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熙院中靜的緊，日頭當中正是炎熱的時候，幾個小丫頭回房也四下歇著睡去了，庭院中隻隱約能聽見風聲拂過樹葉，靜謐安然。

  明玥這一覺睡得倒是不短，等她醒來之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她睜開眼睛來，折柳正坐在窗前，拿著團扇輕輕地搖著，見她醒來便放下了團扇微微地笑了起來，低聲道：“世子妃醒了。”

  明玥點了點頭，卻覺得外頭天色有些昏暗，她怔了怔，折柳便低聲笑著道：“世子妃沒睡下多久，外頭就下雨了呢。”

  明玥心中動了動，抬起頭來看著她，“蛇蟲鼠蟻可出洞了？”

  看到折柳緩緩地點頭笑了笑，她這才坐起身來，拿著帕子輕輕地摁了摁臉，聽著外頭雨聲淅淅瀝瀝，打開門時外頭的雨聲已漸漸地大了起來，豆大的雨珠濺落在庭院當中，開出小花無數來。

  她望著地麵上的水花，頓了良久，隨後便扭過頭來笑道：“這雨落得倒是動聽，叫萬大娘做一桌荷宴來罷！”

  折柳聞言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萬大娘的蓮花珍珠燴最是好吃了，還有荷花酥……若是世子妃想”

  明玥笑眯眯地聽著她如數家珍一般，隨後扭過頭去淡笑不語，一旁的綠絛便張羅著小丫頭們在華庭水榭上設下飯桌來，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水榭上點起燭火來，四下雨聲漸稀，隻聞水榭中傳來淡淡香氣和緩聲笑語，如人間天堂一般。

  毓熙院的門口處兩人撐著傘看著水榭中的喜樂歡笑，良久之後程婉婉緩緩地垂下了頭，手指節處微微發白，“我們走。”

  青蘭抿了抿唇，看著程婉婉慘白的麵色心中倒是多了幾分憐憫，低聲道：“姑娘不必多想什麽，到底咱們還有小少爺。”

  程婉婉輕輕地笑了笑，也說不出臉上是什麽表情，頓了頓之後便往外走去，背影決然，徑自蘭因院走去。

  青蘭身形一頓，趕緊追了上去，將竹傘撐好，匆匆地往庭院中走去了，回到蘭因院時，天色已黑了下來，蘇遺已經躺在乳母的懷中睡著了。

  瞧見兩人回來，乳母趕緊站了起來，“姨娘。”

  蘇遺本就沒有睡著，聽見聲音，轉過頭來看見母親，便甜甜地笑了起來，軟糯地叫道：“娘……”

  程婉婉神色一緩，緩步走上前去，上前抱住了蘇遺，摟在懷中，“娘還有你，娘還有你……”

  聲音機械地重複著，麵色也僵硬著，這副模樣瞧著怪滲人的，乳母瞧著有些驚懼，趕緊站了起來，立在了一側。

  青蘭瞧著程婉婉的模樣，眉頭皺了皺，隨後扭過頭來看著乳母，緩聲道：“林大娘回去歇歇吧，今兒個小少爺和姨娘一道住。”

  乳母趕緊點了點頭，行了禮之後就匆匆離開了正屋，不怪她慌張，實是這會兒程婉婉瞧著當真有些嚇人。

  瞧著人都走了，青蘭這才上前叫程婉婉在一旁坐下，蘇遺被她抱得死緊，不舒服地掙紮起來，聲音中都帶著幾分哭腔，“娘，遺哥兒疼……”

  “姨娘，你弄疼小少爺了，還是先坐下吧。”青蘭一邊扶著她的胳膊，低聲說著，一邊手上略施巧勁兒，程婉婉胳膊處傳來酸麻的感覺來，不由自主地便鬆開了手。

  青蘭趕緊接過蘇遺，將他放在一旁的床榻上，隨後才扭過頭來看著程婉婉道：“姨娘瞧著小少爺也該小心些才是。”

  她目光空洞，對青蘭的話恍若未聞，半晌之後才低聲緩緩道：“這孩子連世子都不喜，又有什麽用？”

  青蘭眉頭緊皺，看著她的模樣，心中大是惱怒，卻不再多說什麽，隻轉過頭來對著蘇遺低聲哄勸著，態度恭敬有加。

  程婉婉怔怔地坐在桌旁，看著外頭的天色，也不知在瞧些什麽，竟就這麽坐了半個時辰，仿若雕塑一般。

  ……

  這般抄書抄了三天之後，程婉婉這才抄完了，親自送過來叫明玥過目，明玥坐在正堂上，翻看著眼前的書卷，隨後輕輕地笑了笑，點了點頭道：“程姨娘果不負本宮所望，這一手簪花小楷想來便是容安先生在世，怕也會誇讚的。”

