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廊下，還沒到門邊，就聽見裏頭傳來蘇樊氏的聲音，“世子妃先前都答應的，莫不是想反悔麽？”

  明玥沒有回話，廳堂裏靜默了一瞬，折柳嘴角撇了撇，繼續往前走去。

  緊接著便是蘇鈴的聲音，尖利的緊，“這春衣原是現在該做的，若是不然，到時候便緊不急穿了。”

  門口的小丫頭看見折柳過來，臉上鄙夷的神色趕緊換作了笑意，打起簾子讓她進去。

  折柳進了門，見明玥坐在正座上，神色平靜，像是這兩人說的是尋常話一般，折柳走上前去，將盅盞放在一旁，低聲道：“世子妃，該喝補湯了。”

  明玥的眼睛看了一眼那東西，目光中露出一絲無奈，這是蘇夫人每日送來的補湯，表麵上說的是怕她太瘦，抵不得寒，可她自幼習武，身體素質比多數人都要好，還浪費這東西做什麽？

  不過是因為蘇夫人一心想抱孫子，給她補身體的罷了。

  蘇鈴和蘇樊氏的目光落在那盅盞上，心裏頭很是有些不虞，她們如今雖說和侯府裏也差不多，那廚房裏每隔幾日也總會送上補湯、燕窩的補湯之類的，卻總是瞧著毓熙院每日流水似的珍饈美饌上個不停，心裏頭便不是滋味

  如今天雖然冷，卻也到了該做春衣的時候了，府裏頭上下百十號人，主子、下人，丫鬟仆婦，家丁小廝都得做，實在是個大工程，按照慣例，每季主子就不說了，下人是要做四色春衣的，有尋常換洗的，還有重大節日，更還有祭祀之類的衣裳，是個大工程。

  蘇樊氏和蘇鈴暗地裏一合計，卻不怎麽開心，侯府裏的下人就罷了，主子的衣裳除了定例要做的，若是瞧中什麽喜歡的，都是從自己的定例銀子裏另出，這本就各院落的事情。

  可侯夫人和明玥就不用說了，南園也更不用說，孟氏不愛新鮮衣裳，杜姨娘卻是時時都有換新的，前幾日天氣和暖，蘇樊氏和蘇鈴在園子裏遊園，卻正好撞見杜姨娘帶著蘇鑲和蘇銘出來曬暖，杜姨娘瞧著兩人身上的衣裳，忍不住便話裏帶話的暗諷了兩句。

  蘇樊氏氣不過，便動了心思，便是多做兩件也不差什麽，一大早便尋明玥來磨來了。

  明玥耳聰目明，自然知道這兩人撞上的事情，便是連話都知道說的什麽，不過她看來，蘇樊氏怕是還有別的意思。

  前些時候說定了的事，便是南園和侯府各出一半的銀錢定例，杜姨娘若是為著自己想，便不會這般說話，幾乎是等於攛掇蘇樊氏來鬧事，怕是其後另有隱情。

  她抿了抿唇，端起盅盞喝了一口，抬起頭來才道：“此事早有定例，四色春衣是早定的，不便為大伯母額外做上兩套。”

  蘇樊氏一急，抬頭道：“可是……”

  明玥緩緩地笑了笑，頓了頓之後道：“不過大伯母也別著急，這若是要做，也不是沒有辦法，既侯府做了四色春衣，想必南園裏頭也定會這般來做，這兩下一合，豈不是比六色春衣還多出兩套來？”

  蘇樊氏一愣，眨了眨眼睛看著明玥，她直覺明玥這般和聲細氣的說話肯定不是好意，可又覺得說的很有道理，她猶豫了片刻，道：“可說的是做了衣裳的銀子，南園來出一半，這怕是……”

  明玥緩緩地笑了笑，“這幾件衣裳倒也算不得什麽，侯府出了也就出了，怎好與南園合計這些吃穿的東西，大伯母盡管去說便是了。”

  她微微笑了笑，“想必杜姨娘也不會推脫不肯。”

  蘇樊氏猶猶豫豫地離開了毓熙院，折柳低聲問道：“世子妃，杜姨娘那般人，怕是不會答應。”

