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珊心中撲通直跳，緩緩抬起頭，目光卻低垂著看向麵前的鳳座丹樨。

  明夫人趕緊叫明珊謝恩，急忙笑道：“皇後娘娘謬讚。”

  皇後微微笑著看了一眼韓嬤嬤，韓嬤嬤會意轉身走進內宮中，明夫人知道這是何意，默不作聲。

  皇後輕輕地側頭笑著道：“明玥已是那般的模樣，便是本宮見了都移不開眼，這明三姑娘瞧著也如一塊寶玉似的，怪道夫人要藏著掖著不讓人見。”

  明夫人連忙訕笑，“妾身不敢，隻不過這丫頭前兩年還在孝期，不好出門見人，如今便是過了才好帶出來。”

  皇後點了點頭，想了想道：“明征似是很有才學，本宮也聽陛下說過，隻……可惜了，如若不然，倒是可以入京為官。”

  明夫人點頭，“多謝娘娘體恤。”

  明珊站在殿中，隱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耳朵裏懵然一片，幾乎聽不清旁人說的什麽了，心中氣血翻湧。

  是了，若她父親還在世，她怎麽也不用頂著別人家的名頭來入宮覲見，說不準，那時候母親已然是誥命夫人，她與那些京中貴女也一般無二，怎會還有人來嘲笑她、奚落她？

  皇後和明夫人還在說著什麽“可憐的孩子”“婚事可定了”的話，隨後韓嬤嬤便走了出來，托著一個托盤，皇後說了什麽，明夫人驚喜地道：“珊兒，還不快謝過皇後娘娘？”

  明珊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一般，趕緊跪了下來，“多謝皇後娘娘賞賜。”

  皇後見她模樣出眾，倒是頗有幾分害羞拘束，倒也笑了笑，隻叫韓嬤嬤將東西拿給了她，轉頭看著明夫人道：“如今到了年節，夫人忙碌，本宮也就不多留了。韓嬤嬤，送夫人出宮。”

  明夫人俯身謝恩，隨著韓嬤嬤出了門。

  因是入宮，明夫人倒是帶了兩輛馬車，明珊看著明夫人神色不虞，走上前道：“伯母，可要珊兒給您捏捏腿？”

  明夫人扭過頭來，神色有些疲憊，隨後低聲笑道：“不必了，我歇一會兒就是了，你好生在後頭坐著吧。”

  明珊點頭稱是，扶著明夫人上了車馬，自己才轉身走到後麵的車馬上。

  杏雪捧著皇後賞賜的東西，眼睛都發亮了，那紫晶百合如意、珍珠長掛鏈、瑪瑙手串……堆在一起，看著令人眼花繚亂。

  明珊目不斜視地上了車馬，杏雪在一旁驚喜地道：“姑娘瞧瞧，這可都是宮裏的賞賜，便是拿來做嫁妝也是體麵的，夫人定是知道皇後娘娘會賞賜，所以才帶著姑娘來的。”

  明珊目光微寒地落在那東西上，別開目光，“你倒是歡喜。”

  杏雪笑著道：“怎麽能不歡喜？姑娘如今受了皇後娘娘賞賜，這以後定是更不一般了……”

  “你是說我靠著將軍府的麵子，才能得這些金貴的東西麽？”

  杏雪一愣，趕緊抬起頭來，明珊麵帶一絲淡淡的笑意，直直地看著她，目光竟陰冷的駭人，猶如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粟。

  她嚇了一跳，手上一顫，手中的碧玉環啪嗒便落在了盤子裏，隻聽一聲脆響，便裂開了一絲紋路。

  聽見動靜，兩人紛紛低頭去看，看見那裂紋時，杏雪魂不附體，趕緊在車中跪了下來，膽戰心驚地看著明珊，“姑、姑娘，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這是皇後娘娘賞賜的東西，竟被你打碎了，便是砍了你的腦袋也不頂用。”明珊目光微沉，臉上卻並無多少慌亂似的，淡淡地看著杏雪低聲道。

  杏雪嚇得哭了起來，連連磕頭告饒，若非那馬車中鋪了厚厚的軟墊，隻怕都能敲得咚咚響，“姑娘、姑娘饒命，奴婢、奴婢實不是有心的，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明珊輕輕地冷哼了一聲，懶散地道：“起來吧。”

  杏雪滿臉淚痕，茫茫然抬起頭來，明珊已經轉頭看向了窗外，聲音輕飄飄的，卻是冷的出奇，秀美如畫的精致臉龐在兔毛圍脖的映襯下更顯得幾分柔和，眼神卻亦是冰冷。

  “你是明家的人不假，可也得知道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誰，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莫忘了自己是從哪兒來的？”

  杏雪心頭如罩寒冰，哪裏還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趕緊叩首點頭，“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安撫了平遠將軍府和鎮南侯府之後，天下終於太平，能好好過年了。

  不過兩三日便到了年下，京城之中一片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這是明玥在鎮南侯府的第一個年，過的還算平靜，蘇鈺與她冷戰了兩日，雖說沒有再爭吵下去，為著過年和氣也算是不錯了。

  一大早鎮南侯府便熱鬧起來，諸多管事都來與明玥和蘇夫人道喜，眾人衣著嶄新地站在正堂裏頭，明玥發了不少紅包，眾人更是喜氣洋洋一片。

  大年初一很輕鬆，很快也就過去了，到了初二回娘家的時候，折柳和玉笛像是備戰一樣提高了警惕，一早就準備好了東西。

  明玥起身作別蘇夫人之後，神色平靜，見著蘇鈺一道登上了車馬，也平靜的像是沒事人一樣。

  到了平遠將軍府才愈發顯得氣氛詭異，折柳覺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遭到了空前的考驗，不過進府之後卻頗有幾分意外。

