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瞧見程姨娘帶著蘇遺並著兩個丫頭站在一側，而麵前的地上跪著一個身著青色粗衣的女子，瞧著有二十六七歲的模樣，正不住地低頭求饒著。

  程姨娘麵上帶著扭曲的惱怒，看著眼前的丫頭，心中恨意無比，她適才領著蘇遺在這園子裏走動，便是教他認兩句詩，他都認不全，一個區區下人的孩子還要讀書識字，這不是打她的臉麽？

  她冷哼一聲，麵上露出幾分不快來，“這還隻是她們瞧見的，她們沒瞧見的時候，卻不知你已偷了多少了！如此蛀蟲，來人！她犯了偷盜之罪，把她交給載福管家發落！”

  左右的丫頭立時上前，那下人當即便驚聲哭泣起來，大叫道：“姨娘饒命，姨娘饒命！奴婢家裏還有老小要照看，奴婢已沒了男人，若是摘了奴婢的差事，這一家人可怎麽活啊？”

  程婉婉冷笑了一聲，“你的孩子不是會讀書的很麽？就叫他長大成人了，養活你們也就是了。”

  ……

  “慢著！”

  明玥瞧著實在不成樣子，便轉過花樹走到一旁的小道上，容色嚴厲地看著眾人，正拉扯的眾人一驚，看著明玥的神色紛紛住了手。

  而那下人聽見聲音，扭過頭來看著明玥，眸中更露出幾抹驚恐和害怕的神色來，世子妃治下一向嚴厲，要的便是下人潔身自好，若是叫她知道，自己豈非……

  想到這裏，她更覺得自己這一次是難逃其咎了，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明玥抬起頭來看著程婉婉道：“程姨娘今日倒是好興致，這點子事情也親自發落起來了。”

  程婉婉嘴唇動了動，不敢看她的目光，過了片刻之後低聲道：“實是這下人太過奸猾，妾身原不想發落的，隻不過卻叫人搜出了這許多東西來，這才忍不得的。”

  明玥緩緩地點了點頭，抬眼看向那女子，見她渾身抖若篩糠，眼中幾抹絕望閃過，忍不住皺了皺眉道：“你偷盜是真，這些東西雖不是什麽貴重物件，若是不罰你，卻也不好叫人服眾。”

  那女子臉上再度留下兩行眼淚來，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

  “折柳，去廚上弄些東西來，叫她帶回去。”明玥淡淡地說道，折柳應聲而去，那女子卻是一驚，惶然地睜開眼睛來，看著她的模樣半晌說不出話。

  程婉婉則是麵上一頓，“世子妃，這女子實則……”

  “她適才也說了，自己家中無依無靠，若本宮連這樣的下人都要責罰，旁人如何看待鎮南侯府，隻以為鎮南侯府不把下人當人。”她淡淡地截斷了她的話頭，目光看著那女子溫聲道：“別哭了，起來罷！你那孩子幾歲了？”

  那女子怔怔地不知道起身，還是玉笛好心上前攙扶了她一把，這才把她扶了起來，隨後才戰戰兢兢地回話道：“奴、奴婢的孩子已經六歲了。”

  “可有在哪裏讀過書麽？是怎麽識字的？”明玥溫聲細語地問道。

  那下人滿心惶惶然，聽見這話心中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明玥脾氣不好，這是闔府皆知的事情，如今犯在她手底下，本想著是沒有什麽好果子吃的，見她這般溫和，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玉笛扶著她站了起來，看著她呆呆愣愣的模樣，忍不住輕輕地推了她一把，催促道：“世子妃問話呢，你快說呀。”

  她回過神來，慌張地抹了一把眼淚，這才結結巴巴地答道：“奴婢的丈夫先前識得些許字，教了孩子啟蒙，後來家中還寬裕的時候便去讀書了，隻是後來奴婢死了丈夫，便沒銀子給孩子交束脩了……眼下都是自己在屋子裏讀書的……”

  明玥緩緩點了點頭，玉笛猶豫著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隨後低聲道：“世子妃，我見過那孩子的，讀書很用功。”

  明玥詫異地挑了挑眉，“你見過？”

  玉笛點了點頭，安撫地看著女子，示意她不要心慌，隨後抬起頭來道：“孩子雖小，倒是聰明的，前些日子，梅花嫂子因了園子裏要除草，便帶了孩子進來，就坐在那樹底下練字來著。”

