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平遠將軍府裏不寧靜，鎮南侯府裏也是如此，隻不過被蘇鈺一力強壓著，沒人再多費什麽話，連帶著蘇霆和蘇夫人也借故閉門不出，隻說被擾的頭疼。

  聽見這話，明玥倒是微微笑了笑，這兩人一向就是這麽愛裝病，隻不過到底是不是病了，就隻有自己才知道了，估摸著眼下正在正堂裏頭下棋對弈，自得其樂呢。

  她抬起頭來，頓了頓之後道：“遺哥兒怎麽樣？”

  蘇鈺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溫軟來，低聲道：“你放心，他沒有什麽大礙。”明玥這才鬆了一口氣，無論怎麽樣，那孩子到底是無辜的。

  程婉婉借故發作，連自己的孩子都要下手，卻不知是為什麽？鎮南侯府畢竟不會休棄自己，而她隻要在一日，難不成她就不害怕自己真的惱羞成怒，下手除了她們麽？

  明玥心中不解，蘇鈺看她眉頭微皺，卻是伸手輕輕摁了摁，低聲道：“這些事情，你別記掛著了。嶽父進宮，雖陛下沒有明說，卻也有意思在裏頭，將軍到底征戰多年，威望甚在，別的也就不說了，人定然是無事的。”

  聽見這話，明玥心裏的石頭才落了下來不少，她雖然聰慧，可於朝政之上，到底是多有不通，蘇鈺他……

  她抬起眼睛來看著他，不自覺地便問道：“那你呢？”

  蘇鈺一頓，看著她的眼睛中緩緩浮起幾抹喜色來，過了片刻之後才微笑著答道：“我無事，你放心就是了。”

  明玥臉頰微紅，也察覺出自己情不自禁地就問出那句話了，隻扭過頭來道：“那兄長呢？”

  “舅兄明日便可回府，他傷在腿上，隻怕這些日子都不好走動了，驍騎營的差事……”蘇鈺頓住了話頭。

  明玥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半晌之後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見她心領神會，蘇鈺心中鬆了一口氣，低聲道：“你身邊的飛騎衛是得用的，別的也就不說了，若是真有什麽事，帶著人去莊子上也是好的。”

  明玥凝神思索片刻，隨後輕輕笑道：“不會的。”

  蘇鈺抬眼看著她，“陛下想要的，無非就是那兩個字罷了，父親不會不明白的，他並非固執之人，不會因此出什麽事的。”

  蘇鈺點了點頭，隨後低聲道：“你放心，等你回府，一切都會好了。”

  明玥臉頰處微微發熱，垂下頭來點點頭，不過片刻，外頭的腳步聲就傳了過來，蘇鈺低聲再叮囑了兩句話，像是依依不舍的模樣，隨後才轉過身隱入園子中不見了蹤影。

  玉笛捧著食盒走了過來，裏麵放著一盤奶酥豆沙卷，還是熱乎的，她低聲道：“姑娘都累了好久了，還是吃些東西吧，我看少夫人和小少爺都好好的，夫人那頭也有彎刀姐姐和胭脂姐姐伺候著。”

  明玥心中不知為何突然鬆散了不少，聽著她的話，目光卻是望著一側的花木怔怔出神，過了片刻後才點點頭答道：“你說的是，吃完奶卷子，咱們就回去歇息一會兒。”

  折柳和玉笛忙前忙後，也累得不輕。

  玉笛露出笑容來，重重地點點頭，叫她吃了奶卷子之後，這才扶著她回了拂劍軒。

  蘇鈺說的果然沒有錯，第二日一早，明璟就被人送了回來，雖然腿上的傷口隱約還有血跡出來，但其他地方卻是好端端的。

  將軍府上下喜不自勝，明璟先去拜見了母親之後，明夫人喜極而泣，隻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明玥扶著母親的手臂，看著兩人的模樣，見明夫人哭得差不多了，這才微笑道：“嫂嫂給哥哥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你快去瞧瞧吧。”

  明璟心中早惦記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隻是母親在前，他也是極孝順的，明夫人聽見這話，也回過神來趕緊擦了擦眼淚道：“是是是，你快回去吧，回去瞧瞧你媳婦，這兩日她受的罪可是不少。”

  明璟感激地看了明玥一眼，隨後這才告退回去，明玥看著他的背影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明夫人看著兒子的背影，半晌之後揉了揉眼睛，“這小子，到底是惦記媳婦的多。”