  “我知道。”明玥淡淡地笑了笑，就是知道她不會答應，才叫蘇樊氏去的。

  一來能夠打破杜姨娘還不知道是什麽的計策，二來若是能因此……讓南園起一場風波，那也是很好的。

  她斂了斂眉目，沉吟起來，若是有個處處針對侯府的南園在，那幾乎是有猛虎餓狼在旁，雖然不知這猛虎和餓狼會不會撕咬她一口，但總歸是不放心。

  倒不如……讓孟氏執掌南園，她才能安心些。

  蘇樊氏去尋了杜姨娘說話，便將明玥的這番說辭給說了出來，杜姨娘一呆，當然推辭不肯，蘇樊氏豈是那麽容易就被打發的，當即便在南園吵嚷了起來。

  杜姨娘執掌南園多年，那下頭的仆人都是她的親信，杜姨娘聽蘇樊氏罵的實在難聽，說話實在刻薄，一時怒氣上湧，便命人將她趕出去。

  這一趕便出了事，一團混亂間，卻不知道誰推了一把，蘇樊氏仰頭便摔了個屁股蹲，摔得雖然不狠，可麵子卻是大大的丟了。

  她怎肯罷休，當夜便躺在祥安苑哼哼唧唧地說自己病了，怕是斷了骨頭之類的。

  到底是長嫂，蘇霖帶著杜姨娘親自來賠不是，蘇樊氏卻哼哼著不肯理會，杜姨娘怒火中燒，可這到底是她的緣故，到最後隻得答應下來祥安苑的衣裳都由南園來做。

  蘇樊氏這才滿意一半，表示病好了一點，蘇霖雖知她是無理取鬧，可情麵上到底過不去，隻得忍氣吞聲賠罪。

  回到南園之後，便狠狠嗬斥了一番杜姨娘，杜姨娘又是委屈又是不甘，隻恨不得掐死蘇樊氏，可頂著蘇霖的怒氣，嘔出三升血來到底是忍下了。

  明玥挑了挑眉頭，倒是很有忍耐力，不過……還早著呢。

  這春衣的事情過去了，過了正月，春寒料峭，風卻已經透著一股軟意來，便在這個時候，慶和公主便舉辦了一場春日宴來。

  因了鎮南侯府離慶和公主府不遠，慶和公主下了帖子，鎮南候夫人推說身體不適，知道公主府這宴飲的目的，而蘇家還有三個待字閨中的女孩，便叫明玥領著眾人前去。

  明玥接到將軍府遞來的消息，說宋語墨也會去，明夫人帶著明珊也去，思忖一二，到底是怕諸人不能周全，便領了這事情，帶蘇家的女眷一同前往。

  蘇樊氏高興的跟什麽似的，往常她便是出門交際，也頂多隻是四五品官員，卻實在不曾怎麽參加過皇親國戚的宴飲，況且又是這般的宴飲，若是能叫蘇鈴被誰看中，那可是了不得的福分，一時興奮不已。

  可又在釵環上生了一場風波，蘇樊氏想著既都是貴夫人，也不好失了體麵，反叫眾人看不起，不會瞧中蘇鈴，便鬧著讓誰給自己一副體麵的頭麵來。

  明玥攤開手，不管不問，隻任由蘇樊氏鬧騰，可鎮南候夫人的釵環和穿戴都是有規製的，連她的也是，蘇樊氏不能借用，經過明玥善意的“指點”，蘇樊氏又把目光放在南園上頭。

  孟氏不喜珠翠，她的釵環衣裳都頗為肅靜，蘇樊氏入不得眼，所以……

  杜姨娘氣得眼珠子發青，看著蘇樊氏在自己內室裏頭挑挑揀揀，還說什麽“這顏色也太過俗氣了”“這釵環的樣式怕都不時興了”，她一股怒氣湧上心頭，臉都憋紅了，被王福家的扯了出來。

  王福家的壓低了聲音道：“姨娘莫惱，我一早瞧見她來跟姨娘說話，就知道會有這出了，姨娘匣子裏的東西我收走了不少，留下的都是些姨娘不愛的，任著她去挑便是了。”

  杜姨娘這才微鬆了口氣，可心頭還是惱怒的緊，沒套著狐狸，反而惹著一身騷。

  她原本是想借著蘇樊氏的口，最好把事情鬧大，渾水摸魚好生瞧瞧鎮南侯府的水有多深，再順著這機會狠狠地宰上鎮南侯府一把，要說，她可比蘇樊氏惦記鎮南侯府的還早，可到如今卻還沒占到多少便宜來，心裏如何能過得去？

  誰知道蘇樊氏果真應了她的猜想，去了毓熙院鬧騰，沒想到明玥倒沒有生氣，反而說動了蘇樊氏，竟叫她來南園裏尋事。

  這也就罷了，南園費去不少銀子給祥安苑做了衣裳，沒成想蘇樊氏還不滿意，居然還來！

  她咬著牙，心中狠狠咒罵著蘇樊氏，隻恨不得她早死才好。

  沒過一會兒，蘇樊氏出了門來，身後領著的丫鬟，手裏頭捧著匣子，裝的滿滿當當的，瞧見杜姨娘神色不善，卻還能笑得出來，扶了扶鬢發，低聲笑著道：“我說姨娘這也瞧著實在不成樣子，就那點東西還當個寶兒了，若非我眼下不好去置副頭麵，便是姨娘的這些我也是不肯要的。”

