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輕輕地搖了搖頭，明玥心中擔憂，連自己肚腹之間的疼都忘了，怔怔地看著明德。

  明珊委頓於地，麵上又哭又笑，看著緩緩走近的明德，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隨後又恢複了冷淡的麵容，冷冷笑著看著明德。

  明德在一旁站定，目光直視著明珊，片刻後才緩緩開口，語氣中不掩失望，“我沒想到你竟是這般作想？但老夫為人一世，俱是頂天立地，絕不容人猜疑，若老夫真要結朋黨，你父還遠遠不到那個份上，我二人是親兄弟，便是你也斷斷不容汙蔑！”

  說了這些，他輕喘了口氣，明珊麵容漸漸僵硬，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明德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接著又道：“你父親才華不錯，又素有官聲，為人上進，自然不甘在永波府隻做地方官，他親自寫信來請我替他打點，讓他能入京為任，老夫這些年的功名都是靠著自己的軍功攢下，從大頭兵開始，沒有受人助力，自也不會去求人，那是老夫第一次豁出臉麵，替他打點好，隻可惜老天無眼，讓他們在路上遭遇了意外，這才讓你孤苦伶仃存活於世。”

  聽見這話，明玥眉眼一動，緩緩歎了口氣，一旁的宋語墨也是冷漠地看著明珊，明珊呆呆地看著明德，不住地搖頭，“不、不是的，你說的不是真的……”

  “你是二弟唯一僅存的血脈，若是我的親生女兒如此，老夫便是拚卻一生清名，也定要將她送入宗人府中，至於你……老夫不忍二弟名聲受損，家中祠堂便是你唯一的去處，若是你再敢侮辱門楣，我便親手將你送入宗人府中，便是日後！”明德高高地提起了聲音，怒目看著明珊，他是軍人出身，那股氣質自非一般人可比。

  明德心中微顫，直到此刻才似乎察覺到明德真正的殺伐之氣一般，“便是日後……到了地下，我便親自向二弟和弟妹請罪，未能照看好他的子嗣血脈！”

  說完了這話，明德才重重地喘了口氣，失望地看了明珊一眼，隨後扭過頭來看著明玥道：“你如何想，便如何做罷，為父……管不了那麽多了。”

  看著父親蒼老悲傷的麵容，明玥心中一酸，卻是恭敬地低下頭應了一聲。

  眾人都看著明德蹣跚地往後堂走去，明珊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閃動，似是劃過了一抹羞愧，又似聚起一抹冷凝。

  正在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明德身上時，驀然一道聲音從斜地裏傳了出來，“壞姑姑，壞姑姑，祖父生氣，壞姑姑……”

  大驚之下，眾人扭過頭去，卻見睿哥兒不知什麽時候跑了出來，站在一旁滿臉委屈和不高興地看著明珊。

  他年紀雖然小，但是在他的意識裏，讓祖父生氣難過的人就是壞人，見明珊這般模樣，自然就覺得她是個壞蛋，一時義憤填膺地衝了出來。

  明德的身形也驟然頓住，扭過頭去，一旁的宋語墨已經驚聲叫道：“睿兒！”

  電光石火之間，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卻見明珊猛然直起身體，衝睿哥兒撲了過去，尖聲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都不活了罷！”

  變故陡生，睿哥兒小小的身體站在一側，不知危險臨近，而明德幾人都離的太遠，驚叫聲傳出的時候，卻見一個身影徑自地衝了過來，一聲悶響，兩人都倒在了地上，睿哥兒卻是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一旁。

  看到眼前的情形，眾人忍不住心頭更加震驚，明德失聲道：“玥兒！”

  地上，明玥倒在明珊身上，眉頭緊皺，麵色痛楚，而明珊被她撞倒壓在身下，看著近在咫尺的睿哥兒，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或許，她這輩子都不能複仇了罷。她孤苦一生，而他們卻能兒孫滿堂，盡享天倫之樂。

  ……

  明家氣氛低迷，拂劍軒中大夫和丫頭來回走動，腳下無聲，而折柳卻也出現在了這院子裏，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哭過，從正房中出來掩上了門，這才端著手邊的盆子往外走去。

  隻走了兩步，抬頭見院子裏站著一個人，麵色發白地看著屋子，心中一顫，上前道：“世子爺。”

