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當做外人
作者:玉聽蘭      更新:2020-12-28 19:38      字數:4354
  眼中卻是帶著幾分譏誚的笑意,不過樣子倒像是真的驚訝一般,不由得疑惑起來。

  廳中眾人都滿臉驚嚇地看著蘇錦,隻見她脆弱至極,隻縮在丫頭的懷裏,似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事情一般,整個人都似是失智了,已被嚇得呆了。

  “遺哥兒……遺哥兒也沒了……他們都死了,都死了……”蘇錦反反複複地隻說著這兩句話,麵上神色空洞,眼神呆滯茫然,一旁的幾個年紀小的女孩都有些嚇出了哭腔,扯著自己母親的衣角,害怕道:“娘、娘,我們回家、回家吧。”

  一旁的眾人頃刻間反應過來,神色紛紛複雜起來,蘇夫人和明夫人也是吃了一驚,對視了一眼,心中暗暗擔憂起來,隨後蘇夫人趕緊叫人去瞧瞧到底是怎麽回事,另一邊卻是安排著眾貴眷離開了花廳。

  出了這樣的事,大家自然沒了心思再在侯府中待著,回到前廳之後略坐了一會兒便各自告辭回府,蘇夫人著人一一送了出去,心中不可謂不惱,明夫人卻是怔怔地坐在一旁,臉色都晦暗下來。

  此事怕是人故意為之,如若不然為何要挑在這個時候下手,說句誅心的,她當然不在乎什麽程婉婉的死活,隻不過這確實會對明玥的名聲造成太過嚴重的影響。

  如今將軍府已失了勢,鎮南侯府明麵上看著還好,實則風雨飄搖,卻叫她的女兒在這兒苦苦支撐著,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悲從中來,掩麵低泣起來。

  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夏月嫣也先行回府,明珊卻是留了下來,踏進正廳瞧見明夫人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隨後往前走去,低低地道:“伯母,你別傷心了,那女子是畏罪自盡也說不定……”

  “你說!”明夫人驟然抬起頭來,一把推開了她的胳膊,自己也險些從椅子上跌落下來,明珊一個踉蹌才站穩,抬起頭來看著明夫人眼中怒火萬丈,憤怒地看著自己道,“你說——是不是你?!”

  一旁的胭脂趕緊扶住了明夫人,替她拍胸順氣,焦急道:“夫人莫急,夫人莫急,此事還未有定論,大小姐都沒說什麽,您先別著急才是。”

  明夫人粗重地喘著氣,臉色微有幾分發白,撐住了座椅才坐了下來。

  明珊驚愕不已,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明夫人一向待她甚為寬厚,即便是她嫁給了祁淵,也知道明玥與她之間頗有幾分齟齬時,她更多的是傷心,卻不曾對她說過什麽重話,隻不過是不肯再多見她罷了,而眼下卻是驟然發怒,猶如一頭母獅子一般,憤恨地看著她。

  明珊心中微冷,心裏譏誚地冷笑著,到底是親母女,連著心呢,再如何裝,還不是把自己當做外人一個?

  頓了片刻之後,她臉上帶上一抹淒楚的笑容來,“伯母竟是這般想我?這樣大的事,我怎麽能做的了?侯府這般深遠,我如何能做的了這樣傷天害理的事?”

  明夫人心中氣惱不堪,她也不想相信是明珊做的,可她看見明珊就不由自主地懷疑了她,如今察覺出自己失態,明珊哭啼的模樣,她心中也累得緊,隻擺了擺手道:“你回府罷,這裏、這裏用不著你。”

  明珊咬了咬唇,滿眼淚痕地站起身來,低低啜泣著道:“珊兒不孝,惹得伯母生氣,沒能為長姐做些什麽,是珊兒蠢笨,我、我這就告退。”

  她輕輕地站起身來,這才緩緩地轉身出了門。

  明夫人撫著胸口,躺在一旁的躺椅上,眉頭微微皺起,心中還略有幾分不忍,側過頭來挨著胭脂的手掌,難過的道:“是不是我說話太重了些,可是我錯了……”

  胭脂看著明夫人的模樣,於心不忍,隻是輕輕地撫著她的脊背道:“夫人這是擔心大小姐,若三姑娘真與大小姐姐妹情深,應當能明白夫人的苦心,不會生氣的。”

  反之,亦然。

  明夫人此刻心中又是擔憂又是難過,卻未曾聽清她話中的意思,聞言卻是點了點頭,“你說的是,等此事了了,再與她說些別的不遲。”

