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和玉笛正在廊下商量著什麽，見人來了，臉色登時便不好看起來，站在門前攔住了去路。

  “程姑娘這是來做什麽？”折柳毫不客氣地問道。

  程婉婉神色一頓，隨後抬起頭來微笑道：“我來拜見世子妃。”

  折柳輕哼了一聲，“世子妃不見客。”

  “折柳姑娘怕是說錯話了，如今妾身怎麽能是客呢？妾身是世子和世子妃都點頭同意的入府為妾，如今我膝下還有一個孩兒，按道理，折柳姑娘應當稱我一聲程姨娘才是！”

  “真是奇了怪了！這但凡世上的人都希望自己活得年輕點，稱呼姑娘才開心的緊，偏倒有人上趕著當姨娘，笑死人了！”折柳心中本就惱火萬分，看見程婉婉的這副模樣，怎麽能不極盡刻薄尖酸地說話。

  身後的幾個丫鬟婆子臉色都頓了頓，很為程婉婉難堪，誰知道程婉婉麵色平靜地仿佛沒聽見一般，緩緩笑道：“是不是年輕都不打緊，要緊的是規矩和身份，妾身也無可奈何。”

  “你——”看著她這般不痛不癢的模樣，折柳隻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惱恨不已。

  正說著話，玉笛卻打開了門，適才趁著兩人爭執的時候，她已進門向明玥稟報過了，明玥叫她開了門，玉笛臉上淡然的緊，也不是生氣也不是不情願，“程姨娘來了，就請進去吧。”

  程婉婉神色頓了頓，隨後這才掛上一副笑容來，輕聲應了聲，隨後便進了門。

  進門之後，明玥正在一旁坐著，見人進來，抬起了頭。

  程婉婉屈膝行禮，“妾身見過世子妃，遺哥兒拜見嫡母。”

  明玥臉色僵了僵，她還沒有做好這樣的打算和準備，這就應上嫡母了？過了半晌才道：“起來吧。”

  程婉婉依言起身，明玥抬眼看了她一眼，隨後淡淡地問道：“那屋子住著可好？吃的都習慣麽？”儼然一副寬宏大量賢惠慈愛的主母做派。

  折柳臉上露出不忿的神色來，氣鼓鼓地立在一旁，眼中的惱恨若是能變成一把劍，幾乎能把程婉婉身上穿個對穿。

  玉笛就板正多了，臉上的神色恭恭敬敬，一點別的情緒都沒有，上了茶盞之後，便立在了一旁。

  程婉婉在一旁坐下，緩聲笑道：“多謝世子妃體恤關懷，妾身一應都很好，隻不過嫌棄那粗茶淡飯慣了，猛然這般錦衣玉食還有些不自在。”

  折柳差點想衝口而出，那你回去繼續過你粗茶淡飯的日子好了，省得這麽不自在。

  明玥笑了笑，隨後點頭道：“這樣就好，這個丫頭是機靈的，若是有什麽事，若有個什麽短缺的，你盡管告訴她，讓她來與綠絛說就是。”

  “說到這裏，妾身還真的有一樁事想求世子妃答允。”程婉婉臉色一頓，露出正經的神色來，低聲說道。

  聽見這話，堂中諸人都有些驚訝，明玥也詫異地挑了挑眉，她沒記錯的話，蘭因院中的一應物什都是準備齊全的，綠絛親自著手辦理的應當不會出什麽差錯。

  折柳則是內心惱怒，好厚的臉皮，還真是沒見過這樣的人，一開口就要這要那的。

  “說罷，我聽聽看可否能辦。”明玥垂下眼睛來，說道。

  “遺哥兒如今已有兩歲多了，隻是身體虛弱的緊，是以瞧著也走不大穩當路，可妾身聽說，像侯府這樣的功勳世家，孩子自小便是要讀書識字的，隻是苦了這孩子跟著我，打字還不識一個，是以……”程婉婉欲言又止。

  “你的意思是讓我為他尋個啟蒙師傅？”明玥詫異地看著她，這孩子身體虛弱，就算已經兩歲多了，未免也有些太早了吧，尋常人家的孩子四歲啟蒙也是有些早的了。

  更何況，程婉婉自己不是識字明理的麽？

  “世子妃說的哪裏話，這孩子便是個神童變的，怕也啟蒙不了這麽早。”程婉婉微笑起來，隨後低聲道：“隻是這孩子怕是得格外照看些，若是想要識字，那也得身體好了才成，是以想求世子妃開個恩典，讓這孩子每月都能瞧瞧大夫。”

