第604章 死寂
作者:玉聽蘭      更新:2020-12-28 19:39      字數:4362
  在長榻上坐下,將軟枕塞到她腰後,這才見如櫻局促地站在一旁,明玥輕舒了一口氣,盡量將聲音放的平緩,“你適才說的情形,都與我說一遍吧,別害怕。”

  如櫻抬起頭來,見她眉宇緊蹙,眼神卻是盡量溫和地注視著自己,心中一暖又是一酸,吸了吸鼻子這才緩緩地說來。

  適才她去外院裏拿柳娘子給未出世的小世子做好的小衣裳,剛到外院門口,卻見前院裏吵鬧的緊,心中疑惑,借著騷動的工夫看了一眼,竟見蘇順兒身上帶血地滾落在地上,駭人的緊。

  侯爺一邊叫載福管家嚴禁門房和下人,一邊叫人趕緊將蘇順兒抬到房中去,蘇順兒昏過去之前,隻說了幾句話,依稀便是說明璟少爺被抓了,如今已被押往天牢之中受審。

  他是回來報信的,而瞧著那模樣,雖不知內情如何,但也知道事情決計沒有那麽簡單,蘇夫人招呼人替蘇順收拾身上的血跡,在一旁和侯爺商量,此事可要讓世子妃知道,她心中駭然的緊,便趕緊跑了回來。

  明璟是世子妃的嫡親兄長,兄妹感情要好,她是知道的,此事若是瞞著世子妃,世子妃定然心中愧痛,她一時焦急竟徑自衝進了正房,這才露了馬腳。

  被綠絛一嗬斥,這才反應過來,可沒成想到底還是被世子妃知道了。

  說完了話,她又愧又急,實不知如何是好,絞著手指站在原地,不安地看著明玥。

  明玥聽完了話,久久沒有開口說話,一旁三個丫頭都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她卻似心中突然安定了許多,想了想之後抬起頭來靜靜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如櫻微愕地看向綠絛,見她輕輕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轉身走了出去。

  京城之中,雖是正秋光明媚的時節,又是這般時辰,可家家戶戶卻是緊閉門戶,閉門不出。

  四下街巷之中,不少甲胄森嚴的兵士來回穿梭,整齊劃一的咄咄腳步聲響徹在大街小巷,傳入門戶之中,大人都捂著小孩的耳朵,若是孩子哭鬧,便低聲恐嚇道:“再不聽話,就要被抓走了。聽聽這聲音,都是來抓不聽話的孩子的。”

  這招收效甚好,畢竟無論大人小孩都曾看見手執長刀的兵士在街上瞧見形跡可疑的人就一刀戳死,不管是否真實冤枉,一時間路上喪生之人頗多,血跡都緩緩地滲透在了地麵之中。

  禁軍在兵馬司外抓住了一個人,很快消息就傳了出來,說是曾於兵馬司任職的先平遠將軍府明家的少將軍,如今平遠將軍府爵位不在,他的差事更是早就摘掉了,平白無故為何要去兵馬司,嚴刑審問之下,他隻說是自己一個人去的,不過是路過罷了。

  這話擱誰都不信,明家離兵馬司不近,一個人路過怎麽可能路過那裏?更有傳言出來,說是明璟對於陛下對將軍府奪爵之事不滿,更對自己摘了差事之事懷恨在心,此次前去是想要在兵馬司的水井之中下毒。

  更有甚者說是明璟攪入了造反的亂臣賊子一派,這次去就是去探問詳情的,畢竟對於兵馬司來說,他比較熟悉。

  眾說紛紜,塵囂甚上,這種流言根本就遮擋不住,明家因此閉門不出,鎮南侯府更是遭受波及,連消息都傳遞不出去,不過半日的工夫,禁軍中便來人包圍了鎮南侯府,卻並非進府搜查,隻是立在門外,美其名曰保護侯府,可誰看不出來這是變相軟禁。

  蘇霆氣得想要去理論,要進宮麵聖,卻被告知陛下這幾日龍體有恙,不見任何人,明玥挺著大肚子站在前廳,神色平靜而又淡漠,天色漸漸地陰暗下來,侯府中也漸漸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而門外禁軍的呼喝聲傳入庭院之中,舉目四望,可見四下的下人們臉上都帶著莫名驚懼和風雨欲來的擔憂神色,風聲漸起,吹開了一絲凝固般的悶熱。

