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先是一國之母，然後才能是她的表姐，她這般哭訴，求皇後娘娘為她做主，不是仗勢欺人是什麽？難道臣妾辯論不得，這事情就是臣妾的錯了麽？”

  皇後臉色鐵青，呼吸一陣急促一陣輕緩的，一旁的女官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明玥，這、這怎麽什麽話都敢說？

  半晌之後那女官才回過神來，登時大怒道：“放肆！皇後娘娘垂憐是恩賞，教訓亦是恩賞，世子妃好大的膽子，竟敢說出這樣犯上的話來！你可知罪？”

  明玥緩緩地搖了搖頭，“臣妾不知，臣妾隻知皇上和皇後娘娘清名一世，卻萬萬不能因此而受人詬病！”

  “受誰詬病？！”皇後鳳眸一瞪，先前還有些憔悴的臉上此刻便多了幾分潮紅之意，看著倒有幾分生氣兒了。

  明玥不畏不懼，低聲道：“皇後娘娘若是教訓臣妾，臣妾欣然領受，自當恩賞，可今日皇後娘娘分明是被夏氏夫人丟下了一個圈套，欲毀殿下清名，臣妾便不敢說這是恩賞！”

  皇後氣得胸膛不住起伏，臉色鐵青，明玥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她，目光中隱帶幾分柔軟之意，“臣妾是為皇後娘娘著想，皇後娘娘在宮中教導王孫，照顧陛下，多有勞累，若因此事而生出事端，臣妾心中惶恐，是以這才據理力爭，惹怒皇後娘娘，臣妾知罪。”

  皇後原本是滿頭怒火，聽見這話，心中卻突地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看著明玥麵色中帶著幾分震驚之外，麵上的怒氣卻緩緩地消弭下去。

  一旁的女官鬆了一口氣，剛要說些什麽，卻聽見外麵突地傳來唱喏來，“慶和長公主殿下到。”

  聽見這聲音，明玥心中一動，這才明白過來蘇鈺早上那般平靜和放心的模樣是為了哪般，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她嘴角處輕輕揚起一抹笑意來，隨著慶和公主邁步進殿，轉瞬便逝去。

  進門的慶和公主一襲長長的宮袍，發上戴著鳳冠，一派雍容氣派之色，金線鑲邊的裙擺拖在地上，迤邐出一個弧度來。

  聽見這般動靜，皇後也不由得一愣，隨後直起身來道：“姑母，您怎麽來了？”

  慶和公主緩步上前，臉上帶著幾分笑意道：“我這不是想進宮瞧瞧你，聽說陛下這些日子一直不好，想來你也是辛苦極了的。”

  聞言，皇後倒沒有露出感激的表情，反而是垂下眼睛淡淡一笑，“這些日子，本宮都還未得見陛下天顏，正陽殿中也是不曾去過的。”

  “哦？那是誰在身邊侍奉？”慶和公主語氣中帶著幾分焦急，滿是疼愛和擔憂的語氣。

  皇後抬頭看了看她，隨後淡淡地笑了笑，“便是前些日子新進宮的顧美人。”

  慶和公主恍然大悟，隨後皺著眉道：“那顧美人才多大，與陛下又不是多年情分，如何能照看的好陛下？真是混賬！”

  皇後臉上露出一抹傷感來，低頭不語，慶和公主轉過頭來看見明玥，眸光動了動，隨後才淡淡地道：“本宮與皇後還有話要說，你先退下吧，我瞧著你身子重的緊，先歇息片刻，本宮倒是可以將你一道送回去。”

  慶和公主的車駕是除了皇帝和皇後之外，最華貴的車駕了，明玥身子重，能乘她的轎輦出宮，自是再好不過了。

  明玥緩緩地點了點頭，這才應了一聲，轉身退下。

  看著她的背影出了殿門，皇後勾起唇角來，淡淡地笑了笑，態度中帶著幾分疏離，“姑母倒是疼愛這個世子妃，親自趕來，生怕本宮對她怎麽著了似的？”

  慶和長公主看著皇後的模樣，緩緩地歎了口氣，她是皇帝的長輩，對於皇後自也是能訓誡一二的，隻是訓誡可不是訓斥，皇後到底還是尊貴的。

  見她這般模樣，慶和長公主心中也有氣，好似是自己巴巴地趕來下她麵子似的，聲音中不自覺也帶了幾分冷淡，“本宮倒沒想著是這一樁，倒是怕皇後糊塗，什麽話都肯信，若是這般，還有中宮威儀麽？”