  這當的什麽事兒？明玥頓了頓隨後笑了起來，點頭道：“這是自然，不單是這個，便是別的也該這般。”

  程婉婉趕緊起身道謝，抱著孩子也一道道謝，“遺哥兒，還不快謝過嫡母。”

  遺哥兒抬起頭來看了明玥一眼，臉上倒是沒有那麽多的戒備，隻是還有些認生，怯生生的模樣，明玥看著那孩子的模樣，心頭一軟，輕輕地笑了起來道：“這孩子生的隨你，很漂亮。”

  聞言，程婉婉神色一僵，眼神中頗有幾分躲閃似的，隨後低低地笑道：“世子妃謬讚。”

  那孩子眨巴著眼睛看著明玥，似乎也懵懵懂懂的模樣，程婉婉見狀，微笑道：“世子妃不若抱一抱？”

  明玥一怔，抱一抱？她還從來沒有報過什麽小孩子呢，先前去祁家吃滿月酒，那孩子都滿月了，看著還是那般瘦弱，小胳膊小腿的，像是一碰就折了。

  這孩子身體病弱，也沒什麽力氣，她……

  程婉婉將孩子放了下來，蘇遺怯生生地牽著母親的手，看著明玥的模樣，猶豫不決。

  折柳翻了個白眼，顯擺什麽，不就是個孩子麽？當誰不能生似的？盡管這般想著，她還是站到了明玥身後，若是出了什麽事，她不管是誰，都要一把攔下的。

  蘇遺頓了頓，隨後聽著母親的話語，顫顫巍巍地走到了明玥身旁，拽住了她的裙角，抬起頭來一雙眼睛便對上了她的。

  明玥看著這孩子，隻覺得他軟糯微小的可愛，心頭不由得浮起一抹柔軟之意，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頭，蘇遺輕輕地蹭了蹭她的手掌，隨後才抬起頭來道：“這孩子聰明機敏，好好養著，你會有福氣的。”

  程婉婉笑得很溫柔，低聲道：“承蒙世子妃吉言。”

  明玥擺了擺手，乳母趕緊走上前來，將蘇遺抱走，那孩子雖還小，卻也知道有些不舍，掙紮了一二，這才消停。

  “遺哥兒親近世子妃呢。”程婉婉笑眯眯地看著兒子，低聲笑著說道。

  明玥淡淡笑了笑，算是給了麵子，隨後道：“沒有什麽事，你也不必來請安了，侯爺和夫人也不喜這些虛禮，免了我的日常請安侍奉，你也是如此罷。這孩子身體病弱，且得將養，來回折騰著怕是也有些不便。”

  程婉婉神色一僵，“這怎麽好……”

  明玥揮了揮手，不由分說地道：“就這麽著罷，若你有什麽事，盡管告訴綠絛就成了。”

  聽見這話，綠絛緩笑著走上前來，屈膝行禮道：“奴婢綠絛見過程姨娘。”

  程婉婉的目光轉過去，見綠絛立在一側，言笑晏晏，溫然緩笑的模樣，隻好點了點頭。

  從毓熙院裏頭出來，蘇遺被乳母抱著，程婉婉一個人低頭在前頭走著，似乎在想些什麽，想了想之後，臉上緩緩露出幾抹笑意來。

  明玥送走了這母子兩人，隨後揉了揉眼睛，低聲道：“也不知道嫂嫂的孩兒怎麽樣了？”

  玉笛想了想道：“我上次回去，聽少夫人身邊的丫頭說，怕是三月陽春的時候，小少爺就能出生了。”

  三月陽春，這樣的日子極好，孩子不冷不熱，便是坐蓐期也舒服許多，明玥微笑起來，點了點頭。

  程婉婉在府中住了下來，平日裏無事便帶著孩子在院子裏甚或者外頭四處走走，孩子一日比一日的活潑，也不似先前那般瘦弱了。

  眼看著出了正月，京中四下都忙了起來，明玥手中拿著兩三個帖子揉了揉額頭，這樣的宴會，她是不肯去的，可眼下……

  她挑選了一二，便將剩下兩張帖子退了回去，另外一張便應邀前去。留下來的那一張是因為顧小柒也去。

  顧家這些日子也熱鬧的緊，前些日子出了什麽鳳女天命和孤煞命，一時將顧家推到了風口浪尖，身處在京城中製造八卦最大的兩個漩渦裏，一個鎮南侯府一個工部侍郎府，顧小柒和明玥深覺彼此頗有緣分，也因此感情更加深厚了許多。

