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之後，那耄老便開口道：“宗婦可有何故？這婚事乃是陛下賜婚，是蘇家的無上榮耀，三郎可知？”

  蘇霖點了點頭，恭敬道：“叔白自知，隻是此事經由下人來報知於我，我不敢輕縱，是以才請諸位前來，便是要分辨個究竟的緣故。”

  “無事怎好擅開祠堂，驚動先祖英靈？此事我們還是挪出去說罷！”蘇霆忽然淡淡地開口說著，那耄老聞言也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對於世家大族而言，祠堂可不是隨便能開的，若是要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要杖責隨意亂開祠堂之人二十大板。

  蘇霖眉頭一動，似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點點頭道：“自是如此。”

  明玥嘴角輕輕地翹了翹，露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來，眾人一一起身，恭敬禮拜之後便出了門，往一旁的廂房而去。

  這廂房處也是設的茶室，被下人迅速收拾過一番之後，倒也能做客廳之用，隻是比祠堂中狹窄許多，隻不過倒也能夠坐下。

  “身為蘇家婦，需得恪守婦道，敦睦家族，德容言功，恭順無違，諸位覺得可是？”待堪堪坐定之後，那耄老便請蘇霆開口道來，蘇霆當頭便是這麽一句。

  這話說的在理，眾人自然點頭答應，隻不過這樣的道理幾乎可適用於天下婦人，實則說了便跟沒說一樣。

  再細細算來，這其中的每一樣，明玥都未必全然能夠合格，恪守婦道需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恭敬有禮，侍奉舅姑，可是明玥……

  還有那德容言功、恭順無違……呃，不說也罷！

  明玥心中微定了定，莫非是想要控訴自己這些罪名？應當不是罷！她念頭快速地轉了起來，連蘇霖接下來說什麽都沒有聽清。

  那耄老很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上不由得愈發踟躕，頗有幾分為難的模樣，瞥了一眼明玥，隨後才扭過頭來，沉吟著低聲道：“世子妃乃是陛下親自賜婚，名號已入玉牒，自是不同的尊貴，且這些年來，侯府在世子妃手中愈發興旺，興建書塾，又助族人之利，也是、也是……”

  他也不知道如何總結的好，畢竟這樣的事原本是當家族長所做，隻是侯府在蘇霆手上之時，也是興旺，卻不曾有過別的變動，大家夥按照原先的規矩，過的不錯，隻不過如今明玥行這幾樁事，倒是叫眾人察覺出了不同來。

  興建書塾，不僅惠及族中，更還有別地之書生相來，承蒙書塾之教習，便能與之結利，為同窗之誼，無論日後如何，這都是一股不小的勢力。

  鎮南侯府雖不需要更大的勢力了，可傳出去名聲亦是響亮，這便是其中最淺顯的好處了。

  而內裏更有別的，眾人一時說不出來，也不好多說，畢竟……若是蘇鈺成事，這些事情原本應該是世子來做的，如今叫一介婦人做了，他們若還要以此攻擊她不能恪守婦道，不行宗婦之禮，未免、未免就有點太過不要臉了。

  那耄老年長輩分高些，忍不住便是老臉一紅。

  蘇霖如何聽不出來他話中的意思，心中不快，卻又不好表露出來，隻是輕輕地哼笑道：“五叔說的自然在理，世子妃乃是陛下賜婚，又對蘇家多有建樹助益，這些事情便是不計較也未嚐不可，隻不過如今這一樁事，若是幾位族叔和兩位兄長聽了，也覺得無傷大雅的話，叔白便自行請罪。”

  聞言，那幾個耄老趕緊湊在一處竊竊私語了一會兒，隨後便由五叔出麵，低聲道：“何事隻管說來！”

  蘇霖輕輕地笑了笑，隨後扭過頭來看著明玥臉上神色愈發平靜，心中不由得一頓，不過想起自己聽到的話時便定了定神低聲道：“此事叔白本是聽說，隻不過有證據證物，是以才不敢忽視，隻此事乃是由家中妾室所知，便提她上前一一稟告。”

  眾人一驚，那幾個族叔也是忍不住一愣，蘇霖的妾室？聽見這話，有幾個便露出了幾分嫌棄和鄙薄之意。

  蘇霖寵愛妾室，和妾室所生的兩個子女，蘇家上下皆知，隻不過蘇霖位居三品，整個蘇家之中，雖不比蘇霆承繼爵位，乃是不同的尊貴之外，便數他最有前程，是以便知他有寵妾滅妻之嫌也無人多說什麽。

