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明義侯在庭院中，見她出來抬眼瞧了瞧她的神色，猶豫了片刻，低聲道：“世子妃，那女子……”

  明玥緩步往毓熙院走著，程婉婉被關在後院的一處廂房中，方圓三丈之內不得隨意走動，便是要吃要喝都是拿著東西進去，叫丫鬟婆子看著吃完了又把東西全都收走了。

  進了府之後，她卻不哭了，隻伏在軟炕上閉目歇息，靜默的像是從來不曾大喊大叫過一般。

  明玥聽了稟報，揚了揚眉頭，隨後道：“今日進宮謝恩，本宮乏了，先這麽著吧。”她輕聲說道，走了兩步之後，眉頭微動，隨後道，“若是世子回府，要去瞧瞧，就隨他的意。”

  明義聞言，皺起了眉頭，卻見明玥滿臉平靜的樣子，到底忍不住道：“世子妃，這……”

  “不必多說什麽了，我自有分寸。”她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明義聽見這話，這才抿著唇想了片刻後，低聲恭敬地應了一聲。

  回到毓熙院，院子上下的下人也都知道了這事，前院鬧騰的很是厲害，雖說被壓下去了，可這樣大的事情誰能不知道？看見明玥回來，個個都屏氣凝息，不敢高聲說話。

  誰知明玥隻不過是進了門，隨後要了溫水洗漱了之後，便關上了房門，連折柳和玉笛都退了出來。眾人麵麵相覷，綠絛忍不住走上前去，她不敢高聲說話，隻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隨後看向了正屋中。

  折柳明白她的意思，歎了口氣之後搖了搖頭道：“世子妃說她累了，睡下後若是她不醒便不要叫她了。”

  綠絛麵露為難，“這怎麽好？原本就身體不適，這進了宮，又有這麽一檔子事，不用些飯可如何是好？”

  折柳搖了搖頭，明玥的性子她明白，說一不二的，說不許人上前就是不許人上前，頓了頓之後道：“叫萬大娘做些簡單的能墊補墊補的東西放著，若是世子妃醒了，也好能有個吃的。”

  看此情形，也隻好如此了，綠絛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隨後便揮手叫一眾小丫頭趕緊四散開來，忙活自己的事情，主家的事情不許打聽！

  毓熙院中井然有序，明玥沉沉地睡著，她們自顧自地忙碌著，便是和平日裏也沒什麽不同，便是來了兩個丫鬟婆子來報，說是那孩子哭了鬧了，要吃母乳，院子裏卻沒有什麽有奶水的婦人，正哭著呢。

  到底還是綠絛穩重些，叫她去尋些奶酪來熬成糊糊喂那孩子喝下，這才止住了哭聲。

  看著孩子的仆婦有三人，一個年輕媳婦，一個中年仆婦，還有一個老嬤嬤，那老嬤嬤抱著那孩子抱了一會兒，便交給了那中年婦人，隨後走出門來，瞧著綠絛站在院子裏和下人說著什麽，便走上前來。

  “什麽？這孩子不止一歲多？”綠絛詫異地問道。

  那老嬤嬤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這孩子怕是吃穿都跟不上，是以這才比尋常人瘦些，不過便不是一歲多也差不多了，頂多也就兩歲多一點，瞧著沒什麽差別，隻是這孩子都能喊娘了，卻還賴著吃母乳，有些不大妥當罷！”

  這古代的孩子，若是有錢人家那怕是請來的乳母和奶娘照料，不過也是吃到一歲多就不肯叫吃了，怕養成習慣。

  可這孩子有兩歲了，卻還吃著母乳，也不知道他娘是怎麽想的？

  綠絛將這話記了下來，點了點頭，囑咐著老嬤嬤多多照看著也就是了，旁的不必多說，老嬤嬤點頭應了，她這才轉身回了毓熙院。

  明玥還沒起身，不過南園倒是著了人來問，見是萱蘭院的人，折柳和玉笛都很客氣地回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的事情。

  一直到天色擦黑的時候，明玥還沒醒，折柳和玉笛心中擔憂，卻也不敢上前去敲門，隻在廊簷下轉了好幾個來回，豎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卻什麽也沒聽出來，隻好鬱鬱地走回來。

  剛走到偏房門口，卻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是挾風帶雨似的，又急又快，轉眼間人已經到了門口。

