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成王府的小王孫已被接入宮中，由中宮皇後教養，日後說不準便是大運，這顧家可真是會做親事。

  這般的氛圍之下，京城也顯得熱鬧的很，鎮南侯府倒是平靜了許多，也沒人多注意什麽了，自然的，連同蘇家三房的嫡五姑娘為母入庵廟中祈福，也被遮掩了下去。

  是夜的鬆月庵中，一處窗扇之下，一個容貌秀美的年輕女尼神色平靜地坐在書案前，似是正在抄書，一旁放著基本厚厚的經書，摞成了一高摞。

  屋子裏燈火微微，透著光暈勉強能瞧出去屋舍中簡單的隻擺放著床鋪和書案，別的什麽也沒有。

  外麵靜悄悄的，鬆月庵中便也隻有這一處還亮著燈火，年輕的女尼坐在一旁，低眉抄寫了一會兒，神色忽而頓了頓，隨後緩緩地放下筆來，抬起頭來看著門口。

  不過片刻之後，一個人緩緩地走了進來，立在門口轉頭相望，瞧見她的模樣，神色微微地動了動，見那女尼並無什麽表情，頓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你何必這般對自己？”

  女尼的麵容赫然便是蘇錦，聽見這話輕輕地笑了笑，隨後道：“祁施主，此地是皇家庵堂，不可擅入，你逾矩了。”

  瞧著她這般淡然平靜的模樣，祁淵眼中似是劃過一抹愧疚，不過轉瞬即逝，隨後才低聲道：“你這是何必？若是不願，我自也不會強迫於你，你還是做你的蘇家大小姐，身份尊貴，日後也定會尋找到好的親事，美滿一生。”

  蘇錦微微笑了起來，隻淡淡地道：“凡塵猶如前世，我已在紅塵之外，便是那些虛名浮利，於我也不過過眼煙雲，實不必多加提起。”

  祁淵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才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你。”

  蘇錦平靜無波的眼神忽而緩緩一動，猶如一粒小石子投入了水中，蕩起了一層漣漪，隨後又歸於平靜，“我已遁入空門，此心向佛，皈依正道，便也隻與祁施主一句勸罷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終歸得不到她，又何必這般耿耿於懷，執念於此？你自有高才，何以不在此大展拳腳以顯抱負？”

  祁淵神色漸漸地冷了下來，沉默良久之後才淡淡地笑了笑，隨後才道：“蘇姑娘既已皈依佛門，又怎麽覺得我這般耿耿於懷呢？這世間諸事，自有道理，我的執念已融入骨血之中，此生難解。”

  蘇錦直直地看著他，眼神中半是無奈又半是難過，良久之後才道：“執念太深，終會傷及自身。你何必為了她，而放棄自己呢？”

  祁淵臉上露出一抹匪夷所思的笑意來，看了她一眼之後才扭過頭來淡笑道：“那你的執念呢？”

  蘇錦渾身一震，滿目傷懷地看著他，祁淵眼神微微一閃，隨後也放軟了語氣，緩緩地道，“多謝蘇姑娘好意，也望蘇姑娘在此地能真的六根清淨，皈依佛門，以尋安寧。”

  蘇錦臉上閃過一絲傷痛來，隨後低下了頭，隻看著自己眼前的佛經，心中茫然痛楚，等她再抬起頭來時，麵前已空無一人，門也不知何時被人關上了。

  她怔怔地瞧著門口，半晌之後緩緩低下頭來，拿起筆來接著寫了下去，“……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直到深夜子時，房中的燈火才緩緩地暗了下去，隻留下外麵的半輪山月，灑著清輝。

  蘇鈺帶著明玥在外麵遊玩了兩三日之後，這才回到了山穀之中，一進山穀，便覺溫暖如春，折柳和玉笛歡喜地迎上前來，“世子妃可回來了？我們都想死你了。”

  明玥忍不住笑著點了點兩人的鼻頭，“誰想死了？我可沒有。”

  笑鬧了一陣，三人往前走去，瞧見前麵的屋舍時，明玥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這是……”

  玉笛歡快地笑道：“姑娘不是覺得這裏沒有過年的樣子麽？便是姑娘這幾日走了，我和折柳按著世子的吩咐，都一一布置好了呢。”