  眾人心思這般，明玥卻是微微冷笑，也怪不得蘇霖肯答應從祠堂之中撤出來，以杜姨娘的身份，隻怕她還不能進入祠堂，是以蘇霆才答應下來。

  她倒是覺得有些可惜，如若不然，她還真想讓杜姨娘嚐嚐這般的感覺。

  蘇霆和蘇夫人麵色都是一頓，隻是看著蘇霖的目光中帶著幾分不善，而蘇雷和蘇樊氏本就是拿來充數的，聽見這話，知道蘇霖是要針對明玥，蘇樊氏臉上露出幾抹興奮的表情來，滿臉興致高昂的模樣，被一旁的耄老瞧見，眼中不由得露出幾分不悅。

  什麽意思，自家人看自家人的笑話不成？

  蘇雷察覺出耄老的不快，趕緊扯了扯媳婦的衣袖，這才將她的歡喜給強自按壓了下來，勉強坐在一旁。

  明玥緩緩抬起頭來，並不發一言，幾個耄老左右看了看，小聲商議了片刻，隨後將目光投向了蘇霆，這是嫡房的家事，又是族中之事，蘇霆若是不發話，他們也不好多言什麽。

  蘇霖想來也是知道這個緣由，是以這才將幾個族中長輩先行接來，似有兩相牽製之意。

  果然，蘇霆緩緩開口道：“二弟莫不是糊塗了？我族中之事豈由一個小小的姬妾三言兩語就能左右？世子妃身份尊貴，便是她行禮問安都不足為過，她怎敢如此暗中窺視，隱有監視之意？

  蘇霖麵色一僵，當即抬起頭來道：“此事並非她故意為之，隻不過是偶然得之，也知族中規矩，是以這才告與我知曉，是我聽了覺得不妥，這才請了諸位前來商議罷了。”

  他說完了這話，隨後麵朝著幾位族叔看去，“諸位叔父，世子妃身份尊貴不假，可若非是蘇家家世所在，怎會有這般的榮耀體麵？若世子妃不思這個，卻做出有傷門楣顏麵之事，難不成此事也要揭過？”

  見他說的嚴重，那長輩忍不住插話道：“到底是何事？”

  見他開口，蘇霖這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低聲道：“那便隻有傳人上前便知。”

  氣氛僵持住了，蘇霆看著蘇霖的目光中頗有幾分失望，那幾個耄老也猶豫不決，不知是該傳還是不該傳，若是傳了隻怕得罪蘇霆，若是不傳，看蘇霖的樣子似是不肯善罷甘休了？

  正在眾人奇怪之時，卻聽明玥第一次緩緩開口了，“在傳人之前，本宮有話要說。”

  眾人被她的聲音吸引，紛紛轉過頭去看她，蘇霖也是不例外，看著明玥的模樣，嘴唇抿了抿，隨後又別開了眼睛。

  他說到底是明玥的長輩，若是由他開口言說侄媳婦的不是，便有些於禮不大妥當，是以也不好率先開口，隻能叫人前來回話。

  明玥看著他的臉龐，淡淡地道：“本宮身為蘇家宗婦，乃是陛下聖賜，又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而來，若是本宮在，誰也動不得侯府分毫，便是誰也不例外。”

  她言下之意太過明顯，隱帶雷霆之勢，眾人忍不住一驚，那幾個族老也聽出了話中的意思，當即有些變了臉色。

  他們並非不知先前京中所出的流言，明玥這麽淡淡一說，眼下之意便是指蘇霖對爵位有不軌之心。

  蘇霖登時大怒，蒼天可證，他絕無此心，反倒是一旁的蘇雷和蘇樊氏，臉上露出幾分不自在來，躍躍欲試想要開口。

  “蒼天為證，若我對爵位有圖謀之心，便叫我被世人厭棄，被宗族除名，大丈夫自當自己立事，豈可隻靠祖蔭？”蘇霖勃然大怒地說道，明玥輕輕地彎了彎眼睛，並沒有說話，而蘇霖頓了頓接著道，“若真有這樣的旨意，上麵自有兄長和子嗣，我絕不相爭。”

  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眾人聽著心頭便有幾分震驚之感，一時之間廳堂之中靜默無聲，就連蘇雷和蘇樊氏也是神色訝異，互相對視了一眼之後，輕輕地垂下了頭，不再多言。

  明玥聞言卻是緩緩地笑了起來，淡淡地點頭道：“叔父果然是高風亮節，叫我佩服，隻不過本宮這話並無他意，要說的其實另有其事。”