  瞧著來人，折柳狠狠吃了一驚，趕緊快步迎上前去。

  蘇鈺麵色陰沉地站在門口，看著擋路的人，開了兩次口，才勉強吐出一句話來，聲音還有些發顫，“世子妃呢？”

  折柳垂著頭，心中滿是氣憤，卻不好表露出來，恭敬而有禮地答道：“世子妃在歇著，臨睡前說了話，說是若是世子回來，先過去瞧瞧人也好。”

  蘇鈺心口一陣氣血上湧，“什麽？”

  折柳依舊垂著頭，低聲道：“那位程姑娘在偏房裏頭，帶來的孩子在偏院裏，都叫人好生侍奉著。”

  蘇鈺眉頭緊皺，心底一片惱怒，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直到此刻，他才察覺出心中的驚懼來，他竟是那麽怕她那麽想自己。

  自他聽說這消息之後，便馬不停蹄地從京外趕回來，他出了京，不肯叫她擔心，便瞞了她，誰知道短短兩日，卻是風雨驟來，可他卻一直沒有在她身邊。

  明知她的個性，並非是那等一推就倒的人，他卻還是滿心慌亂，不知所措。薛信抓住程婉婉的時候，當時便著人去送信，隻可惜他行事隱秘，並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到底是九王爺知道事情不對，叫滄海飛馬送信，這才將他叫了回來。

  校尉營裏不能關女子，沒有什麽罪名，自然也投不到京兆尹衙門去，關了一夜之後，薛信審問連篇，都未曾從她牙縫中問出一個字來，次日一早隻得無奈地放了她走，隻叫人盯著。

  誰知道她離開之後便抱了自己的兒子徑自來到了鎮南侯府跟前，他心知不對，趕緊叫人去侯府送信，隻是明玥已經離府進宮去了。

  四下一湊，便成了今日的鬧劇。

  這些他都不在乎，甚或者滿天下的人都指責他薄情寡恩，他也不在乎，他隻是……隻是憂心她知道之後會怎麽樣，會惱？會怒？還是會委屈？

  蒼天在上，他滿心慌亂之中居然還生出一抹妄想來，她知道了這個事情，若是委屈些許，他便也值了，再不顧什麽，徑自將程婉婉逐出京城，也什麽都不在乎。

  反正……

  他緩緩地舒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和垂著頭不肯讓步的折柳，頓了頓之後道：“去收拾偏房，我等著她醒。”

  折柳一驚，抬起頭來看他，見他眼底殊無笑意，從來吊兒郎當的模樣也不複存在，忍不住心頭一震，頓了片刻這才趕緊著人去收拾偏房。

  蘇鈺立在門口，隻垂著向著裏麵道：“我知道你醒著，隻是想叫你見一見我，我有話同你說……”

  靜寂無聲，話像是說給了風聽，了無回應，他聚了聚眉頭，才又驟然鬆開，抬頭看著那房門一字一字堅定地道：“你是信我的，你知道我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依舊沒有聲音，他說完了這話，便靜默了下來，一旁的折柳已叫人開了偏房，然後過來請他，“世子，已收拾好了。”

  蘇鈺點了點頭，再度看了一眼房門之後，隨即便往偏房中走去。

  夜色漸深，明玥卻始終沒有起身，蘇鈺在偏房中也不曾入睡，隻是隔著窗扇，看著一條回廊轉角之隔的正屋房門，半晌沒有說話，便是丫頭們端來的茶水也沒喝一口。

  他實則瞧著很是風塵仆仆，未及春日，騎馬而行那風便如刀子一般狠狠地割著臉頰，拉扯出無形的疼痛來，他的嘴唇都有些幹裂，臉上還帶著薄薄的風霜，半晌還緩緩地退了下去。

  隻不知過了多久，才見正房的門忽而打開了，他動了動眼睛，折柳瞧著房門開了，趕緊叫人捧著盅盞過去，今日明玥就沒用多少東西，定是餓得厲害。

  誰知她剛捧著盅盞走到門口，蘇鈺便到了她身旁，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東西，隨後揮了揮手道：“下去吧。”

  折柳目瞪口呆，世子是怎麽這麽快從那邊過來的，她一直立在廊下，都沒離開過好不好？

  蘇鈺抬手進了門，房中點著燭火搖曳，還籠著香炭，一點一點地閃爍著明滅的火星，屋子裏暖意融融，他托著盅盞走了進去，軟炕旁坐著一個身影，垂著頭，身上的水紅色軟綢中衣搭在腳邊，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形。