  眼前的屋舍上張燈結彩，還掛著燈籠，瞧著確實很有幾分喜慶之意，她扭過頭來看著蘇鈺，蘇鈺卻也是同樣地笑眯眯地看著她。

  她心中一軟，隨後扭過頭去，滿眼喜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折柳和玉笛跟在她身側，嘰嘰喳喳地說著，一會兒是這個燈籠，一會兒是那個帷幔，她們都是親自掛上去的呢。

  明玥心中說不感動是假的，他竟肯這般將自己的話放在心裏，眼下還有半個月才好過年，這般一掛上，山穀中都顯得熱鬧了幾分。

  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的鳴著，便如折柳和玉笛一般，明義領著三兩個飛騎衛站在原地，見她滿臉喜色地走上台階，拱手微笑道：“見過世子妃。此地地氣溫熱，蛇蟲鼠蟻已被我們驅除幹淨了，世子妃安心在此過年便是。”

  明玥笑著點了點頭，隨後上前撥弄了一下燈籠，才瞧著那燈籠滴溜溜地轉了起來，竟似是蓮花盛開的形狀一般，她驚呼一聲，被眼前的驚奇吸引住了眼睛。

  蘇鈺看著她歡喜雀躍的模樣，嘴角含笑，隨後便走到了書房之中，蘇順兒正立在廊下候著，瞧見他過來，連忙屈膝行禮。

  外麵的女孩子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兩人進了屋，蘇鈺才淡淡道：“可有什麽事麽？”

  蘇順兒笑著搖了搖頭，低聲道：“京中來信，隻說讓世子和世子妃好生休養便是，不必著急什麽，另慕公子送來了些藥丸來，說是於世子妃的身體有益，叫世子給世子妃用了便是。”

  說著，他從袖口中拿出一個錦盒來，蘇鈺眉頭輕輕一動，伸手接了過來，打開盒子，裏麵放著幾顆黑色的藥丸，一股苦澀的味道衝鼻而來。

  他眉頭緩緩地皺了起來，隨後啪嗒一聲將盒子合了起來，放在一旁道：“不必了，此事也不許隨意提起，叫世子妃知道了，我便打斷你的腿。”

  蘇順兒縮了縮腦袋，嘿嘿地傻笑著，“就是世子爺給小的幾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呐！”

  ……

  待到晚飯時分，幾個女孩兒的高興勁兒才緩緩地撤了下去，幾人圍坐在一旁用飯，待吃過晚飯之後，明玥便想去溫泉中好生地泡一泡，蘇鈺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定要陪她同去，卻被明玥嚴詞拒絕，看著她遠去的模樣，他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拿著自己的衣裳一道去了。

  在外麵的時候，不過是第一天晚上得逞，隨後便不曾得手過一次，這般的好機會，他豈可放過？

  明玥當然知道他打得什麽鬼主意，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便潛入水中洗完了，穿著衣裳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著他笑容滿麵，“你也快去洗洗罷！”

  說完，便身姿輕盈地轉身離開了原地，隻留下蘇鈺一個人目瞪口呆。

  明玥轉身回了屋中，折柳和玉笛將她頭發擦幹，低聲道：“姑娘，聽說明義大哥他們明日要出穀去，回京一趟，姑娘可要寫些書信托他帶給將軍和夫人呢？”

  明玥一邊梳著頭發，聞言低聲道：“父親已無官職和爵封，不可再這般叫了。”

  玉笛吐了吐舌頭，趕緊點頭應了一聲，不過明玥倒是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這樣也好，我去寫書信來，隨後你便替我交給他，轉交給父親母親。”

  折柳笑著應了，替她穿上了常服外衫，因了蘇鈺在此地也辟出個單獨的書房，她們身為內侍女，不好擅入，便侯在門外等候。

  過了約莫半刻鍾的工夫，明玥才從裏麵緩緩地走了出來，神色間頗有幾分奇怪，手中捏著一張薄薄的信，折柳忙道：“姑娘，可寫好了？”

  明玥扭過頭來，眸中似是帶著幾分憂傷，隨後才扭過頭來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書信交給了他，頓了頓之後才道：“也沒什麽，隻這些先送回去罷！”