  程婉婉露出一抹含蓄的笑容，微笑道：“世子妃謬讚了。”

  明玥翻看了一會兒之後瞧到後麵，卻皺了皺美，“此處怎地還留了一處空白？”

  她抬起頭來微笑著道：“既是要送到紅葉寺，妾身怎敢辱沒了紅葉寺的美名，寺中珍貴文記何其之多，單憑妾身的這簪花小楷怕是難登大雅之堂，是以便想在後麵多繪一樹紅葉。”

  “難為程姨娘有心。”明玥緩緩地笑了笑，點頭道，“既如此，折柳去拿筆墨金粉來，侍奉程姨娘作畫。”

  折柳點頭應了，轉身退了下去，程姨娘緩緩笑道：“不過一刻鍾的事，還請世子妃允準妾身借用小書房一用。”

  明玥怔了怔，隨後笑了開來，點了點頭道：“自然可以，玉笛，領程姨娘去我書案上。”

  玉笛答應著走上前，請程姨娘坐在了小書房中，明玥坐在正廳中和綠絛說著話，聲音壓得低微，若隱若現地傳了過來，“……這些日子紅葉寺上怕是沒有美景可瞧，不過山上的素齋倒是不錯……”

  綠絛微笑著道：“……世子妃怕是心疼了……倒不若送去些愛吃的才好……”

  明玥緩緩笑著，似乎是在考慮這樁事的可行性，隨後便吩咐小丫頭道：“去和萬大娘說，叫她明日做芙蓉醉魚和珍珠蝦仁……本宮要出門。”

  小丫頭點了點頭，答應著轉身走了出去，小書房中程婉婉執著畫筆，眉頭卻是微微地動了動，低下頭來凝神靜氣緩緩落筆。

  一抹金粉渲染，橫斜幾筆便是枝丫斜出，細細繪上形狀，再以朱砂點綴，便是絕佳的一副夕陽紅葉圖，瞧著便令人心向往之。

  明玥拿在手中看著嘖嘖讚歎了好一會兒便叫綠絛給收了起來，隨後扭過頭來道：“你這般滿身才氣，便是你來教遺哥兒也是綽綽有餘的，他學些這個便比一般孩子要能耐多了。”

  程婉婉緊緊地揪住錦帕放在胸前，麵色中微露出幾分尷尬來，“妾身才識淺薄，又怎好教給小少爺呢？”

  聽見這話，明玥的神色頓了頓，隨後微笑著不再多說，隻叫人送她回去，待明日就要上山去了。

  第二日一早，明玥便起身洗漱打扮，穿戴好之後便領著人往城外的紅葉寺而去，這個時節並非賞葉時節，山腳下並無什麽人，山道上也是人煙稀少，隻有鎮南侯府的人馬往山上而去。

  明玥坐在車馬中，神色平靜而又堅定，一旁的折柳捧著一個竹籃子，麵上卻帶著幾分驚嚇，玉笛還好，淡定的緊，還拿著盤子裏的果子脆生生地啃著。

  到了山門前頭，為顯虔誠，明玥親自下了車，捧著籃子上前叩門，叩門的還是曾見過的小沙彌，瞧見她便行了一禮，念了句佛號，“住持早知施主要來，一早便在大殿中等著了。”

  明玥謙卑地垂下頭來，頷首還禮，隨後便跟在小沙彌身後往紅葉寺裏走去。

  眼下是盛夏時節，寺廟中多植梧桐，筆直參天，投下綠蔭片片，山頂有風，吹拂過樹葉沙沙作響，混著寺廟中的鍾聲和梵音吟唱，叫人情不自禁地身心舒暢，多生敬畏之心。

  明玥緩步進了大殿之中，大殿前的木魚前頭立著一個穿著僧袍的和尚，扭過頭來看見明玥一行人入內，臉上緩緩帶笑，“阿彌陀佛，施主請上前。”

  她將手中竹籃中的經書恭恭敬敬地放在麵前的香案上，隨後便在蒲團上跪了下來，俯身磕頭行禮，一旁普濟大師便微閉著眼睛，敲著木魚念起經文來，良久之後聲音才緩緩地停了下來。

  明玥三叩首後便站起身來，普濟大師將手中的木魚槌子放在一旁，轉過頭來緩緩笑道：“施主是為自己祈福還是在為旁人？”

  她轉過頭來微微笑了笑，隨後低聲道：“為所行之人祈福。”

  普濟大師蒼老的麵容上露出幾抹笑容來，點頭讚許道：“施主慈悲為懷，佛祖必保佑之。”

