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凝紫齋前頭，胭脂正在門口侍立著，一旁卻是跟著兩個小丫頭，瞧見她來紛紛行禮，宋語墨抬起頭來，揮手屏退了小丫頭，這才問道：“三姑娘在做什麽？”

  胭脂舒了一口氣，低聲道：“不知道，自送了飯菜進去，奴婢等就退出來了。”

  宋語墨點點頭，示意開門，胭脂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打開了，躬身請她進去。

  凝紫齋的朝向其實很好，四下通透，算起來位置比明玥閨中時的拂劍軒還靠近中心些，不過那是因為明玥要在拂劍軒一側辟了一個練武場，地方大些就是了。

  推門進去，雖是有光線照射進去，裏麵的擺設也依舊如故，可瞧著卻沒了先前的溫馨熱鬧，瞧著卻十分的落寞。

  側間靠窗的炕床軟榻上，一個纖細的背影對著小幾的針線筐，似是在做針線，瞧著背影莫不靜謐美好的模樣。

  宋語墨沒有讓蕙竹跟進來，注目了那背影良久，才往前走去，緩緩道：“婚期便定在下個月初五，什麽都來不及做了，妹妹隻給自己貼身做兩個帕子罷。”

  那背影頓住了，片刻之後抬起頭來，原本秀麗溫婉的臉頰上此刻多了一抹憔悴，眼睛都凹陷下去，略減了幾分容色。

  明珊抬起頭來瞧著宋語墨的模樣，嘴角緩緩露出一絲微笑，口中說著，“嫂嫂費心了，難為還來提醒我，隻是鎮日守在這屋子裏，若不做些什麽，怕人要憋瘋了。”

  話雖然如此說，可手中的東西到底也是停了下來。

  宋語墨目光落在那線繃子上，瞧著竟是繡著鴛鴦戲水的紋樣，眼下隻繡了一隻鳥和兩片葉子，嫣紅濃綠的絲線編織出一片喜慶的色澤來，她目光頓了頓，隨後低聲淡淡地道：“如今出了這樁事，滿府裏頭都在為此奔走，若是再不當心些，再出了旁的事可怎麽是好？將軍府的門楣可經不起幾遍糟蹋。”

  明珊眼眸急劇收縮，好一會兒之後才輕笑一聲，似帶著幾抹嘲諷，“眼下我已是明家的恥辱，世人皆知，便不勞嫂嫂多說一遍了。”

  宋語墨抬頭看著她，心口盤桓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晌卻依舊說不出來，頓了頓之後到底忍不住道：“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在我的院子裏種下曼陀羅，讓我難有子嗣？”

  明珊身體一震，心下微有慌亂，片刻之後卻是十分平靜，還淡淡地笑了笑，“嫂嫂說什麽呢，我不明白。”

  “你還裝傻？”宋語墨心口的氣怒幾乎要衝頂而出，咬牙看著她，怒道。

  明珊微微笑了笑，隨後抬起頭來道：“我隻是瞧著那花兒好看，卻不知是曼陀羅，嫂嫂莫不是說錯了？什麽致使無子嗣，我並不知曉。”

  “你別狡辯了，玥兒已經全都查出來了，那花兒是你托人買的，西域番邦之物，說查起來難，在飛騎衛看來倒也容易的很。”宋語墨的聲音多了幾分冷漠。

  明珊撩了撩鬢發，臉上露出一抹蠻不在乎的模樣，“嫂嫂既然都知道了，何必還來問我？”

  宋語墨見她這般理所當然的模樣，心口驟然劇痛，“若是玥兒不查出來，再過上些許日子，怕是我這一生都難有孕，你到底於我如何，才做出如此陰毒手段？”

  “嫂嫂多想了，那曼陀羅隻不過是讓嫂嫂一時半會兒難以有孕，並非致使終生無有子嗣，等時機成熟了，嫂嫂自然還是好端端的。”明珊淡淡地答道。

  宋語墨眉頭微微皺緊，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隻是在幫嫂嫂鑒別兄長的真心呀。”明珊抬起頭來，目光中多了幾分無辜，宋語墨一時語窒，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明珊的笑容中幾分甜美和純真中卻似帶著幾分冷酷和詭譎，令人不寒而粟。