  皇後一愣，看著慶和公主，“姑母，你……”

  慶和公主聲音冷了下來，“你是一國之母，更懂得為人女子的道理，夫家才是要緊的，你貴為皇後，更當做出表率，今日卻為著這般的事情，來訓斥國之重臣。鎮南侯府與我君家便沒有君臣之義，也有世代交好情分，你倒是聰明！”

  皇後被她斥責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剛要開口爭辯，卻見慶和公主歎了口氣道：“你侍奉皇帝這麽久，又操持宮務，便是到了列祖列宗跟前，我也隻有說你好的，可今日之事，你卻是大大地錯了。”

  皇後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不知所措。

  ……

  明玥從鳳儀宮中轉出來，身旁跟著的女官便扶著她往一旁走去，低聲道：“如今天氣漸熱，這宮裏頭也是熱的緊，世子妃身子重，怕是難耐燥熱，前頭有一池水，世子妃歇息片刻。”

  明玥並沒有別的念頭，反正她不過是來走一個過場罷了，此處水波粼粼，微風習習，確實去除了她身上的幾分燥熱，隨後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女官便指了一個小丫頭守著，自己便趕緊去張羅著茶點了，明玥坐在一旁，正想著今日慶和公主進宮的時機太適宜，想來昨日他一氣之下出了府，倒不是生氣的緊，而是一眼就看透了其中關竅，前去請慶和公主來壓陣了。

  皇後若真要罰她，必也不會罰得太狠，卻會叫她很難受，而整個宮裏，皇上倒是可以製止皇後，可他纏綿病榻，沒有功夫，那便隻有慶和公主了。

  她以為他隻是生氣的緊，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去做這樣的事去了，心口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甜蜜來。

  皇後被自己的舅母哭求，自不會有什麽理智可言，而本也就是要這般，才能告訴眾人，她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宮裏頭也是容忍不得的，便是此刻慶和公主來了，她的懲罰想必也會有，例如抄書和悔過之類的。

  這樣的話，那些人便會掉以輕心，便會愈發地露出馬腳來，蘇鈺才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緊要關頭，更要出奇才能製勝。她相信，她的這一招出奇已經起作用了，就比如說眼前款款而來的一個窈窕身影來。

  緩緩而來的女子身上穿著一件湘妃色的蜀繡錦裙，發上簪著的鑲珠嵌紫寶足金流蘇發釵光耀動人，更是在陽光之下散發著熠熠的光芒來，耳上也帶著同色的紫寶耳璫，領口處的金線昭示了她的地位，而臂彎間的沙羅卻是泄露了她的身份。

  明玥看著來人，淡淡地笑了笑，“顧美人安。”

  眼前的女子看了她一眼，卻是冷冷地笑了笑，眉頭中帶著幾分傲氣，“見了本宮還不行禮，竟敢這般大搖大擺地坐在這？”

  聽見這話，一旁的小丫頭便綠了臉。

  明玥微微地笑了笑，隨後低聲道：“美人是五品，本宮世子妃卻是一品，便是和顧美人問安也就罷了，本宮不必起身，而且如今本宮身子重，更是不便起身，美人莫要動怒。”

  顧美人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心中一動，隨後脫口而出，“你便是和顧小柒交好的鎮南侯府世子妃？”

  明玥淡然一笑，點了點頭，眼前的這個女子，她雖然不曾見過，可也知道是誰？工部侍郎顧家有一女入宮，溫柔賢惠很得陛下歡心，進宮不過半個月就接連晉封，到最後還成了美人，日夜侍奉在陛下身側，陛下如今龍體病重，皇後忙於教養王孫，這宮裏頭便隻有這位顧美人與陛下最近。

  而此處離鳳儀宮不遠，離陛下的正陽殿想來也不是很遠，這宮裏頭處處都透著凋零似的，尋常宮妃壓根連門都不肯出，這般能珠光寶氣在宮中隨意走動，身後還跟著兩個侍女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她微笑道：“本宮聽小柒說起過，卻不防今日在這裏遇見美人。”