  聞言明玥緩緩點了點頭，程婉婉立在一旁，瞧著玉笛說的話，明玥臉上的神色並未有什麽著惱，她當即便扭過頭來冷哼道：“隨意帶外人入府，這是什麽樣的規矩？怪道前些日子這府裏頭不甚安寧呢！”

  這話說出來，梅花更是嚇得魂不附體，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地站著。

  明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隨後抬起頭來道：“此事由本宮來處置，無事的話程姨娘還是先回去吧。”

  程婉婉頓住話頭，驚訝地看著她，顧小柒則跟在明玥身後左右看了兩眼之後，抿了抿唇，她也算是見識到了公門大戶人家的妻妾爭鬥呀，可真是不容易呀，不像顧侍郎府，正室太過強悍，基本上沒有什麽妾室發揮的餘地。

  一旁的綠絛見狀，上前輕輕屈膝行禮，“姨娘，還請這邊走吧。”

  程婉婉氣急敗壞，卻又不敢隨意反抗，柔美的臉上盡是惱怒，過了片刻之後，這才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待她走後，明玥微微歎了口氣，顧小柒走上前來，微笑著道：“你家的這位姨娘倒是好厲害。”

  明玥淡笑一聲，並不理會，隨後才看著梅花，低聲道：“還教孩子去上學吧，你每個月尋瑞婆子多領三兩銀子，想來也夠讀書所用的了。”

  梅花驚詫地抬起頭來看著她，半晌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嘴唇動了又動，卻見明玥皺眉思索了片刻，隨後道：“不若叫她去你的鋪子，也好些進項？”

  侯府裏的月錢是早定下來的，且這園子的料理一向都是夠的，梅花家累太多，單隻對她格外開恩，怕是要壞了規矩。

  聞言，顧小柒正要思索可行性，卻聽梅花嚇了一跳，當即便跪了下來道：“奴婢、奴婢不出去、不出去，奴婢就在這兒好好侍奉園子，好好幹活，請世子妃開恩，不要趕奴婢出去……”

  聽著她惶惑的語氣，明玥倒是奇怪不已，玉笛見狀趕忙解釋道：“咱們園子裏的活也不算累，梅花嫂子也能照看丈夫和孩子……”

  明玥緩緩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你就留著罷。隻若是還有什麽困難，倒可及時告訴玉笛知曉，讓她來報我。”

  梅花喜極而泣，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又是歡喜又是惶恐的模樣叫人瞧著不禁心酸，明玥也不忍多看，便叫人扶著她先回去了，隨即便和顧小柒漫步走回池子邊上。

  顧小柒坐在一旁，微微地笑了起來，隨後看著她道：“人都說你凶得很，我瞧著心腸也是挺軟的麽。”

  明玥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道：“這世道上肯學向上的人不多，尤其是這樣的人家，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顧小柒臉上滿是讚歎和佩服，“你這想法倒是極好，回頭我也瞧瞧，可能否這般去做？”

  明玥斜睨了她一眼，輕輕笑道：“你若是肯，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

  送走了顧小柒之後，明玥剛回了毓熙院，就見人來傳報說是正廳之中侯爺和夫人有請，明玥點了點頭，那來傳話的小廝支支吾吾，又補上一句道：“大夫人和大老爺也在。”

  明玥輕輕哂笑了一聲，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她早有預料。

  穿戴整齊，到了正廳之後，見眾人都坐得整齊端正，蘇樊氏看了明玥一眼，眼中不由得帶出幾分笑意來。

  明玥視而不見，徑自上前行禮，蘇霆抬了抬手道：“坐罷！”

  她矮身坐在一旁之後，卻見那邊急急地就先開口了，“這要發落人，總得有個由頭，總不是要仗勢欺人，先前什麽證據都沒有，如今就這般發落了旁人，難道不是屈打成招？”

  蘇霆抬起眼來看了一眼明玥低聲道：“世子妃，你如何看？”

  明玥抬起頭來看著蘇樊氏，簡短道：“那丫頭是自行認罪，怎麽是屈打成招？”

  “世子妃好大的威風，便是隨口嚇唬一二，也嚇得人自行認罪了？這和屈打成招有什麽分別？”蘇樊氏挑高了眼尾，冷聲說道。

  明玥抬眼看著她的臉，蘇樊氏今日化妝甚是精致，發上的金釵瞧著足有好幾兩重，沉甸甸地壓著鬢角，墜得發髻都有些歪斜，珠翠環繞的模樣瞧著甚是替她覺得累。

  這似是一種刻意的打壓一般，明玥微微動了動眉，輕輕笑了笑，淡淡道：“先前大夫人還覺得程姨娘出身卑微，不可入府，如今卻是為她說起話來了，這倒是奇了。”