  胭脂見她這般說,倒也沒有接著說下去,隻是低聲地同她寬慰著,明玥此刻已前去蘭因院查看了,她都還沒有說什麽,先不要自亂陣腳,倒叫她多擔心了。

  正說著話,一旁的宋語墨急匆匆地抱著睿哥兒過來了,睿哥兒在毓熙院中吃了奶,卻又發困,玉笛送上飯食和茶盞,便在院子裏歇息了下來。

  睿哥兒還沒醒,就聽見外頭院子裏一陣吵鬧,她要問卻也沒人同她說,心中焦急不堪,好容易等睿哥兒醒了,急急忙忙地出來才知出了這麽大的事。

  看著明夫人的模樣,宋語墨將孩子交給了乳母,握著她的手道:“母親莫要著急,妹妹聰明不會上這些賊人的當的,他們故意為之,就是想嫁禍給妹妹,妹妹定有法子解決的。”

  明夫人眼中含淚,握著兒媳的手,終是掉下了眼淚來,不過一會兒蘇夫人進了門,見著這番情形,上前便是請罪,正堂中哭成一團,而蘭因院中卻平靜的緊。

  明玥踏步走到院子裏,先前還有幾分生氣的蘭因院,此刻好似是帶著許多陰冷的氣息一般。

  因了程婉婉的禁足,尋常侍奉的下人也都隻是在外頭聽任差遣,今日侯府裏頭忙碌,也抽調了一兩個人到前廳伺候,其他的人卻是動也沒動,都在外頭聽使喚,而程婉婉自從禁足之後,鎮日裏除了吃飯睡覺,便是抱著遺哥兒獨自坐在一旁,有時說話有時不說話,遺哥兒哭鬧時她也脾氣甚好的安慰,看起來著實溫柔慈愛的緊。

  尋常之時程婉婉用過飯之後便叫眾人下去休息,不必伺候,她也沒有那麽金貴,眾人還都猜度這是變了性了,如今的程姨娘可是好伺候多了。

  今日用過早膳,程婉婉還笑著同眾人說,今日侯府熱鬧,她們本是能去的,卻隻能受累來侍奉自己,便叫她們都回房歇著去了,自己則在屋子裏帶著遺哥兒玩。

  先前屋子裏還傳來低低的笑聲,後來卻是沒聽見了,眾人都以為兩人睡下了,也沒有多加理會,誰知道後來五姑娘和幾個姑娘放風箏,誰知道那風箏放得低,被樹枝掛斷了線,竟落在了蘭因院的院子裏。

  到了門前,蘇錦便叫人去取,丫頭剛進門便察覺出不對,隨後便看到程姨娘和遺哥兒雙雙躺在床榻上,遺哥兒的脖頸間還有一圈青紫色的痕跡,而一旁的程婉婉口中則是流出暗紫色的血跡來,兩人儼然都已氣絕了。

  丫頭吃了驚嚇,尖叫著跑出門來,連帶著話都說不明白,蘇錦瞧著這副模樣心中奇怪,便按耐不住好奇心也走了進去,看見那副情形之後也嚇得不行,這跑了出來,才驚動了院子裏的人。

  瞧著院子裏跪著的下人哭哭啼啼地說著,明玥眉頭動也未動,等眾人說完之後也沒多說什麽,便要往屋子裏走去。

  一旁的綠絛趕緊攔住了她,眉頭緊皺道:“世子妃,不可!”那裏頭還不知是什麽情形,便是明玥比那丫頭和蘇錦膽子都大,可到底是兩條人命,晦氣的緊,怎好這樣進去?

  明玥輕輕搖了搖頭,推開了她的手,緩步而堅定地往屋子裏走去,門扇半開著,她抬手推開了另一扇,隨後便走了進去,目光在觸及到床榻上的慘狀時,也不由自主地身形晃了一晃,抬手扶住了門框。

  綠絛瞧著不對,也顧不得害怕,當即便上前扶住了她,明玥推開她的胳膊,低聲道:“你先出去吧,我心裏頭明白,不用擔心。”

  綠絛怎肯留她一個人在這裏,隻咬著牙站在她身後,大著膽子往一旁看去,也被床榻上的慘狀驚的差點跌坐在地。

  情形與那丫頭說的無異,隻是先前都好端端的人如今卻已是身體發涼地橫躺在自己麵前,任是誰也承受不住。

  她眼中迅速地聚起幾抹淚光來,抬手捂住了嘴,不讓尖叫逸出唇畔。明玥則神色定了定,緩緩走上前去,隻看著遺哥兒的眼角還帶著幾抹淚痕,心中驟然尖銳一痛,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夜色漫漫之中,毓熙院中點著兩盞燈,發出微弱的昏黃光芒,折柳幾個都立在廊下,臉上都帶著害怕和焦急的神色,卻又不敢亂動,隻拚命用眼神交流著。

  玉笛滿臉不開心地垂首站在一旁,她雖然憨厚,可也不糊塗,自然知道這樣的事出來了,明玥要麵臨的是什麽。

  可明明不是世子妃所為,這接下來可怎麽辦才好?