  明玥的鬢發被輕輕揚起,眸光動了動,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蘇夫人走上前來,麵上憂色重重,“聽話,你身子重,先歇著吧,你父親已著人看能不能打聽出消息來了,你爹爹和你母親都是聰慧通達之人,不會有事的。”

  明玥轉過頭來,嘴角微微一彎,點了點頭,“多謝母親,我知道。”

  蘇夫人見她口中答應,眉宇間的褶皺卻是一點都沒有散去,無奈地歎了口氣,卻也知道遇見這般情形,明玥這般模樣已算得上是平靜而自持了,隨後轉過頭去低聲吩咐,讓小廚房做些膳食上來。

  侯府之中一片凝重之色,可南園中卻是風平浪靜,孟氏焦灼不安地來回踱步,過了片刻後才低聲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明家可是世代忠良之家,怎麽會出現這種事呢?”

  蘇銳身邊一個小小的身子依偎著,不明所以地看著臉色凝重的大人們,他察覺出幼弟的緊張,伸手輕輕摩挲他的頭,隨後才抬起頭來道:“母親不必著急,伯父和伯母必會想到法子的。”

  孟氏走了兩步往外看一眼,聽見這話沉沉地歎了口氣,挨著椅子坐了下來,低聲歎道:“世子妃身子重,若是聽說這般的消息,還不知會是如何呢?真是好好的,怎麽會出這樣的事?”

  話音剛剛落下,便聽見腳步聲並著一陣威嚴的話語聲傳來,“此事與南園無幹,你莫要自作主張,為家中招惹禍事!你要知道,你嫁的是我三房,可不是侯府!”

  聽見這話,屋子裏的人都是一愣,看見來人,下人紛紛行禮,“老爺。”

  孟氏眉頭緊皺地看著蘇霖,臉上帶著幾分不快,“無論怎麽說,那到底都是一家人,難不成老爺的蘇便不是侯爺的蘇了麽?”

  蘇銳神色淡漠而冷凝,將蘇銘抱在懷裏往後退了兩步,隻淡淡地叫了一聲父親便再無二話。

  蘇霖進了房中,下意識便去看自己的兩個兒子,瞧著兩個兒子倒是親密,心中略顯寬慰,隨後扭過頭來看向滿臉焦急的孟氏,眉頭便緊緊地蹙了起來。

  “此時並非侯府之事,而是明家之故,與我蘇家有何幹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這般出言維護,是生怕我蘇家不大禍臨頭麽?”聲音極其冷硬。

  孟氏被氣得臉色通紅,怒而語結,“你——”

  “父親素來不入萱蘭院,今日來此,可是有什麽要事?”蘇銳淡淡地開口,打斷了兩人的話頭。

  蘇霖扭過頭去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眼中晦暗鬱結,神色難看,“無他!隻不過是來瞧瞧罷了,如今侯府被圍,若要去侯府,無論大事小事都要告知於我知曉,如若不然,誰也不許踏入侯府半步。”

  聽見這話,孟氏心中更是氣惱萬分,這豈不是生生要告訴眾人,與侯府劃清界限麽?蘇銳神色平靜,反而低聲道:“母親已經知曉了,父親若還有事,便先請回吧。”

  不輕不重的逐客令一般的話,讓蘇霖在整個萱蘭院看來都猶如外人,他心中一陣氣惱,可還是說不出半句來,隻扭過頭來看著兩人,隨後重重地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孟氏氣得渾身亂顫,咬著牙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怎麽會有這樣不仁不義之人?

  蘇銳見母親氣得發抖,沉默片刻,驅動輪椅上前,低聲道:“母親莫要為此事擔憂,有伯父和伯母在,世子妃嫂嫂不會有事的。”

  說了幾句之後,孟氏這才被勸解的平靜下來,咬了咬唇低聲吩咐了心腹,暗中留意侯府的動靜,若那邊有什麽情況,即刻來報。

  下人當即便應了,轉身退了下去。南園中漸漸恢複了寧靜,而與之相對的,侯府正院之中,卻多了幾分喧鬧。

  明玥站在正廳前許久,隻覺得腳有些酸麻,肚子也有些不適,這才轉身往正房走去。

  剛到正房還沒坐穩當,便聽見後頭急匆匆地來了人,是蘇夫人身邊的海棠,她恭敬地上前低聲道:“世子妃,蘇順兒醒了。”