  她呆呆地望著明珊，明珊隨後輕輕地笑了起來，“若嫂嫂無有子嗣，兄長可會納妾？可會抬二房，可會收小星？嫂嫂與兄長這般情比金堅，難說心中也沒有這樣的疑慮吧？妹妹隻不過是幫嫂嫂驗證一下罷了，如今兄長不肯納妾，也沒有瞧過其他女子一眼，這豈不是叫嫂嫂安心了？”

  她語速雖慢，可每一個字卻似針一般刺入宋語墨的心裏，她渾身微顫，眼中一閃而過幾絲恐懼。

  她……她怎麽知道？

  明珊似乎察覺出她心中所想，微微笑了笑，自顧自地撿起針線筐中的金絲線來，在指尖撚了撚，神色冷淡而平靜，“如今嫂嫂安心了，再有了子嗣，豈不是皆大歡喜？”

  宋語墨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目光中的驚詫漸漸變為了嫌惡，“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裏顛倒是非，你為的單單就隻是這個嗎？你心裏頭藏著什麽樣的念頭，你自己個兒心裏清楚！如今這番境地，也隻不過是你咎由自取，根本怪不得旁人！”

  見她聲色俱厲，惱恨有加的模樣，明珊卻似毫不在意，渾然未覺一般。

  “嫂嫂若是沒有旁的說了，我有些乏了，這便想歇著了。”明珊收起了針線筐放在了一旁，垂下頭來目光並未看著她，語氣中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似的。

  這副模樣讓宋語墨心頭火起，狠狠地扣住了自己的掌心，強自安撫著自己這才站起身來，看著明珊微微笑了笑，冷淡道：“想必妹妹這番嫁給祁淵，也是得償所願，隻是夏二姑娘瞧著卻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但願妹妹能琴瑟和諧，舉案和鳴才好。”

  說罷，便轉過身來，往門外走去。

  門啪嗒一聲扣上，接著將外頭的熱鬧和生氣都隔絕在外，明珊抬起頭來，麵上遍布的隱恨和怒意，終於緩緩爬了上來，眼底的怒火幾如噴湧的岩漿，未將別人灼傷便先把自己灼穿。

  夏月嫣絕非有容人之量的人，她卻偏偏祝自己與祁淵琴瑟和鳴，這分明就是在詛咒自己。

  更何況……她慘然一笑，如今自己還能有什麽挑揀的？若不選擇這條路，那就隻能落發出家，要麽便是死路一條，才能全了明家和爹娘的顏麵。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這樣被人反將一軍就落敗，她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更要讓這些比她過得好的人，永遠墜入地獄，才不枉她一路這般辛苦走來。

  明家算什麽，她爹娘都不在了，明家在她心中又算得了什麽？

  明德和明夫人，嗬嗬嗬嗬……她幾乎笑出眼淚來，他們不是最愛標榜舉案齊眉麽？女兒兒子本該也夫妻反目才對，哼，沒想到明璟倒是能忍住，這樣都沒能讓他移心動誌。

  罷了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要留著自己的這條命，將他們全都拉進地獄才行！

  這一門婚事在京城掀起的軒然大波，久久不能落下帷幕，人人口口相傳，熱度始終不減。

  便在這樣的熱鬧之中，這婚事到底算是做成了，因了這樣的喜事，平遠將軍府和夏國公府同時嫁女，便是兩隊人馬分別前往，人人都在猜測身為準新郎官的祁淵會親去哪家迎親，

  有人說夏國公府瞧著可要比將軍府更能助力祁淵公子前程，便是夏二姑娘的身份也比明三姑娘的身份尊貴些，定是去夏家無疑；也有人說祁淵公子與明三姑娘原本就有情愫，娶夏二姑娘隻是不得已而為之，自然是要去迎娶自己的心中所愛才對。

  這般的眾說紛紜之下，有人甚至還在賭館開了注，惹來跟投無數。

  翹首期盼中，看熱鬧的人一路從祁淵的新宅子中遍布到夏國公府和將軍府的街道上，將軍府還算是長披紅掛綠，瞧著頗有喜慶，可是守在門口的下人麵上卻沒有多大的喜色。

  國公府自然也是亦然，可瞧著卻比將軍府多了幾分開心似的，也不知是什麽緣故。

  誰料到最後，眾人大失所望，隻不過是祁家族中的兩位已婚兄長前去迎親，且行的是大禮，在禮數上也算合，從頭到尾新郎官的麵兒都沒有見著。

  眾人大歎失手，賭館賺了個盆滿缽滿。這也就罷了，還有哪個轎子先到，哪個轎子先進門，都紛紛下了注，至於洞房花燭夜，先去哪房睡，因了無從考證，到最後隻得悻悻作罷。

  祁淵新置的宅子就在成和街末段，地段也不算偏僻，瞧著也是寬敞，門口倒沒有多少人來瞧熱鬧，隻是祁家的人立在院子裏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悲，勉強擠出幾分笑容來張羅起來。

