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些事情我都做了，害睿哥兒中毒，害你中毒，害程姨娘自裁，這些都是我做的，你還決定不處置我麽？”

  明玥沉默地看著她，半晌之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處置你，你對自己的懲罰已經夠狠了。”

  聞言，蘇錦渾身一顫，更是淚如雨下，抑製不住哭聲啜泣起來。

  明玥歎了一口氣，上前兩步，緩緩地走到她麵前。

  蘇錦肩膀聳動，像是害怕又像是放鬆了一切似的，哭聲壓抑地傳了出來，明玥眸光中嗲著幾分悲憫，伸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衣袖捋了上去。

  嫩白如玉的胳膊上，橫七豎八地橫陳著許多細小的傷痕，有的是時日已經久遠了，有的卻是新的，還隱約透著血色。

  望著她胳膊上的傷痕，明玥閉了閉眼，“你原本可以不用如此的。”這些日子，蘇錦時常下意識地避免用這支胳膊，動作並不明顯，卻被她看在眼中。

  蘇錦渾身顫栗著看著自己的胳膊，眼中惶然不已，過了片刻之後，猛然收回手來，用力地將衣袖放了下來，隨即抬起頭來怒視著她道：“我不用如此，倒是想要請教請教世子妃，我該當如何？”

  “看著你們過得都好，隻我一個人卻要飽受煎熬嗎？他答應過我的，等事情了了，他會娶我的！就算為妾，我也心甘情願。他是那樣的好，他說我身上帶著一股讓人迷戀的溫暖氣息，這是大家閨秀最難得的，他說我心思透明，定是個善良的人……”蘇錦說著說著，語氣突然夢幻起來，臉頰上還帶著些微的笑意。

  眼淚滑落在臉頰上，她伸出手來狠狠擦拭而去，隨後才抬起頭來冷笑道：“世子妃呢，你是大哥哥的妻子，可還有人這般對你死心塌地，你心中會不會很高興？會不會覺得很驕傲？便是這驕傲才讓你這麽居高臨下地對我說話麽？”

  明玥看了她一眼，眸中帶著幾分匪夷所思，隨後變得冷淡下來，放下手臂淡淡地道：“本宮從未覺得高興過，即便是當日未和你長兄成婚時，他便同我說過要與我私奔，若我真有這個意思，便是拋下所有離開京城也未嚐不可，是我不肯答應，我與他相處多年，毫無男女之情，若是連這個我也不明白的話，我也枉為人了。這婚事是宮中賜婚，將軍府已接旨，本宮身為明家之女，自責無旁貸。便是從那之後，本宮便已言明，與他不必再見，日後的種種事情，是他之故，非本宮之故，本宮為何要將他人之錯扣在自己頭上？”

  蘇錦怔怔地聽她說著，眼看著明玥神色微冷，心中更是微顫，隻是抽泣著不肯多說話。

  明玥看了她一眼，眸中的失望愈發濃厚，“正如你一般，是你不知分辨，從而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他會不會娶你，會不會和你在一起，你心中難道不知？隻不過是想借著這個由頭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恨罷了。可是，總算杜姨娘咎由自取，程姨娘早有自裁之心，睿哥兒何辜？一個小小孩童，你也能下得去手？本宮何辜？何以要承了你的下毒和陷害？”

  一連串的話說出來，蘇錦更是淚如雨下，拚命地搖著頭道：“別說了，別說了……”

  明玥狠狠地舒了一口氣，這才看著她道：“所幸蒼天有眼，睿哥兒轉危為安，本宮也並、無他事發生，如若不然，你覺得本宮會這麽輕易就諒解你？”

  她並非是寬宏溫和之人，如有人要陷害自己，除了反擊，她絕不會委曲求全，隻不過蘇錦不同，蘇錦與她算是在侯府之中自己建立起的感情，且還有孟氏在前，她不會這麽輕易的就反擊過去，隻不過是想令她幡然悔悟，不再做出錯事罷了。

  見蘇錦痛苦掙紮的模樣，明玥緩緩地舒了一口氣，隨後轉身麵向菩薩，低聲道：““我已說過，我不會處置你。隻是你當真一點悔改之心都沒有？你可對得起教養於你的母親，疼愛你的兄長，你讓他們如何自處？你若還有些許良知之心，這些被你害死的人如今也會魂魄安寧，你收手便是了，本宮既往不咎。”