  蘇鈺定定地看著拂劍軒正房的門，張了張口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聲音低微，“她、她怎麽樣了？”

  折柳看著他擔憂過甚的模樣，心中也是酸楚，卻還是道：“世子爺放心，世子妃和小世子都無大礙，隻是衝撞了身體，才致使身體不適，太醫說了，這些日子精心調養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明玥撞倒明珊的時候，所幸她是倒在了明珊的身上，地上也鋪著厚厚的絨毯，這才沒有驚動胎氣，不過這樣也十分凶險，明玥當即便痛的昏了過去，太醫來診治之時，也說要是再多一點，隻怕就要出事了。

  所幸老天爺保佑，才沒有讓世子妃真的出事。她聽說了消息，什麽也不顧，趕緊趕了過來，貼身侍奉。

  蘇鈺心頭微鬆，聲音卻依舊發緊，“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折柳看著他的表情嚴肅，知道他要進去看看，也沒多說什麽，微微屈膝便轉身退了下去。

  麵前的門仿佛有千斤重，蘇鈺心口苦澀，輕輕推開門，房中還氤氳著一股藥香，遠遠的角落處放著一個風扇，細細的微風吹在屋子裏，揚起床榻上的帷幔細紗。

  他緩步走過去，坐在床前，明玥睡得正熟，眉宇間還多一分化不開的擔憂，手無意識地搭在自己的肚腹上，這時蘇鈺才看見她的手背上還帶著淤青，細長潔白的指骨處都是青紫的斑駁，瞧著甚是駭人。

  他心中微痛，捉起她的手背放在唇邊輕輕地親了親，這才放了下去，瞧著她的眉眼，靜望出神。

  明玥醒來的時候就感覺不對勁，總感覺有人一直看著自己似的，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果見蘇鈺坐在床沿上，看著她不說話。

  她臉上一紅，有些為難和窘迫，“我、我……”他不讓她來親自處理此事，而她偏偏不聽，造成這般的後果，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

  若是她當時沒有使了巧勁讓自己的身體落在明珊身上，眼下她的孩子能不能保住還是兩說，而他們彼此都知道，這個孩子可能是他們唯一的血脈了。

  她做出這樣的事情，下意識裏是沒有想到蘇鈺的，便是任何人，也接受不了此事。

  誰知蘇鈺並沒有責怪她，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撫了撫她的眉眼，“老天爺保佑，他定會來到這世上與我們相見。”

  聽見這話，明玥微微一怔，看著他平靜而溫和的麵容，這才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嗯。”

  蘇鈺微笑起來，隻低聲詢問著她身體可還有別的不適之處，並沒有告訴她，自己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幾欲發瘋的模樣，把華裳和滄海都嚇得不知所措了。

  她要選擇擔負起一些責任，他應當要支持她，就如她曾默默地支持著自己一樣。

  而孩子，他們都會竭盡全力的保護，若是最終無緣，要與他生生世世在一處的是明玥，可不是孩子。

  事情落下帷幕，明玥身體未愈，不好隨意挪動，便在明家住了下來，告知了鎮南侯府，蘇霆和蘇夫人派人送了一大堆的補品來，明德看著眼前的東西，眉頭一挑，怎麽？難不成他養不起自己的女兒不成？

  於是，像是打擂台似的，也把積存多年的珍貴補品一股腦地往拂劍軒裏送，還特意將萬大娘從侯府中抽調回來，叫她每天變著花樣的做，到最後還是太醫哭笑不得地說，要適當進補，進補過甚會導致胎兒過大，日後生產時便要受足了罪，這麽一來，明德才消停。

  明珊回老家替父母祈福之事也告訴了祁家，祁淵很快就傳回消息來，表示孝心至上，此乃理所應當，明玥不置可否，第二日上，這個消息便傳遍了京城。

  不消說，自然是祁淵的手筆。

  明玥便在娘家住了下來，平日裏宋語墨帶著睿哥兒來拂劍軒坐坐，和她說笑玩鬧，日子也不難打發，住在熟悉的環境裏，明玥頗有一股回到閨閣時候的感覺，眾人陪伴身側，就連蘇鈺如今也是忙完之後，連侯府也不回了，每日都要到明家住下，便是住在拂劍軒的軟榻上都心滿意足。