  大學士祁如鬆因了是祁家的族長，此刻正坐在正堂中，勉強充當高堂，隻是臉色難看的緊，本把祁淵召回宗族之中，是為著宗族體麵榮耀，卻沒想到臨了，居然落得如此局麵，讓祁氏一族平白受了多少嘲諷和嗤笑。

  祁淵立在正堂門邊，神色間極為平靜，好似今天的新郎官不是他一般，他握拳端坐，麵容俊秀，單隻是這個模樣，瞧著也甚是好看。

  他一言不發，坐了良久之後，聽見外頭傳來熱熱鬧鬧的吹打聲，院子裏的人這才精神振奮起來，可到了門口又因為誰的轎子先進門犯了難。

  到最後不得不讓夏月嫣的轎子先進門，因為轎夫擋在前頭，若是不動，誰也進不了。

  賭夏國公府先進門的人歡呼起來，押了將軍府轎子的不由得憤憤不平，這真情實意就是沒有真金白銀來的痛快！

  待進了門後，一夫二妻執著紅綢大花行禮，送入洞房，一個往東一個往西，這才開了宴席。

  宴席之上，祁淵說不上興致高昂，卻是誰來敬酒都是一飲而盡，還未入洞房，便先醉倒，吐了一身，不好進房，索由小廝挪去書房收拾一番另行安置。

  不過看這樣子，怕是誰的洞房也進不了，隻是苦了兩位新娘子，要蓋著蓋頭苦等一夜了。

  這場戲落下帷幕，眾人意猶未盡，不過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反而紛紛羨慕起祁淵可以坐擁齊人之福，真是好命。

  隻不過到底好不好命，就隻有當事人才能明白了。

  第二日一早，祁宅東院的屋子中，一應龍鳳紅披俱備，案上的紅燭也燃了一半，侍女正手持金柄小剪子剪燭心，頓了頓之後才扭過頭來，看著床沿上坐著的依舊蓋著紅蓋頭穿著龍鳳喜服的人影，目露幾分不忍道：“姑娘，姑爺他……”

  “琴書，該叫夫人了。”人影一動不動，卻低聲發出這麽一句話來，聲色中毫無半分疲憊，依舊冷靜自持。

  琴書頓了頓，這才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隨後道：“夫人，老爺他還在書房呢，可這麽著下去可不成。”

  夏月嫣頭上的蓋頭動了動，片刻之後道：“去叫小廚房裏頭備些薄粥送去書房，其他的一句話都不要說話。”

  “一句話……都不說麽？”琴書略有幾分遲疑，低聲問道。

  夏月嫣點了點頭，“叫你去就去。”琴書趕緊應了一聲，這才趕忙退出門去了。

  走出門，往右拐上半截回廊，便是東院的小廚房，夏國公府陪嫁來的人早就一一打點好了，便是新灶也開始燒了起來，正溫著水。

  見琴書來，聽了吩咐，連忙點頭應了，開始燒火做粥。

  與之相對的西邊院子裏，格局等都是一樣的，除了房中的擺設略有不同之外，其餘都還算不錯，隻是房中的侍女們臉上露出幾分怯怯的神色來，也不知道從何處開始為好。

  床沿上的人也保持著剛進來的坐姿一動不動，頓了片刻之後，門口一個小丫頭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隨後低聲稟報道：“姑娘，那邊去了書房，好似是送了粥飯。”

  房中半晌沒有回應，諸丫頭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她們都是剛從外頭挑買上來的，緊急教了些許規矩之後，便陪著明三姑娘嫁到祁家來了。

  她們當然知道這差事不好當，可如今身契都在明珊手中，隻能盡心盡力地服侍了。

  見明珊半晌沒有說話，眾人不知如何是好，那丫頭剛要開口，“不若咱們也……”

  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明珊忽地一聲掀起了自己頭上的蓋頭，露出一張描繪精致的容顏來，臉上殊無笑意。

  眾人吃了一驚，這大喜之日新娘子自己揭蓋頭可是不吉利的呀，就算姑爺不能第一個來揭，便是落後一步那也比自己揭蓋頭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