  她淡淡地笑了笑，倒是沒說什麽，兩人合十行禮之後，隨後普濟大師便轉身回了自己的佛堂中去了，小沙彌走上前來輕輕低笑道：“施主走了半日，許是累了，後頭已收拾好了廂房，請施主過去歇息片刻，過會兒便有素齋奉上。”

  明玥點了點頭，一旁的折柳便趕緊出門，拿著東西往廂房中走去。

  到了廂房，四下一看，倒還是上次來住的那一間，明玥神色頓了頓，沒有多說什麽，一旁折柳忙活著鋪陳種種被褥和香茶，熱鬧的緊。

  明玥坐在軟榻上，見她終於忙活消停，這才輕輕地笑了起來，“這丫頭如今這般懂事知禮，可見是到歲數了。”

  綠絛在一旁正鋪著軟墊，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折柳羞紅的滿臉都是紅意，大怒地跺了跺腳，“佛祖腳下，姑娘也敢妄言，當心佛祖不高興了！”

  “得！竟然還知道拿這個來堵我的話頭了！”明玥瞧著她的模樣，言笑晏晏地接著打趣。

  正說著話，玉笛從外頭捧著一個托盤進來，裏麵放著萬大娘做好的素菜，聽見這話笑了起來道：“姑娘別打趣折柳姐姐了，外頭明義大哥候著求見呢。”

  聽見這個名字，折柳不自然地動了動眉頭，明玥看在眼裏，心頭一動，還沒來得及多想，便點了點頭道：“叫他進來吧。”

  玉笛笑嘻嘻地點頭答應著出去了，折柳尷尬地立在一旁，拿著帕子擦著一旁幹幹淨淨的桌子。

  明玥瞧著她的模樣忍不住想笑，不過片刻之後明義便走了進來，立在正廳處，抬了抬頭瞧著綠絛和玉笛的神色都意有所指的促狹模樣，忍不住一愣，疑惑片刻隨後低聲道：“世子妃，已安置好了。”

  明玥點了點頭，隨後道：“你下去安排就是，不必再來問我了。這東西你先拿著過去吧。”她指了指一旁的食盒，玉笛抬手將食盒交給了他，明義伸手接過應了一聲，便拱手告退。

  看著他出去的背影，折柳羞紅了臉，玉笛扭過頭裏嘻嘻笑著道：“折柳姐姐回頭去瞧瞧吧。”

  明玥笑出聲來，這丫頭原是對這個木頭動了心思，倒真是難為她了。

  見明玥洞悉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折柳更是又羞又窘，扯著絹帕道：“我去瞧瞧素齋怎麽樣了，不理你們了！”說著，便一扭身跑了出去。

  “你們兩個也是，不要老是逗她，回頭逗惱了，當心她跟你們急了。”明玥端起手旁的茶盞來嗔怪著搖頭說道。

  綠絛和玉笛對視了一眼，吐了吐舌頭，輕輕笑了起來，待歇過半晌之後，明玥移步去飯堂之中用了素齋，隨後瞧著天色不錯，便起了遊興，帶著三個丫頭往山下走去。

  山下的楓橋澄練，如今沒了楓葉可水還是清透無比，清冽冰涼，沁人心脾，便是走近水邊便多了幾分舒暢，明玥緩緩地笑著，走動了一會兒，瞧著折柳幾個嬉笑著打水玩鬧，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來。

  綠絛抽出懷中的錦帕，搭在一旁的山石上笑著道：“世子妃在這兒歇一會兒吧，前頭的景色也無甚好看的，倒不如這裏呢。”

  明玥微笑著坐了下來，卻反駁道：“你不知道，前頭還有一處開了不少花，漂亮的緊。”

  綠絛笑著點了點頭，“世子妃若是喜歡，奴婢去采一些過來就是了，何必還要跑一趟。”說著便福了福身往一旁走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明玥緩緩笑了笑，卻沒有多加言語，而折柳和玉笛打水嬉鬧了一會兒，卻聽折柳低聲驚叫道：“哎呀，都怪你！瞧瞧我的衣裳都濕了！”

  玉笛吐了吐舌頭道：“馬車裏頭不是還備著衣裳呢麽，你去換了就是了，明義大哥還在車馬邊上守著呢。”

  折柳紅著臉，恨恨地跺了跺腳，扭過頭來道：“世子妃，你看著死丫頭……”

  明玥笑了起來，“你去換了衣裳罷，順便幫我把那糕點取過來，倒是有點餓了。”

  折柳滿臉不情願，嘟囔了兩句，撐著濕了的裙擺，往山上走去，玉笛便停了玩鬧，立在了明玥身旁，與她低聲說著什麽，過了片刻之後，瞧著綠絛還沒回來，明玥皺了皺眉，低聲道：“你去瞧瞧，怎麽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