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今日貴客頗多，飛騎衛也在四下巡邏，確保萬無一失，明義正在叫人去後頭的巷子裏瞧瞧安排人手之時，聽見折柳來尋，便跟著她到了後院。

  “我心裏總也不踏實，你且瞧著罷，若有什麽不妥，即刻來報我知道。”明玥坐在水石上，抬起頭輕輕地說道。

  明義點了點頭，隨後低聲道：“若有什麽不妥，這般多的貴客……”

  明玥沉吟片刻，“拿住她也就是了。”明家要留明珊在府中些時辰，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就算祁淵來救，她也絕不會輕易放過。

  明義領命而去，她坐在山石上良久之後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轉頭凝望著池水中的菡萏花苞微微出神。

  滿月酒即將開始，女眷們在後院，男眷們在前廳，明璟高高興興地抱著孩子給眾人看，臉上驕傲的模樣溢於言表，明德勉強穩住，隻笑眯眯地同眾人舉杯慶賀。

  許是外間男眷席上太熱鬧，吵鬧了孩子休息，不一會兒孩子竟哭了起來，隻好教乳母又抱了回來，宋語墨接過孩子，臉上滿是笑盈盈的慈愛。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誇了孩子一通，明夫人笑著道：“不過一個小娃娃，哪裏便有這般好了，瞧著像是累了，不若抱回去歇歇罷。”

  宋語墨正有此意，卻因著場麵不好多說什麽，聞言便點了點頭，同眾人行禮致歉之後便轉身回了院落。

  薛夫人笑著道：“瞧瞧這孩子生的，隨了誰都是好樣貌，回頭啊你這孫媳婦是不愁咯！”

  明夫人嗔怪地拍了她一巴掌，“這才多大，哪就說的那麽遠了！”

  “喲！這可難說的很，這孩子啊，一轉眼就大了，你還當他隻會走呢，回過頭他四處跑了。”一旁的一個貴婦聞言笑著說道。

  “這倒是在理。”眾人一齊哄笑起來，明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隻招呼眾人一疊聲地笑道：“快，吃菜，吃菜！”

  明玥坐在一旁，隻看著眾女孩圍在一處低低地嬉笑著，明珊卻是坐在一旁，也無人和她多說什麽，隻是低著頭默默的吃菜。

  她眉頭動了動，緩緩垂下了頭，半晌無語，宴席過後，眾人都還要聚在一處聽曲，人不多這曲兒唱的也清脆，眾人聽得如癡如醉，明玥隻陪坐在一旁，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一個曲段剛剛結束，花廳入口處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連帶著凳子被帶翻的聲音。

  眾人吃了一驚，紛紛扭過頭去看了兩眼之後忍不住有些驚訝，明玥皺了皺眉，卻看是宋語墨身邊的丫頭。

  那丫頭慌裏慌張地到了跟前，瞧著眾人的模樣，一時嚇得不敢說話，明夫人蹙了蹙眉，隨後低聲道：“出了什麽事，慌張什麽？”

  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明玥心知不對，便站起身來低聲道：“娘，您陪著諸位伯母一道聽曲就是，我過去瞧瞧。”

  明夫人本還有些不放心，聞言倒是點了點頭，叫她過去。

  明玥起身離席，往一旁而去，將那丫頭帶到一旁才低聲問道：“出了什麽事？”

  這樣的天氣原也不算熱，且宋語墨的屋子裏雖不能用冰，卻也隔著明玥從顧小柒那裏買來的涼扇吹著，也不會熱。

  可這丫頭卻是一頭汗，慌張失錯的模樣，她心一沉，“可是睿哥兒出什麽事了？”

  丫頭的模樣看樣子像是快哭出來了一般，抽泣著道：“哥兒不知怎麽了，一抱回去少夫人喂了奶之後也都好好的，誰知道歇下沒多久就開始哭，身上也出了一身的紅疹子，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眼下又客多，不好隨意叫大夫，聲張起來隻怕不好，少夫人便叫奴婢來問夫人拿個主意，看是怎麽辦才好？”

  明玥聞言頓了頓，腳下便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聲道：“折柳，你去尋門房管事的，叫他趕緊叫大夫來，從後門進來，莫要驚動了客人，直接到院子裏候命。”

  折柳聽了那丫頭的話，也是驚的不行，聞言當即點了點頭，趕緊往外跑去。

  明玥腳下不停，一直到了宋語墨的院子裏，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頭傳來慌亂急切的聲音，“這、這可怎麽辦才好？”