  折柳應了一聲，將那信封裝好，塞入袖口之中，這才扶著她回了房，回去之後，明玥便說自己累得緊了，叫她們都下去。

  兩人也沒覺得什麽奇怪，便轉頭回了房去。

  屋中靜寂無聲，明玥坐在床沿上，緩緩地攤開手，掌心中放著三顆黑色的藥丸，散發著一股濃厚苦澀的藥味，便是光聞著就叫人忍不住皺眉了。

  她看著那藥丸，半晌之後緩緩舒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捏起一顆放入口中，隨後將剩下的兩顆放在了一旁的匣子裏安生放好。

  那藥一入口便是苦澀至極，幾讓人難以下咽，她眉頭緊皺，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之後，隻覺得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揮之不去，倒了兩三杯水一飲而盡，這才勉強衝刷掉些許味道來。

  待察覺出口中味道緩緩散去之後，她才舒了口氣，躺在了床榻上勉強閉著眼睛睡去，隻還未睡著時，便聽見門輕輕地響動了，她心中微微一動，不自覺地顫了顫，隨後又恢複平靜。

  蘇鈺進門便瞧見她在動彈了，見她像是裝睡的模樣，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緩步走到床沿前，俯下身去輕輕地親了她的額頭一下，裝模作樣地道：“竟是睡了？”語氣中很是悵然若失的模樣。

  明玥聽見這話，微微地舒了一口氣，放鬆了肢體，剛要睡去，卻察覺出一支不規矩的手又伸了過來，順著裏衣往裏頭探去，她大驚失色，扭過頭來便道：“你不是要睡了麽？”

  蘇鈺麵上露出笑意來，攬著她的腰身，掌下便是她細膩柔滑如溫玉般的皮膚，剛要開口，眉頭卻微微一皺，下意識地便道：“你吃藥了？”

  兩人同時靜了下來，明玥微微垂了眼睛，別過了頭，不肯多說什麽。

  蘇鈺看著她的側臉，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難過，那味道雖然極淡，但他先前是見過聞過這藥的，便是一絲絲就能察覺的出來，她開口說話時如芳蘭吐蕊，可還是多了一絲這藥的苦味，一瞬間便被他捕捉到了。

  他手下僵持住，也感覺到她的身軀在微微顫抖，良久之後他抽回手來，低聲道：“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這個的。”

  明玥身形微僵，半晌未動，良久之後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可我想要一個孩子。”

  蘇鈺神色微頓，眸中滿是疼惜和傷痛，片刻後才低聲道：“別擔心，我們會有的，不計如何，便是日後要個旁人家的，也是成的，你不知道，生孩子得多疼，那些莊子上幹活的婦人身強體健，饒是如此，也是疼的不成，這俗話說，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咱何必受那個罪？不用挨疼，還能抱娃娃，豈不是兩全其美……”

  絮絮叨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玥側躺著，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卻被他的語氣逗笑了，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來。

  蘇鈺瞧著她笑起來的模樣，這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環著她的手愈發收的緊了些，蹭在她耳邊親昵的緊，“如此既說定了，那剩下的藥可不許吃了。”

  明玥點了點頭，乖巧地應了，蘇鈺這才笑了起來，將她抱在懷裏，因了這一通，倒也沒了別的興致，兩人隻是相擁而眠。

  蘇鈺絮絮叨叨地說著，明玥麵帶微笑地聽著，屋子裏隻聽說話聲隱約，外頭山泉鳥鳴，隻愈發顯得屋子裏歲月靜好，情意融融。

  “……等開了春，隻怕九王府也要有喜事了，到時候可去吃酒，著急什麽？等顧小柒和王爺有了孩子，瞧著那架勢，他們定是要多生幾個的，咱們去偷回來一個不就成了。”

  “還有，便是瞧著誰家的可憐孩子，不要的，咱們抱回來也成，不計男孩女孩，等養大了，我叫她讀書識字，你教她騎馬彎弓……”

  “等再大些，她便該淘氣了，我是不成的，怕是要你來訓，你威嚴些也不要緊，我去哄她就是了……”

  明玥靜靜地聽著，卻也被他說的勾起了興致，聞言皺眉道：“做什麽不是你訓她，我來哄？”

  “我不是不會訓人麽？再說，那是咱們的孩子，我怎麽舍得……”

  ……

  說話聲持續到月上中天，夜深之時也不知是誰先睡著的，剩下一個得不到回應，隻頓了片刻，便一同進入了黑甜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