  到了成國公府的時候，明玥進門，眾人的說笑聲就停了下來，她抬起眼來緩緩掃視了一圈，見眾人都避開眼神去，隨後輕輕地彎了彎嘴角，見過主家之後便坐在了一旁。

  這樣的宴席沒有什麽樂趣，對她來說不過是應個卯罷了，折柳和玉笛立在一側，隨後低聲道：“如今最喜歡開東山宴的平南伯夫人如今摟著小孫子舍不得鬆手，自然就是這些了。”

  明玥點了點頭，淡淡笑了笑，抬起頭來環視了一圈，忍不住皺了皺眉，顧小柒這個臭丫頭，怎麽來的這麽晚？

  隻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也未見顧家的人來，她低下頭思索著，莫非自己記錯了？卻見主家起身，領著諸多貴夫人往一旁的戲台子上而去，說笑聲陣陣。

  “這全喜班的紅老板就是唱的好，我便是聽了這麽多呀，還是喜歡這一家的。”成國公老夫人笑眯眯地說道。

  一旁人湊趣地笑道：“老祖宗聽了這麽多戲，怕是都成戲癡了！”

  “哈哈哈，哪裏便是戲癡了？人老了不中用了，隻能聽聽曲罷了，不知道啥時候就能聽膩了。”老夫人笑眯眯地說道。

  “老夫人若是聽得膩了，回頭倒可去鎮南侯府做客去，侯府家如今可有了一位歌聲甚是動人的妾室，先前還是萬花樓的一絕呢！”

  這般不合時宜的話，驟然出來，眾人都是一愣，明玥抬起頭來，瞧見前麵坐著一個妙齡少女，目光中帶著幾分挑釁地看著她，眼中得意洋洋。

  而一旁坐著的便是夏月嫣，這次成國公府的宴會，明珊並未來，夏國公府卻是和成國公府有些交情和來往的，夏月嫣自然也到場。

  明玥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那少女，想了想之後依稀記得她是夏月嫣的遠房表親，和皇後這一層遠了，能攀上夏國公府，自然是不肯撒手了。

  眾人聽見這話，臉上的神色也都頓了頓，有的皺了皺眉，麵上頗有幾分尷尬，還有一些眼中卻是露出幾分幸災樂禍的神色來，看著明玥預備看她如何應對。

  成國公夫人也是一怔，左右看了看，趕緊反應過來，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明玥淡淡笑著開口道：“孫姑娘說的是，不過我依稀記得孫府中還有兩個從揚州買來的瘦馬，聽說身姿纖妙，歌舞一絕，倒不若去孫府看看，想必孫大人很樂意拿出來宴客。”

  她不記得這位孫姑娘的父親是做什麽的了，隻曉得是依附夏國公府得了個小小的官職，這位孫大人自詡風流人士，買來的瘦馬常拿來當做宴客之用，因了也知道丟人，是以知道的人也不多。

  這事，還是蘇鈺告訴她的。

  聞言，那位孫姑娘當即便忽地站起身來，麵色漲紅，氣急敗壞地道：“你胡言亂語什麽！”

  “放肆！對著世子妃也敢這般開口說話不成？！”折柳橫眉怒目，登時便嗬斥道。

  明玥淡淡地笑了笑，抬起頭來看著她，“這買來的瘦馬到底也算是妾室，孫姑娘這般維護庶母，果真是孝順至極。”

  此言一出，孫姑娘幾欲羞憤欲死，臉上通紅，而一旁的眾人卻有的繃不住的，笑了起來。

  這買來的瘦馬和奴仆無異，拿出來宴客這樣的舉動尋常人家也不肯做，為的便是博得一個好名聲，可孫家這麽著，自然入不了在座這些勳爵之家的眼。

  成國公夫人臉色也有些繃不住了，看著明玥這般毫不顧忌，直接了當地將此事給說出來，弄的孫姑娘一個大紅臉。

  孫姑娘心頭氣血翻湧，看著眾人神色有異，真想一頭撞死過去，她家裏的這些事外頭都沒多少人知道，父親自詡風流，來往結交的也都是這樣的人物，那些人知道說出去臉麵上也有些過不去，是以自然不會吭聲。

  可明玥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她在家中時厭惡那些女子至極，真恨不得將她們都趕出家去，可偏偏父親寵愛的厲害，她怎麽可能把她們當做庶母，還孝順至極？

  她哆嗦著嘴唇，看著明玥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帶著幾分嘲諷和冷然，心中愈發驚嚇，她早知道明玥的名聲並不好，便是京中的第一貴女玉琳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