  “小少爺身上又燙了幾分，少夫人，這可怎麽辦？”

  “快、快拿涼帕子來！”

  她心中微頓，當即推開門，眾人瞧見她來臉上的神色愈發焦急，宋語墨眼中含淚卻強忍著沒有哭出來，隻手上不停地拿著帕子給床上的孩子換著擦身。

  “世子妃、小少爺他……”

  明玥未等下人說完，便踏步走上前去，抬眼看了一眼之後，也是忍不住大驚。

  睿哥兒小小的身上滿是紅疹子，密密麻麻的，瞧著都十分駭人，眼睛緊閉眼淚布滿了整張小臉，似是嗓子已經哭啞了，隻發出微弱的聲音，小小的手心緊緊地握著不停地揮舞著，身上的不適讓他很難耐。

  她頓了片刻之後，咬了咬牙，上前接過帕子道：“先別擦身了，去取一盆清水來。”

  眾人慌亂不已，連安嬤嬤都未見過這般情形，也是束手無策，聽見這話當即便趕緊點了點頭，吩咐丫頭趕緊去取清水。

  明玥三兩下捋起袖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便將他放在了清水當中，本來還咿咿呀呀哭著的孩子頓了片刻之後身子浸入水中，慢慢地停止了哭聲，隻是抽泣著哽咽個不停。

  看著孩子不哭了，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宋語墨此刻卻是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淚便掉了下來，明玥低頭看著盆子裏的孩子身體，紅疹子並沒有退下，隻是減輕了不少，她頓了頓之後卻突然發覺自己胳膊上有些癢癢。

  翻過手臂一看，自己的胳膊上竟然也起了一個紅點，她心頭一震，當即大聲喝道：“快，弄清水來，叫少夫人和碰過孩子的都去洗一洗！快！快！”

  眾人嚇呆了，瞧見她手臂上的紅點，自然是不敢多說什麽，趕緊轉身出去取水來，明玥皺著眉頭，胳膊上的癢意也漸漸的大了起來。

  宋語墨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妹妹，這……”

  明玥搖了搖頭，低聲道：“你先去，若是你也這般，回頭睿哥兒好了，你怎麽照料？”

  聽見這話，宋語墨這才沒有堅持，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隨後便和安嬤嬤一道出了門。

  明玥舒了一口氣，見房中並沒有旁人，便輕輕地拿清水在孩子身上緩緩擦拭著，睿哥兒似乎這才覺得有些舒服，發出微微的哼聲。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明璟便到了，心急火燎地隔著門道：“妹妹、妹妹，你們怎麽樣了？”

  明玥定了定神，抬起頭來道：“沒事，大夫可到了麽？”

  外頭一陣吵鬧，過了片刻之後，便聽見折柳的聲音氣喘籲籲地傳了過來，“到了，到了！大夫，就在裏頭，您快去瞧瞧吧。”

  片刻之後，門推了開來，明玥抬眼見是佘太醫，這才鬆了一口氣，那老太醫如今已不在太醫院供職了，於這婦產千金科上最是拿手，趕緊道：“還請佘大人好好瞧一瞧。”

  佘太醫點了點頭，上前兩步瞧見這情形卻是忍不住一驚，“這、這是……”

  明玥瞧著他的神色，心中一沉，隨後低低地歎了口氣道：“我瞧著像是中毒。”

  佘太醫一驚，抬頭看著她肅穆而冷然的麵孔，過了片刻之後輕輕地歎了口氣，道：“老夫還得細細看看才好。”

  ……

  屋子裏靜寂無聲，外頭站著的人也是慌亂不已，宋語墨勉強撐著身體，靠在丈夫身上搖搖欲墜，明德和明夫人也火急火燎地趕緊趕了過來。

  出了這樣大的事，自不可能再瞞著了，眾人也都識趣，隻見主家忙碌，便先行告辭離去。

  明家登時便冷靜了下來，過了許久之後，才見明玥緩緩地走出門來，臉上滿臉疲憊，佘太醫也跟在身後步出，眾人一擁而上，焦急又難耐。

  看著眾人的模樣，佘太醫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便低聲道：“並無什麽大礙，回頭塗抹些藥膏也就好了，隻不過這疹子易生，若是輕易觸碰，隻怕也要染上，諸位還是要多加注意才好。”