  聞言，蘇霖登時一愣，看著她臉上笑意淡淡，胸懷之中更是氣憤不已，自己竟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她還未開口，自己就失了先機，竟不能堂堂正正地說話了。

  蘇夫人眼中閃過一抹隱隱笑意，隨後歸於平靜，麵色端正地坐在一旁靜聽明玥開口。

  明玥緩緩直了直身體，她適才是靠在椅背上的，這會兒微微正色，眾人不免都側耳細聽，卻聽她道：“今日之事，無論是什麽，若是本宮罪責，本宮甘願認罪，任由處置，絕無二話，隻若是……”她輕輕地笑了笑，“隻若是本宮遭人汙蔑，這其中牽涉之人，隨意質疑本宮之人，本宮卻是要親自處置。”

  她說的是個通知的語氣，很是篤定，卻並非是和眾人商量，眾人聞言，臉上不由得便是一驚，隨後猶豫再三，不能決議，蘇霖也是麵色微變，到最後還是那族叔開口道：“這是自然，隨意犯上，自該處置。”

  明玥沒有吭聲，隻看著蘇霖，蘇霖咬了咬牙才道：“這是自然，若是此事有假，便是汙蔑質疑世子妃，自該由世子妃處置。”

  明玥這才輕輕地點了點頭，淡淡地道：“帶上來吧。”眾人都看向蘇霖。

  蘇霖咬了咬牙，沉聲道：“帶人。”

  門外立時有人應聲，隨後過了片刻，腳步聲匆匆而至，不過一會兒便到了堂前，眾人抬頭看去，隻見杜姨娘穿著素服，身上並不似往日一般珠環翠繞，香粉撲鼻，反而隻在烏黑的發絲中間簪了一支銀鑲玉的簪子，將頭發挽起，襯著她豐冶豔麗的容貌，生出幾分柔弱之感，卻瞧著頗有幾分別扭。

  明玥眼眸微微閃了閃，隨後抿了抿唇，並未做聲，隻靜靜地看著她。

  杜姨娘被帶上堂前，自然先行行禮，行了一圈之後，扭過頭來看著明玥，眼眸中帶著偽裝出來的幾分懼怕，實則還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得意和冷笑。

  明玥看著她的眼睛並未多說什麽，隻拿著手撐住了額頭，杜姨娘看著她一派悠閑自在的模樣，心中冷笑，這會兒還這副模樣，怕是過上一會兒便知道驚慌了。

  她心裏正想著，便聽蘇霖森然道：“你都知道些什麽，一一道來便是。”

  杜姨娘回過頭去，看見蘇霖冰冷的神色，忍不住一怔，心中想著興許是他在人前不好作偏袒自己之狀，便矮下身來做出一副驚慌害怕之狀，隻是她素來趾高氣揚，那幾位族叔也是知道的，如今見她素服簪發，又如此驚恐的模樣，心中便信了幾分，隻沉眉細聽。

  “妾身、妾身不敢胡言亂語，一切都是有憑證的。”她低聲顫顫抖抖地說著，甚是害怕的情狀，隨後便見她抬起手來，從袖口處摸出兩個物什來，自己則跪伏在地上，將兩物呈過頭頂，叫眾人細看。

  一瞧那物件，眾人不免麵色驚變，看著那東西氣息都不穩了起來，一旁的幾個族老互相對視了一眼，麵上驚疑不定。

  杜姨娘手中的物什，一個是一隻耳璫，是金鑲琉璃耳墜，閃爍著細碎的光芒，那琉璃通體透明溫潤，在燭火照映下，便如一顆水滴一般晶瑩剔透，而另一個卻是一方細軟的手帕，通體幹淨，什麽紋繡也沒有，隻在邊緣處多了一圈鑲金線，不過眾人都是識貨之人，知道那是月華綢的絹帕，月華綢珍貴，便是這一方小小的羅帕最少也價值數兩銀子。

  明玥看著那兩個物什，眼中便倏地動了動，微微坐直了靠背。

  蘇霖察覺出她的異樣，心中不由得得意冷笑，隨後沉聲道：“世子妃，這兩樣物什你可認得？”

  明玥目光落在那兩個東西上，麵色不定，聽見蘇霖的問話，這才淡淡地道：“是本宮的東西，前些日子不見了，杜姨娘是如何拾得的？”

  蘇霖冷笑一聲，“聽世子妃的意思是說，這東西是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