  蘇錦渾身一顫，如遭雷擊一般，隨即失聲痛哭，卻並沒有答話。

  大殿中回蕩著蘇錦痛苦的哭聲，低低如訴，便是明玥聽了也忍不住心中難受，她抬起頭來看著麵帶慈悲的菩薩，心中自問，世上好人惡人不過在一念之間，如何分辨，如何去做？這樣可是對了麽？

  正在兩人對峙之間，卻突然聽到一句帶著幾分蒼老和不可置信的聲音從前殿中傳了過來，“……錦兒，世子妃……她說的是真的麽？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兩人倏然一驚，回過頭去，卻見孟氏不知何時立在了前後點的交接處，滿臉震驚和不可置信地看著蘇錦。

  蘇錦一怔，看著孟氏的麵龐，“……母親，我……”

  孟氏眼中滑落下眼淚來，扶著長柱緩緩朝她身邊走近，滿眼都是希冀和期盼，似是想等她說出否認的話來一般，誰知蘇錦卻是滿麵羞愧，隻低頭落淚紛紛，不肯多說什麽。

  孟氏麵上露出又急又羞愧的神色來，走到她麵前，猛然揚起手掌來，重重地打在了蘇錦的臉上。

  清脆的一聲過後，蘇錦捂著臉頰癱坐在地上，抬頭看著孟氏的模樣，哭叫道：“娘——”

  明玥見狀也是忍不住吃了一驚，她趕緊上前，撐住了搖搖欲墜的孟氏的身體，低聲道：“嬸母。”

  孟氏臉頰潮紅，她昨日身體不適，今兒個剛剛才好，瞧著外麵的丫頭們麵帶急色的模樣，便低聲問了兩句，誰知道青荷和青薇都顧左右而言他，讓她察覺出來。

  到最後無奈之下，才告知她蘇錦不見了，此刻明玥正在派人封山搜查，她知道蘇錦這些日子不對勁，可卻不知哪裏不對勁，聞言便是急切不已，若是蘇錦出了什麽差錯，可如何是好，當即便不顧病體，也要一道尋找。

  飛騎衛帶著幾個丫頭在外頭的山上而尋，她走不出太遠，卻直覺蘇錦並未出寺，便甩開了青荷，自己慢慢尋找，到了這大殿之前，她累得緊，堪堪停住了腳步時卻聽見後殿之中傳來說話聲。

  大殿寬敞宏偉，便是說話聲也聽得不甚清楚，她疑惑之間便走近了許多，卻聽見明玥與蘇錦的對質，蘇錦說出的那些話，不亞於一道驚雷劈在她的腦海中。

  她實在料想不到，自己那個懂事貼心的女兒什麽時候竟然成了殺人凶手？那些駭人聽聞的事情，竟然都是她做的，這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聽著蘇錦言辭之中毫無悔意，她這才忍不住，走出來質問於她

  孟氏氣喘籲籲，她身體孱弱，又動了這麽大氣，唯有靠著人扶著才勉強能夠站穩，她滿是失望和氣憤地看著蘇錦。

  “你、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還有臉叫我娘？”

  蘇錦捂著臉頰，眼淚滾滾而下，隻哭著不肯出聲，瞧著這般情形，明玥也忍不住微微地歎了口氣，瞧著一旁還有一個座椅，便扶著孟氏在一旁坐了下來，低聲道：“嬸母保重身體為上。”

  孟氏滿是愧疚地低下頭，輕輕地推開了明玥的手，羞愧地道：“我養出這樣的女兒，於世子妃諸多不利，我如何還有顏麵對世子妃？”

  明玥知道她心中的愧疚，倒也沒有多說，隻是立在一側，眼中露出幾抹無奈來，她並沒有想過讓孟氏知道這件事，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多說什麽。

  孟氏和蘇錦她們一直都是相依為命，在南園的那個大宅子裏，先些年的處境她們並不好過，才愈發的感情親厚，更何況還有母女之情，越是親厚的感情，在知道有些事情橫亙其中的時候，自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傷痛。

  蘇錦跪在地上，捂著臉失聲痛哭，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爬起身來，跪在孟氏身前，“娘，女兒隻是不甘心，隻是不甘心，爹爹根本就不重視我們，根本就沒有把我當做他的女兒，我隻是真心喜歡他，娘，我不想這樣下去，我不想這樣了……”