  眾人鬆了一口氣，宋語墨腳下一軟，便倒在了丈夫身上，隨後匆匆謝過之後便急急忙忙想進去看孩子如何了。

  孩子身上的疹子雖然還沒有消退，佘太醫適才已經塗抹過藥膏，倒是不癢了，剛才哭了那麽久，他也哭累了，這會兒攤著小手小腳沉沉地睡著了。

  宋語墨撲在兒子床前，捂著嘴唇痛苦失聲，明璟麵色陰沉卻還不住地撫慰著妻子。

  門外，明德和明夫人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千恩萬謝過佘太醫之後，親自將他送出了門，雖然明家如今是沒落了，可到底積威還在，這般禮遇佘太醫好生惶恐，隻不住地搖手，這才出了門。

  庭院中漸漸恢複了寧靜，明玥也因染了些許疹子，塗抹了膏藥正坐在一旁歇息，明德和明夫人也跟進去看自己的孫子了，裏麵一會兒傳來笑聲一會兒傳來哭聲，很是熱鬧。

  聽著聲音明玥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些許笑容來，折柳拿著藥膏跪在地上，不無心疼地給她擦拭著手上的疹子，所幸並沒有蔓延太多，不然這般瞧著也是嚇人。

  明玥抿了抿唇，適才她沒有讓佘太醫將實情全部說出來，若是這疹子不能及時救治，隻怕是還要在身上留下疤痕來。

  睿哥兒那麽小的孩子，怎麽可能突然染上這樣的紅疹子，且蔓延的這般快？

  她咬了咬牙，抬眼便見明義踏步走了過來，低聲說了兩句之後，她眼中的冷意愈發的濃厚，站起身來道：“那我便去瞧瞧她。”

  走出宋語墨的院子再往外走去，行上幾步便到了凝紫齋前，凝紫齋如今空著，並沒有什麽人居住，不過日日倒是也打掃的幹淨。

  走進熟悉的院落中，明玥心中微微頓了頓，將折柳幾人都留在身後，這才往屋子裏走去。

  屋子裏窗扇開著，一抹身影立著，姿態嫻雅，靜而生妍，頓了片刻，便輕輕轉過身來看向門口的人，低低地笑道：“不知長姐留我下來，是有何要事？”

  明玥神色冷漠，緩步走上前去，不過片刻之後揮手一掌便落在了她的臉頰上，清脆的一個巴掌聲過後，明珊捂著臉頰，臉都偏到了一旁，頓了頓這才扭過頭來，臉上並無怒意，反而帶著淺淺的笑意，“長姐這是怎麽了？發這麽大的火？”

  “連一個小小孩子都不放過，你可真是蛇蠍心腸！”明玥眉頭緊蹙，眸光中盡是怒火，滿眼厭惡地看著她。

  明珊怔了怔，隨後輕輕地笑了起來，“這長姐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可是什麽也不知道，和大家一樣，離席之後才知孩子出了事的。”

  明玥輕輕地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花言巧語？”

  “到底隻是個孩子，我何至於跟他過不去，且如今將軍府已然成了這般模樣，我何必還要落井下石呢？”明珊淡淡地笑著道，施施然在圓桌前坐了下來，抬眼環視了一圈之後，嘴角忽而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來。

  “這樣好的宅邸，這樣好的屋子，若是我在永波府，便永遠也住不到。”她緩緩地笑著說道，“這話自打我來京城之後，便時時有人在我身邊提起。可卻沒有人問過，我到底想不想住在這樣的金屋玉宅裏頭？”

  她抬起頭來，額心處的花鈿淡淡地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來，襯著她清麗秀美的臉上多了一抹令人看不透的妖豔，她緩緩而笑，目光中夾雜著一絲怨毒，直直地看著明玥。

  “長姐如今是要與我撕破臉了麽？”她嗬嗬低笑著，聲音漸漸從低微變成了大笑，她笑了好一會兒，才在明玥陰沉的目光中止住了，“撕破臉也就撕破臉吧，如今我還有什麽可在意的，便是黃泉路上能有這麽多人作伴，倒也不孤單。”

  明玥冷冷地看著她，心中不可謂不失望，她從來沒有想過明珊早已變了一個人，她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才低聲道：“那你就對睿哥兒下手？”

  “這姐姐可真是說錯了，我再怎麽著，倒也不至於和一個孩子過不去。”明珊笑了起來，笑容愉悅而又淡然，“他的娘親身體孱弱，連帶著他生下來就略有幾分病弱，誰道將軍府倒是好能耐，倒也把他養好了，這個我倒是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