  明玥知道明夫人是在說玩笑話，忍著笑扶著她進了裏屋，明夫人躺在軟榻上，一旁的丫頭輕輕地給她按捏著小腿，因了忙碌勞累，又加上精神緊繃，她腿上都浮腫了不少，這般按著極是舒服。

  仰躺了片刻之後，道：“也不知道你爹爹什麽時候回來？”語氣中滿是悵然。

  皇帝召見入宮，卻又沒有說什麽事，又是這樣的音訊全無，那宮裏頭也是個凶險之地，她如何能不擔心？

  明玥聞言沉默了下來，蘇鈺倒是沒有說明德什麽時候回宮，原因是他也並不知道，她說過明德會好端端地回來，隻是這兩三天了沒個消息，如何不讓人牽腸掛肚？

  想到這裏，她微微笑道：“爹爹進宮怕是有什麽事要商議，母親放心就是了，爹爹定會平安回來的。”

  明夫人看著女兒的模樣，也心疼她這兩日受罪，低聲道：“你哥哥回來了，你也別擔心，不若就回去吧？”

  明玥知道她隻是說說，心裏頭其實並不願意讓自己回去，如今明夫人心中擔憂的緊，別的人又不能說，就是女兒在身邊也是一種寬慰。

  她笑著道：“難不成母親不喜歡我了，要攆我走不成？”

  聞言，一旁的彎刀和胭脂都笑了起來，明夫人更是哭笑不得，指著她道：“你們聽聽，從小到大，誰跟她爭過寵？這會兒居然來說這話！”

  眾人哄笑起來，明玥撒嬌一般地抱著母親的手臂，說了好一會兒話之後這才作罷。

  明璟既然回了府，眾人心中便頗為安定了下來，明夫人精神也好了許多，午飯過後，明玥扶著她去內院裏瞧，隻瞧著明璟行走還不甚方便，卻抱著自己的孩子樂嗬嗬的，怎麽也不肯撒手。

  宋語墨隻在一旁無奈地笑，卻又是滿心幸福的模樣。

  瞧見母親和她來，兩人都不好起身，屋子的丫頭行了禮後，明夫人便揮手笑眯眯地叫人都退下了。

  孩子躺在明璟的臂彎中，眼睛已經睜開了，並不害怕地看著他，眼睛中還帶著幾分好奇，似是父子天性的緣故，他張了張口，吐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來。

  明璟欣喜若狂，“這、這可是在叫爹？”

  眾人險些噴然，明夫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明玥樂不可支，宋語墨羞窘的臉都紅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孩子才多大，便是個神童也沒有這麽快的。”

  明璟憨厚地笑了笑，抓了抓頭發，不過一會兒，這孩子似是餓了，便張開沒牙的嘴，哇哇大哭起來。

  身旁的乳母趕緊抱著孩子笑著道：“小少爺，怕是餓了，叫奴婢下去喂完了再來吧。”

  明璟將孩子交給她，目光中還是戀戀不舍的，直到孩子出了門，這才扭過頭來，明玥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的兄長。

  明璟受了她的目光，頗有幾分尷尬，“我、我……”

  明玥笑著舉起手來，罷了罷了，當她什麽也沒看見就成了？宋語墨羞得臉都紅了，明夫人笑著看著兒女一堂的模樣，心中心滿意足，隻是缺了丈夫。

  孩子喂完了奶，不過一會兒之後就被送了回來，卻又鬧著困覺，便在母親的臂彎中昏昏沉沉地睡著。

  明夫人見狀，便起了身回去，明玥送了母親回到了正堂中，便回身往拂劍軒走去。

  走到半道上的時候，看著明璟的院落又踟躕，片刻後明璟身邊的隨身小廝出了門，見她立在院子外頭，心中一喜，趕緊上前行禮道：“原還說要去尋世子妃的，卻不想世子妃便在此處。”

  明玥抬眼看了他一眼，詫異地道：“尋我做什麽？”

  那小廝抬起頭來看著明玥，目光極為平靜，“少爺叫我來同姑娘說，他不是‘不慎’墜馬的。”

  明玥神色一動，麵色緩緩地沉了下來，過了片刻之後沉吟著點了點頭。

  驍騎營如今是明璟治下，居然還有人敢暗算他，那麽驍騎營也未必是安全的了，這些人為了兵權，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她仰起頭來，天上清朗一片，可籠罩在平遠將軍府中的卻是未必了。