  顧美人麵色微微抽搐了一番，眼中劃過一絲嫉妒，又摻雜著幾分憂傷，複雜得明玥都看不出來她到底是什麽想法，想起顧小柒曾說過顧家的那些事，不由得閉上了嘴不再多說。

  顧家有四個女兒，那位嫁到成王府的便是這位顧美人的嫡姐，是京中容色殊絕的顧凝兒，曾與玉琳郡主並稱京城雙姝的，是工部侍郎的正室申氏所生，而這位顧美人閨名叫做顧冰兒，是庶女，她還有一個同胞妹妹同為工部侍郎的侍妾所生，似是叫顧淩兒，隻不過先前就不幸故去了。

  接下來便是顧小柒這個被追回的失蹤孤女，顧家的事情說起來又是一灘渾水，明玥先前聽了幾個段落之後就搖頭嘖嘖低歎，顧小柒在顧家生存考驗的是技術，而她在鎮南侯府考驗的則是心性。

  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卻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是以對於眼前的顧冰兒，明玥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隻能客氣相待。

  顧美人看了她一眼，不知想了什麽，隨後才輕輕冷笑道：“顧小柒心裏想的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就是一夥的。”

  明玥訝異地抬頭看了看她，瞧著她臉上的神色，倒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頓了片刻之後倒也沒有否認，點了點頭道：“顧美人說的是，本宮卻與小柒是一夥的，便是外頭的酒樓鋪子還有錢莊，都有我的一份。”

  “她連自己家人都舍不得拿出一丁點份子來，倒是舍得和外人這般大方？要是她早肯這麽著，我妹妹也不會……”顧美人臉色冷淡中還帶著惱怒，冷怒言道。

  她的話戛然而止，明玥抬頭看著她臉上的慍怒，輕輕地笑了笑，淡淡地道：“你妹妹也不會死是麽？”

  顧美人臉色鐵青，麵容不善地看著她。

  明玥嘴角彎起一抹嘲諷來，“難不成顧家這麽多人就隻靠著一個顧小柒麽？她的產業都是自己個兒打拚出來的，你們又何曾給予過什麽幫助，憑什麽要求別人白白地拿出來？就因為和你們是一家人，就因為和你們一樣姓顧，為你們這些貪圖她錢財的家人在一處，我覺得她倒是倒黴的很！”

  聽見這話，顧美人臉色驟變的難看起來，一旁的宮女看著兩人的模樣，心裏害怕極了，卻又不敢說什麽。

  畢竟，這兩位都是惹不起的主兒。顧美人在宮中這才多少工夫，如此煊赫的恩寵，幾乎蓋過了當年的嘉淑妃，若是惹著了她，隻怕她在這宮裏也待不下去了。

  可另一位，她側眼看了看油鹽不進，平靜冷淡的明玥，忍不住胃抽痛了片刻，隨後才扭過頭來道：“美人，世子妃殿下今日是入宮覲見皇後娘娘的，隨後要與慶和公主一道出宮。”

  顧美人眼神撇過來，眼中帶著一抹冷凝，“怎麽？你覺得本宮會害了世子妃不成？”

  宮女嚇得身上一哆嗦，不敢多說什麽了，明玥卻是皺了皺眉，開口道，“美人不是在侍奉陛下麽？出來如此之久，陛下該傳召美人了。”

  顧美人眼底劃過一絲尷尬的狼狽來，片刻後卻是恢複了平靜，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多謝世子妃提醒，本宮自是要回去的。”

  明玥淡淡一笑，“美人好走，請恕不送。”

  顧美人狠狠地盯了她兩眼，隨後才扭過頭去往一旁走去，身後的侍女也急匆匆地跟上，光看著背影，也能看出她被氣的不輕。

  明玥抿了抿唇，她覺得自己有點無辜，她可是沒說什麽很難聽的話，不過是闡述事實罷了，那若是先前與夏月嫣還有明珊的話說給顧美人，隻怕她這會兒已是七竅生煙，氣得不知所措了。

  一旁的宮女見顧美人終於走了，這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世子妃，您稍等等，過會兒姑姑便來了。”她不過是個小丫鬟罷了，有的時候便是奴才還能欺負她這樣的低等奴才呢。

  明玥淡淡地笑了笑，安撫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抬眼看在那粼粼碧波之上，心中淡然，那位女官隻去弄些茶水糕點都這麽久，全然不像是宮中高品階女官應有的素質和狀態。

  想來適才她與顧美人的情形也盡落入某些人的眼底了吧，而此處……

  微風和煦，陽光明媚，楊柳依依，碧波粼粼，紅牆碧瓦之間，再有天邊流雲，瞧著便如一幅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