  折柳心裏也是害怕的緊,蘭因院就在後院中,離毓熙院並不算遠,想到那裏的事情,她就忍不住渾身發抖。

  綠絛捧著一盞銀器裏頭盛著羹湯走了上來,見房門依舊緊閉,心中忍不住微動,“世子妃還在裏頭?”

  “嗯。”折柳點了點頭,擔心不已地道,“這麽下去可怎麽好?夫人不是已請過法事了麽?”

  綠絛搖搖頭,饒是她見多識廣,在蘇夫人身邊當差了多年,大事小情都遇見過不少,如今碰上這樣的事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這樣大的事都在世子妃一個人肩上扛著,要是世子爺在就好了。她突然想到這裏,眉頭忍不住一動。

  屋子裏,明玥依舊坐在孤燈之下,神色平靜而又淡然,仿佛如今京中流言紛紛說苛待丈夫妾室,以致使兩條人命的歹毒婦人不是她一般。

  仔細看去,她手中還捏著一張薄薄的紙張,上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字,字跡娟秀,乃是與容安先生同出一脈的簪花小楷。

  “……妾自知罪孽深重,無顏苟活於世,隻盼來世與君修緣,能白頭到老,琴瑟和鳴……此子背天所生,出生便背負罪孽,本不該存活於世,於此妾將他一並帶走,隻為還君清白之聲名……此生無緣,但望君能與發妻長長久久一生美滿……”

  落款處赫然便是程婉婉絕筆。

  她怔怔地看著麵前的黑色出神,幾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個溫婉如水的女子在寫下這樣的字跡時定是笑著的,她對蘇鈺何等柔情,就對自己和遺哥兒何等狠心。

  她們是被人故意送來陷害蘇鈺,想要抓住蘇鈺的把柄,隻要她們在一日,這世上就會有人通過她們勘探蘇鈺的來去,而她這一生就愛過這麽一個男人,怎肯讓自己成為戳向他的利劍?

  她帶著自己最大的成全死去,連同遺哥兒一起,如風中煙灰一般消失在了這個人世間。

  明玥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在這兒坐了許是已有三四個時辰了,外頭的天色都黑透了。

  得知了程婉婉的死訊之後,明玥便叫綠絛告知了蘇夫人,為程婉婉下葬做法事,一應規格就按蘇鈺的妾室來做,這是她卑躬屈膝失去自己心性也要換來的名分,怎麽能讓她就這麽去了?

  之後,她便回了毓熙院中,閉門不出,這封信是她在程婉婉的袖口下拿出來的,成為那晚死時麵容安詳,眉宇處雖因吞金而死痛苦地皺著,嘴角處的微笑卻始終不曾散去。那一刻,她應是覺得解脫的。

  她緩緩地歎了口氣,將信紙收了起來,這是她寫給蘇鈺最後的絕筆,應該會想讓他看到的。

  鎮南侯府最近禍事連連,更處於風暴中心,雖說死了個把妾室對於京中的諸多官宦人家甚至權爵之家都算不得什麽,可隻因為此事出現的時機不巧,被眾人撞了個正著,是以鎮南侯府的流言中便更多加了一條。

  明玥鎮日閉門不出,為程婉婉和遺哥兒做了法事之後隨即便下葬了,此時蘇樊氏又跳出來不滿,蘇遺到如今都還未入蘇家族譜,怎可入蘇家的祖墳,不僅如此,她還連同了蘇家的諸多長輩和耄老一道來評判,爭執之後,到最後不得將程婉婉遷入蘇家墳塋之中,另辟墓地甚或者發還原家入葬也成。

  程婉婉自小便入了教坊司中,家中早已無處可尋,明玥懶得同他們多說什麽廢話,自己出了銀子,為她選了一塊墓地,隨後便將兩人一同下葬。

  此事辦完已是半個月之後了,將近中秋之節,京城中便被另一股氛圍給包圍了,要過節了誰還記得這樣晦氣的事情,自是不肯再多說什麽,此事便如雲淡風輕一般給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