  “那你就可以視別人的性命如無物，我教你的那些道理，你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孟氏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眼中滿是失望。

  明玥輕輕歎了口氣，往後退了兩步。

  蘇錦被問的一窒，隻掩麵大哭起來，口中低聲哭道，“母親……”

  孟氏胸膛不住地起伏，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別開臉冷然道：“你不要叫我母親，我不是你的母親，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聽見這話，明玥也是忍不住暗驚，抬頭看著孟氏，孟氏臉上帶著一抹冷然的怒色，她對女兒一向疼愛，也一向悉心教養，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不亞於在她心上重重地捅下一刀，可也正是因為她是這樣品行高潔之人，才更難以忍受自己的至親之人做出如此陰暗之事來。

  明玥緩緩歎息，她沒有瞧錯人，整個蘇家，唯有孟氏是真正的君子，雖然她是一個女子，可行事之中從無帶著半點偏頗，從不以自己的厄運怨天尤人，也從不以自己的傷痛而傷害別人，這樣的人，有的時候可能有些迂腐，可也如清風明月一般，幹淨剔透，讓人心生敬仰。

  蘇錦捂著臉，麵上露出幾分害怕來，看著孟氏的模樣，半晌之後眼淚漸漸地止住了，“娘也因為這個厭棄了我？在娘眼裏，我還不如那些人麽？……”

  明玥垂下頭來不做聲，孟氏眼中的失望和苦痛難以言喻，她搖著頭看著蘇錦道：“我從小就教過你，為人處世的道理，你做下這樣天理難容的事，叫我如何原諒你？”

  蘇錦眼中泛出一絲冷笑來，麵容上發冷，“娘也不肯理解我，在整個府裏，沒有一個人肯站在我這裏，哥哥也是，母親也是，那我呢，我算什麽？我是你們隨意可以放棄的人麽？”

  孟氏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對她的話更顯幾分震驚出來，“我怎麽會是這樣想？而是你做出這樣的事，竟絲毫不知悔改？”

  蘇錦咬了咬唇，臉上露出幾分偏激的怒意來，“娘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嗎？也不在乎我的心意嗎？我隻是想要嫁給他罷了！那些人，有的根本就是死有餘辜！”

  明玥見狀，心中暗生冷怒，麵上卻平靜道：“死有餘辜並非是你來判斷，你偏執至此，卻還料想不到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嗎？便是如今事發，他們會在乎你的感受？你要為了這些不相幹的人來傷害你的至親，這就是你的道理嗎？”

  字字句句，振聾發聵，蘇錦像是驟然失去了聲音似的，啞口無言，伏在地上怔怔不已。

  孟氏眼中再度滾落出淚水來，低頭看著女兒，哭著道：“回頭吧孩子！你做的這些錯事已經夠了，菩薩麵前懺悔，她也會饒恕你的。就當是我這個當娘的，當娘的……求你了還不成嗎？”

  她一邊哭著，一邊竟要跪下身來，明玥大吃一驚，趕緊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低聲勸道：“嬸母，錦兒會知錯的，萬萬不可如此！”

  父母與兒女相跪，無論是任何情形，都是有悖倫理，若有天道昭昭，是要遭天譴的。孟氏一時情急，可不代表她要眼睜睜的看著。

  孟氏被她牢牢扶住，渾身卻像是癱軟了一般，倚在明玥肩頭痛哭失聲，而蘇錦卻像是哭幹了眼淚一樣，怔怔地呆坐著，目光空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明玥微微歎了口氣，抬頭看去，隻見觀世音菩薩俯首而望，麵上的笑意緩緩淡去，目光中似是帶著幾分悲憫和難過似的，對這眼前的一切也不忍猝睹。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如此情形，卻不知是否是天理循環，讓人自食惡果。蘇錦做出這樣卑劣的事情，卻並未親自害過人命，是以老天懲罰她也盡失人倫關愛，讓自己的至親也對自己如此失望。

  想來便是這世上的所有答案吧。

  她緩緩扶起幾乎哭暈過去的孟氏，將她攙出了大殿，大殿之中的響動已驚動了不少人，飛騎衛在門前牢牢守衛，沒有一個閑雜人等在前，而青荷青薇幾個丫頭都站在大殿台階之下，並不能聽見大殿之中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