  側過臉的半張臉上還有一道劃痕，沒了血跡結著小小的痂，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容貌。

  他喉頭滾動了一番，這才往前走去，“睡了這麽久，該吃些東西了。”

  明玥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隨後轉過臉不做聲，他心頭微苦，上前將盅盞放在她麵前，頓了頓才道：“萬大娘親手做的，最是香甜軟滑，你用一些再吃晚飯。”

  明玥看著眼前的蛋奶羹，頓了片刻後才拿起了羹匙，輕輕地舀起一勺送進口中，那蛋奶羹本就不大，也沒多少，幾口便能用完。

  蘇鈺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吃完了才鬆了一口氣，剛要開口說話，卻聽明玥聲音極淡地道：“那位程姑娘就在偏房裏，若是知道你回來了，想必很想見你。”

  他呼吸一窒，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別人想見他，她就讓他去見麽？那她呢，自己走了這兩日，她有沒有一絲一毫地想起自己過？還去救人，那麽大的火場她如入無人之地，她可曾想過自己的感受？

  若是她出了什麽大事，他該當如何？他心底湧起一陣惱怒來，脫口便道：“我才是你的丈夫，你呢，你可有念過我？”

  屋子裏一時靜默下來，連兩人的鼻息聲都清晰可聞，蘇鈺拳頭微握，直直地看著她。

  明玥沉默半晌之後道：“她救了我，若不是她，我此刻興許不會有命在。”

  蘇鈺瞳孔驟然收縮，“你說什麽？”

  明玥偏下臉頰來，上麵的疤痕像一條小小的紅蜈蚣，雖然知道這傷必是能消退的，蘇鈺還是忍不住心頭惶然不已。

  若是偏了兩寸，那匕首便落在她的脖頸上，縱然她身手不錯，卻也未必能夠擋得過這淩厲一擊。

  他呼吸發窒，自然也說不出話來，明玥抬眼看了他一眼，頓了片刻，才開口緩聲道：“她是個可憐人，一心隻盼著你，你過去先看看吧。”

  蘇鈺走出房門外的時候，隻覺得胸口微微發沉，左右看了一眼，蘇順兒已在庭院外候著了，見他麵色深沉地出來，趕忙道：“程姑娘就在前頭偏房中，小……孩子在偏院裏頭，侯爺要先去哪裏？”

  身後毓熙院中一片平靜，折柳和玉笛終於進了門，服侍明玥吃飯洗漱，與往常的平靜不一樣，她不吵不鬧，他卻覺得心慌的很。

  “先……先去瞧瞧她。”

  蘇順兒應了一聲，趕忙在前頭領路，從毓熙院往外走，分花拂柳而去，不過片刻便到了偏房門口，這偏房是個單獨辟出來的一件屋子，先前是守園子的仆婦們住著的，隻是明玥執掌侯府後，見仆婦們晝夜守著園子辛苦，便不叫眾人在這兒候著了，是以便這麽空了下來。

  先前蘇霆和蘇夫人還說，不成便把這偏房改建成一座涼亭，拔高一層樓，便是個絕佳的賞景之地，到最後到底是還未動工耽擱了。

  由此可見，這偏房的位置還是不錯的，明玥讓人把程婉婉帶進府中時，載福苦惱不已，不知道往哪兒安置，輕不得重不得，這才把她安置在了偏房中，便是那孩子就在臨著不遠的一個小院落裏，母子相隔不過兩丈。

  偏房門口立著兩個下人侍立，瞧見人來，趕緊屈膝行禮，“世子。”

  蘇鈺抬了抬手，兩人便乖覺地推開了門，蘇鈺跨步進了門中，裏麵的人已立了起來，看樣子是聽見了適才外頭的說話聲。

  “你們都退下吧。”他淡淡地說道，隨後進了門，身後的房門悄然掩上。

  麵前的女子還是熟悉的容貌，隻是瞧著不若先前淺笑嫣然的淡然模樣，眉宇間似乎雕著深重的憂慮一般，麵上罩著一層惶惶然的模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癡癡地看著他，“世子爺……”

  蘇鈺抬了抬手，緩緩地在一旁坐了下來，頓了片刻後，低聲道：“是你救了世子妃？”

  聞言，程婉婉身體劇烈一震，麵上露出崩潰和震驚的神色來，他一早就回來了，她聽見那幾個丫頭和婆子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