  明玥抬起頭來,點了點頭,旋即便又站起身來,綠絛急得沒法子,海棠機靈意會的快,趕忙道:“不過這會兒還在歇著呢,幾天沒吃飯,話都說不出來了,便是問話怕是也答不出來的。世子妃不若先歇歇,用些東西再過去也不遲。”

  聞言,明玥起身便止住了,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一旁的綠絛鬆了口氣,趕緊使人端上來些許清粥小菜來,知道她這會兒心中焦急,怕是也吃不下什麽,便索性弄了些開胃的來。

  明玥執著羹匙慢慢地用了幾口,在綠絛殷勤的注視下,好歹吃完了,這才放下羹匙,抬頭道:“帶我過去吧。”

  海棠點了點頭,這才領著她入了內堂中,內堂中設有暗室,明玥自是知道的,進了門來先是聞見一股藥味夾雜著血腥之氣,因了通風不好,倒是還未散去。

  榻上傳來隱約的咳嗽聲,和低低的說話聲,明玥踏步走進去,見一旁的桌子上還放著些許飯菜,而蘇順兒臉上卻是帶著幾分蒼白,是失血過多的緣故。

  瞧見明玥來,他臉上劃過一抹激動來,卻似是牽扯住了傷口,低低咳嗽了兩聲,趕緊被海棠按住,明玥緩步上前,看著他目光溫和,“你別急,有話慢慢說。”

  蘇順兒臉上閃過羞愧來,低著頭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世子爺護著小的出來的,他身上也受了傷,卻引著追兵不知哪裏去了,隻叫小的回來報信,可世子爺、世子爺……”

  “你回來的很及時,若是再晚上一步,我們便什麽都不知道,被蒙在鼓裏,那才擔驚受怕,你做的很好了,別擔心。”明玥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忽略自己猛然揪起的心髒,低聲安穩道。

  蘇順兒眼圈發紅,抬起手臂來擦了擦眼淚,隨後低聲道:“明璟少爺是被冤枉的,他並不曾潛入兵馬司,是那些人故意設計將他引到兵馬司,隨後才以此為借口汙蔑他的。”

  明玥動了動眼睛,似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隨後低下頭來道:“這件事情,世子也知道?”

  蘇順兒點了點頭,看著明玥發亮的臉龐似有不解,可還是據實以告,“少將軍收到消息後,便告知了世子,世子來不及傳回消息就被埋伏了,那個時候我們便知道他們定是對少將軍下手了。”

  明玥吐出一口濁氣來,頓了頓之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好生歇著吧,此事有我呢。”

  蘇順兒茫然片刻,隨後轉過頭來看著明玥,在他的意識裏,他一向跟在蘇鈺身後,唯他命是從,世子就是他的天,他從來不曾懷疑過世子的能耐,他從沒有想過,這種感覺也會在另一個人身上出現。

  想到這裏,他眼中湧出熱淚來,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明玥安撫好蘇順兒,見他吃了藥昏昏沉沉地接著睡下,這才轉身出了暗室,出了暗室便透出一股清甜的氣味來,天上淅淅瀝瀝地落下雨來,帶來絲絲涼意,這是京城的第一場秋雨。

  明玥立在門廊下,抬頭望去,隻見暗青色的天幕上,雨絲飄飄,身上漸有冷意,肚腹之中突地有了動靜,她低下頭微微一笑,你也在擔心你父親麽?

  秋雨綿綿,秋寒也必定刺骨,他身上有傷,身後有追兵,孤身一人,卻不知此刻在哪裏?

  還有她的兄長,天牢陰冷潮濕,幾番大刑動下來,卻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

  他們都是鐵骨錚錚的男兒,可她也是意誌堅定的女子,不會被這樣的事情輕易打垮,明家不會,蘇家不會,她愛著的兩個男人更不會。

  那些人想要看到他們哭著求饒,卑躬屈膝,直至被踩在腳底,可他們卻不知,傲骨永遠都存在明家之人的身體裏。

  眼中泛起絲絲淚意,她回過神來,用力地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氣,身後玉笛和綠絛走上前來,將一件軟絨秋菊爭豔的披風披在她肩頭,遮去了絲絲涼意。

  她轉過頭來,淡淡地笑了笑,迎上兩人擔憂的目光,低聲道:“吩咐下去,不必擔憂,該怎麽樣便是怎麽樣,若是讓我知道誰露出了怯意,丟了蘇家的人,嚴懲不貸。”

  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庭院中,帶著些許回音,便是侍奉在四下的下人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顫,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