  明夫人瞧著愈發開心，隻覺這個女婿是沒白找！

  明德卻是撇撇嘴，時常趁著蘇鈺在明家的時候，借故要和他切磋武藝，蘇鈺哭笑不得，卻隻能迎接老丈人的挑戰，等三四次過去之後。

  明德捋了捋胡子，暗中放鬆著被震麻的手臂，“好小子！若是上陣殺敵，也必是一把好手！”

  蘇鈺謙虛地拱了拱手，“嶽父大人過謙，小子不過是江湖武藝，而嶽父大人運籌帷幄，殺敵斬將，才是真本事。”

  聽見這話，明德心情愉悅許多，一掃這連日來的鬱卒之氣，隨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悠哉悠哉地拖著自己的長槍往正院走去。

  蘇鈺看著他的背影，恭敬候立，權當作沒聽見他轉過彎之後，低低的一聲喝罵，“臭小子，手勁還不小，老婆子，快給我敷點冷水！”

  他笑著搖搖頭，轉身走回正房之中，明玥正坐在一旁擺弄著一個匕首，那是明璟先前送她的，能變化不同模樣，他動了動眉頭，走上前去，輕巧地收起匕首，交給在一旁早就虎視眈眈的綠絛，這才道：“與父親打了一場，我都餓了，可傳膳了？”

  明玥失望不已地看著自己的匕首被拿走，聽見他的話，便點了點頭，道：“我還以為你們兩個不吃了呢。”

  適才聽著練武場上叮當亂響，待聲音停下之後，她便叫人去傳膳了，蘇鈺笑著親了親她的額頭，綠絛羞紅了臉，趕緊出門去叫人趕緊送上飯菜來。

  待吃過了晚飯，明玥便推他去沐浴，隨後便一道出門來消食，夜色漸涼，蘇鈺給她披上一件薄披風，這才捉著她的手，往外走去。

  姑娘和姑爺飯後消食早已成了必備項目，幾個丫頭也乖覺的很，提著燈籠落在後麵，隻聽見前頭傳來隱約低低的說笑聲，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來。

  這可真是好，月色涼如水，璧人成雙對，就是以前，誰能想到還能見到這麽和諧的畫麵呢？

  等遛彎消食結束，兩人便回了房中歇下，明玥自覺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可對上蘇鈺淡淡的麵容，也覺得自己還能再歇息一段時日，畢竟是她理虧在先麽不是。

  看到這一幕，明德心中很受傷，從前倔起來連他的話都不聽的女兒，如今竟聽奪走她的臭小子的話了，他心裏實在酸楚的很，便決定眼不見心不煩，待在屋子裏不肯出門。

  知道父親賭氣，明玥也哭笑不得，隻得捧著大肚子上前勸慰，明德耍起小性子來怎麽可能那麽快服軟，一想到女兒是因為那臭小子的緣故才是這般模樣，他心裏頭的鬱卒便愈發的深厚，更是不肯應門。

  明夫人臉上帶著嫌棄，不願意搭理她，抱著自己的小孫子去一旁玩去了，等過了大半天，回來明玥還在門口立著苦口婆心地勸，她看不過去了，當即大吼道：“老東西！你趁早給我出來！這個模樣像什麽樣子，我都進不去門了！”

  睿哥兒麵色呆滯地看著自己一向溫和慈愛的祖母，下意識地想到，自己以後可不能太過調皮了，要不然還不知道要被怎麽收拾呢？

  歡笑和逗趣之中，日子悠然過去了半個月，明璟回京，帶回消息，已將明珊妥善安置，明家的許多族人並不知其中緣由，以為明珊至孝，待她也很和氣，隻不過幾個族老知曉，便能力行約束她不再生事，日子也不會過的還如先前一般富貴自在。

  聽了這話，明德等人都是沉默，半晌後才點點頭，“這樣就挺好。”

  明珊心術已壞，若非用這些手段，她也不會安分守己，若再出了什麽傷害人命之事，那才是於列祖列宗愧對。

  此事落下帷幕，明珊再也不會出現在京城之中，祠堂祈福的苦日子裏，不知她會不會幡然悔悟，重獲新生？

  她的名字將漸漸淡出他們的生活之中，明玥重重地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