  ……

  轉眼間又是一日過去，明璟回府的第二日，明德入宮的第五日了，還是音訊沒有，明夫人心中焦急，幾乎想要穿戴誥命服製往宮裏頭遞牌子了，卻被明玥攔了下來。

  明玥緩緩地道：“母親安心，眼下進宮並不是什麽好事。”若明德無事，進宮隻是白費，若明德有事，不過是再送了一個人進去而已，絲毫用處也沒有。

  明夫人急得不行，好歹能聽她的勸，到底是隱忍了下來。

  第六日上頭，明德還未回府，不過平遠將軍府沉悶的寧靜也被打破了，來了一隊身著褐紫衣裳的宦官，進門便開始宣旨，拉裏拉雜地說了一堆，中心思想隻有一個。

  說是明德在宮中頂撞聖上，被聖上責罰，好在陛下寬厚，這才免了他的死罪，將他送回家中勒令閉門思過，同時收回兵權，自眼下起，沒有旨意不得出府。

  消息一出來，明夫人幾乎暈了過去，府中上下也是一片驚慌，明玥卻是平靜自如，其實她聽見這消息的時候，是鬆了一口氣的。

  總歸明德沒事，待宣旨過後，不過半日的工夫，明德便回了府，隻是臉色憔悴的厲害，眸中也帶著一抹無奈和痛心。

  明夫人趕緊迎了上去，淚光瑩瑩地看著他，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一個勁兒往下掉。

  明德蹣跚著步伐走到台階之下，看著妻子的模樣，動了動嘴唇，這才抹了一把她的臉，“哭什麽？我這不是好端端的麽？”

  明夫人擔心日久，抬眼看著丈夫兩鬢，不過幾日工夫，他的鬢邊已生霜，這幾日在宮中實不知是過的什麽日子？

  她心中惱恨有加，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哽咽著緊緊地抱住了丈夫。

  四下的下人們也都別過頭去輕輕擦淚，明玥立在一旁，注目良久，隨即扭過頭來看向一旁送明德回府的宮人們，微笑道：“多謝幾位大人。”

  那幾個宮人原本神色肅穆地站在一旁，眼神中帶著幾分探究和冷然地看著明德和明夫人相擁而泣的模樣，聽見明玥的聲音，倒是忍不住怔了怔，隨後幹幹地笑了兩聲，“好說，好說。”

  明玥緩步走上前來，淡笑道：“父親也已年邁，多得陛下體恤，才得以頤養天年，臣女謝陛下隆恩。”

  說著話，便屈膝跪了下去，一旁眾人都目瞪口呆地瞧著她。

  而明德也緩緩轉過身來，看了明玥一眼之後隨後拱手行禮道：“老臣多謝陛下體恤。”

  那來宣旨的宮人見狀，麵上露出一抹尷尬之色，隨後這才道：“世子妃多禮了。奴才差事已完，還要回宮複旨，這便告辭了。”

  明玥站起身來，點了點頭，轉頭示意折柳上前，折柳從袖口中拿出兩個沉甸甸的錦囊來，笑眯眯地道：“有勞各位大人了，這些拿去吃些酒才好。”

  那宮人不覺訝異，抬頭看了看明玥，隨後臉上露出幾抹笑容來，他們本不是什麽得用的宮人，便是來傳旨，也隻能是來這等被削了職位的人家來，別說這銀子了，隻怕是好臉色都不曾有。

  眼看著明玥這般客氣，又收獲頗豐，便笑著道：“將軍這幾日受苦了，好生將養著，奴才這就告辭。”

  送走了來宣旨的人，明玥這才轉過身來，明德臉色晦暗，垂下手臂來，一副頹唐的模樣。

  明玥上前輕輕握住父親的手，隨後低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還是先回屋吧。”

  明德抬起眼來，看了一眼女兒，到底是點了點頭，明夫人趕緊擦了擦眼淚，隨後便著人扶著一道回了正堂。

  進了正堂之後，明玥這才屏退左右，低聲道：“父親這幾日在宮中受苦了。”

  明德搖了搖頭，麵上顯出一抹悲憤來，他在戰場上腥風血雨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便是這點苦也算不得什麽，隻不過卻覺得十分的屈辱。

  削兵權，軟禁，將他當做一個廢人一般關在府邸之中，這幾乎不亞於剝奪了他的尊嚴，更要緊的是，陛下竟然疑心他，疑心他的忠誠，這更是讓他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