  說罷，款款離去。

  杜姨娘差點氣了個仰倒，王福家的趕緊將她扶進了屋子裏，趕緊上了茶水，叫她好生順順氣，這才作罷。

  杜姨娘咬牙切齒地罵了蘇樊氏好一通，王福家的趕緊叫人把門看嚴實了，正在勸著，卻見外頭蘇鑲走了進來，看見母親的模樣，輕輕地笑道：“娘，你何必跟她置氣？她既喜歡娘的首飾，那就讓她戴著吧，我看她在眾人麵前出了醜，還敢不敢來尋娘的麻煩？”

  杜姨娘疑惑地看著女兒，頓了頓之後道：“莫非你有法子？”

  蘇鑲微微一笑，並不作聲。

  轉眼就到了慶和公主舉行宴飲的日子了，因了路不遠，明玥早上起身用過飯之後，這才帶著眾人出府上了馬車，往慶和公主府而去。

  蘇樊氏領著蘇鈴，兩人穿的俱是鮮豔無比，蘇樊氏頭上簪著燦耀金珠大鳳釵，鬢邊又壓了一根步搖，端的是金光閃閃，珠光寶氣。

  蘇鈴挽了發髻，頭上也戴了一支朝陽大鳳釵，經過這些日子在京城的將養，蘇鈴皮色已經好了很多，瞧著還有幾分貴女的氣質，隻要不開口，還是很能唬人的。

  蘇鑲和蘇錦照舊，蘇錦跟在明玥身後，一襲軟煙綠的長裙，頭上是一副配套的金鑲翠玉的頭麵，因為那金子少，翠玉多，反倒顯得整個人愈發的知書達禮，自有氣質。

  蘇鑲今日倒是低調的很，帶了兩根偏金簪和珠花，身上穿著銀青色的百褶長裙，她年紀小，相貌隨了杜姨娘，雖是美豔掛的，卻也因為還沒長開，瞧著頗為嬌嫩俏麗。

  明玥上了馬車，蘇樊氏和蘇鈴坐在後麵，蘇鑲和蘇錦坐在最後麵的車馬上，再後頭便是丫鬟婆子的車馬，一行四輛馬車往公主府而去。

  很快到了公主府門前，瞧見鎮南侯府的車馬，丫頭趕緊迎上來，見過禮之後便引著眾人往裏頭走去。

  明玥來過公主府，所以輕車熟路，蘇錦和蘇鑲先前也跟著蘇夫人來過，隻有蘇樊氏和蘇鈴不曾來過，兩人四下轉動著眼睛亂看，眼中的驚歎和咋舌溢於言表。

  明玥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麽，進了內廳之後，已有不少貴夫人已經到了，瞧見明玥的身影，隻有幾家相熟的上前搭訕，其餘的也沒怎麽動。

  蘇鈴看著眾人的臉色，暗中竊喜，心中不以為然，原來這明玥人緣也不怎麽樣嘛。

  她抿嘴低笑，蘇樊氏因了不識眾人，是以也不好上前搭話，好在沒過一會兒，明夫人便到了。

  侍人唱喏平遠將軍夫人到的時候，明玥身旁的薛夫人笑了出來道：“瞧瞧，說曹操曹操到，你母親這些日子可是在家中忙壞了？”

  周圍的幾個人都聽明白了，不由得發出一陣善意的笑容來，明玥站起身來，果見明夫人進了門，和眾人團團一陣說話之後，好一會兒之後才到了女兒跟前。

  “我說妹妹啊，你也太謹慎了，這宋家的事兒也不早說出來，好叫我們都替你高興高興，反而自己偷偷的樂，是什麽道理？”

  明夫人笑著告饒道：“到底還沒定下，人家姑娘的名聲貴重，不好隨意亂說。”

  “那我可跟你說好了，到時候吃喜酒，你可得自罰三杯跟我們賠罪才是。”薛夫人身旁的夫人笑了起來。

  明夫人點點頭，連聲稱是，明珊早已挨在明玥身邊嬉笑地說起話來了，“姐姐來的倒早，果真是離得近。”

  蘇錦輕輕地擰了明珊一把，輕哼道：“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你難不成就離的遠了？”

  明珊吐了吐舌頭，低聲和蘇錦嘻嘻哈哈地鬧了起來，明玥坐在一旁，無奈地低笑，轉頭看了看，也覺得蘇樊氏很有本事。

  不知什麽時候，怕是適才眾位夫人和明夫人說話的工夫，她已經領著蘇鈴和兩個貴夫人說起話來了，態度還很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