  蘇樊氏被她揶揄一句，臉上有些訕訕，隨後抬起頭來道：“便是出身再如何卑賤，到底是生養了蘇家的孩子，那也是鈺兒的長子，怎能不看重些？倒是世子妃，瞧著倒是大度寬宏，叫人入了府，卻是這般的刻薄相待，真叫人開了眼了！”

  明玥看了她一眼，隨後才扭過頭來看著蘇霆淡淡道：“啟稟父親，此事已經查清楚，若是還有什麽疑問，便叫程姨娘來問便能清楚，是否是屈打成招。”

  蘇霆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還未開口說話，卻聽蘇樊氏冷笑道：“人都已經趕走了，眼下說這個還有什麽要緊？不過我瞧著倒還有一樁事要緊的很。”

  蘇霆皺了皺眉，看了她一眼，道：“你說。”

  蘇樊氏見蘇霆肯叫她開口，心中這才得意起來，先前說的那話都是煙霧彈，接下來要說的才是要緊的，她站起身來，施施然的行了一禮，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來道：“我原先瞧著這事原是不當說的，隻不過到底事關蘇家的榮辱前程，忝為長媳，我也就不得不開口了。……侯爺雖是當家人，可這事也不能不放在心上……”

  一長串的鋪墊之後，在眾人麵色都有些難看的時候，蘇樊氏終於說正題了，“如今平遠將軍府成了眼下這般情形，這以後誰知道陛下會不會遷怒到侯府身上，侯府到底還是要延綿下去，如今沒有嫡子，可眼下鈺哥兒也不是沒有子嗣，不若就將那孩子立為嗣子，以後便是有個什麽也好有個說頭！”

  聽見這話，折柳氣得臉都白了，這不就是說世子妃娘家無力，以後嫡子身份也是尷尬，現在就給蘇遺立了嗣子，入了宗譜，直接就把明玥給拒之門外，怎麽不直接說讓明玥把世子妃拱手讓給程婉婉呢？

  堂中諸人也是麵色一變，明玥卻是神色不動，隻靜靜地聽著。

  蘇樊氏見眾人都不說話，這才扭過頭來道：“侯爺和夫人都念著情義，可也該想想咱們蘇家的前程，如今陛下遠著侯府，未必沒有這裏頭的緣故。”

  蘇霆沉著臉道：“這話你是哪裏打聽來的？”

  蘇樊氏聽見蘇霆的話，還是有些懼怕的頓了頓，平遠將軍府的消息並沒有被掩著，整個京城都知道了，可她還是心裏不放心，誰知道這裏頭有沒有什麽貓膩呢？這些日子在京中勤快走動，到底是知道了內情。

  明德這般大的膽子，竟敢拒不交兵權，惹得陛下發了怒，摘了職位，這才算完，嚴格來講，明玥如今已算不得什麽將軍府嫡女了，連將軍之名都被褫奪，還是陛下開恩，才容他們還住在敕造的將軍府中，那她還有什麽好得意的？

  鎮南侯府可不比平遠將軍府，縱是得了陛下申斥，那也是不動的尊貴，豈是這小小的平遠將軍府可比，如今明玥還囂張的起來麽？

  她訕訕地笑道：“這外頭都傳開了，侯爺體恤世子妃，這別的也就罷了，可不能叫整個蘇家都賠進去呀。”

  明玥聞言緩緩地笑了起來，淡淡地道：“陛下開恩，是叫父親頤養天年，在家享受天倫之樂，如今大曆海晏河清風平浪靜，何有褫奪之說？若是陛下龍顏大怒，豈會是眼下的情形，陛下聖心寬厚，卻被大夫人說的如此不堪，我倒是想知道知道，大夫人是從何處聽來的這些胡言亂語，竟妄圖中傷汙蔑陛下？！”

  蘇樊氏神色一頓，當即便不服氣地高叫起來，“如今外頭都是這般言論，你到底還想著給自家遮羞，殊不知天下人都知道了！你連娘家都倒了，還敢這般得意？這侯府中的一應事務難保不會被你中飽私囊，拿去添補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