  明夫人還算和氣，明德卻跟沒事人一樣，還拉著自己的便宜女婿說話比武，很是高興一般，明璟剛揍過蘇鈺，神色自然好不到哪裏去，簡單說了兩句話之後便轉身出了門。

  明珊發上戴著一支水晶如意玫瑰簪，依偎在明玥身邊，“阿姐這些日子瞧著氣色更好了，可是有什麽開心的事情？”

  折柳滿是無可奈何地看著明珊，世子回來了，兩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連明玥練武的工夫都省下了，這還有人陪練，如何能不氣色好？

  如今世子妃說話中氣十足，瞧著比先前都要身體好了。

  明玥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笑了笑，“不過是吃的好了些，我瞧著你也甚好，莫非你也有喜事臨門不成？”

  明珊紅了臉，趕緊直起身來，嗔怪似的看著她到：“我和姐姐說正經的，你偏和我說這個！”

  明玥微微笑了起來，打岔將此事揭過去，沒過一會兒彎刀便來說用飯了。

  眾人移步飯廳，蘇鈺和明玥並肩而坐，蘇鈺左手邊便是明德，明德一旁是明夫人，明璟和明珊坐在二人對麵，正好是缺了一橫的口字型。

  明德與蘇鈺推杯換盞，眼睛笑得都眯了起來，蘇鈺雖說做丈夫不行，但是做女婿還很不錯，飲過兩杯酒之後便把明德哄得樂樂嗬嗬，滿麵通紅。

  明玥在一旁靜靜吃菜，一句話也不多說，明璟沉著眉頭不說話，明夫人的臉色卻漸漸和緩了不少，待吃過飯後，明德已經喝的滿臉通紅，興致高昂，拉著蘇鈺不停地說話。

  因著避諱，明珊早早就退下了，明玥陪坐一旁，看著蘇鈺臉色自如地低聲道：“多謝父親提點，鈺兒知曉。”

  明德以前也沒見他酒量如此之差，大著舌頭滿臉通紅地道：“這行軍打仗要算準時機，才好一網打盡，一擊即中。”

  蘇鈺玉白的臉上因了酒意麵泛桃花，模樣愈發瞧著俊俏，和善謙遜的一笑估摸著能迷倒不少人，連明德也因了二兩貓尿上頭暫忘恩怨與他把酒言歡的甚是暢快。

  明玥在一旁側眼看著，心中漸漸地起了疑惑，明德說話間對蘇鈺的本事似乎很了如指掌一般，也似對鎮南侯府的許多事情都很明白，可若非這一樁婚事的緣故，明德作為不過兩朝將軍，算是新貴，而鎮南侯府可是權爵之家，百年名聲，八竿子也打不著邊，他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她眼中漸漸露出狐疑的神色來，正低頭思索著，卻見一旁丫頭來低聲稟報，說是明珊請她過去。

  她見著四下無人，明璟和明夫人坐在一旁，明珊一個人回房倒是有些孤單了，便點點頭站起身來，輕聲與明夫人說了兩句之後，便起身告退。

  明德說的唾沫橫飛，差點把蘇鈺引為知己，兩人都沒注意到明玥起身出去了。

  明夫人臉色鐵青地看著丈夫，她隱約瞧著明玥已經起了疑心，瞧著他的眼神都不對了，還口若懸河地說個沒完，看她等下怎麽收拾他！

  明玥離開正院，往凝紫齋走去，折柳趕緊跟了上來，到了凝紫齋才瞧見明珊早就等著她來了，見她過來上前扯著她的胳膊，撒嬌道：“姐姐嫁了人，便是吃個飯都不能與姐姐待在一處了。”

  杏雪奉上茶水來，明珊拉著她親親熱熱地坐下，低聲道：“年前陛下病了兩場，便是連宴飲都少了，等過了年便愈發熱鬧，到時候姐姐也要去，我才能時時見著。”

  明玥瞪大了眼睛，“若你無趣，便去鎮南侯府尋我就是，那宴飲我可去不來！”

  明珊不依不饒地扯著她的胳膊，“姐姐定要與我一同去。”

  明玥纏不過她，隻好笑著點了點頭，無奈地聳肩道：“瞧見沒！這就是多個妹妹的壞處！”

  折柳在一旁捂著嘴笑了起來，明珊大羞，拉著她與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才作罷。

  明玥撫了撫被她鬧皺的衣裳，抬頭笑著道：“等開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便去踏青去，京郊的山上還有打獵的，那才熱鬧呢。”

  明珊一聽眼睛都亮了，拉著她問那獵場的情形，她還沒去打獵過呢。

  明玥笑著與她說著，過了好一會兒，卻隱約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隱約傳入鼻端，她心頭疑惑，一邊說著一邊抬眼去看，隻見凝紫齋中並未燃什麽香炭，隻是燒著地龍和暖爐，可這香味雖淡，卻讓她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她側眼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出來，如今將軍府都鮮少使用香料，便是香炭都換成了無味的銀炭，怎麽還有莫名其妙的香味來。

  明珊低著頭正與明玥看自己這幾日的刺繡，並未看見杏雪眼神顫抖著看著神色有些不對的明玥，明玥暗中察覺，也沒看到杏雪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明珊俯下身來，與她細指那上頭的花樣，笑著道：“姐姐瞧，這雙軟鞋我原是要做給伯母的，這花樣我卻不知配什麽絲線好，你瞧著湖綠色可好？”

  那股香味愈發的大了，明玥一皺眉，察覺出那是明珊發間的香味，腦海中一個激靈，辛羅香！

  她側開眼睛，看向明珊手中的繡繃子，扯了扯嘴角低聲笑道：“這東西我哪裏知道？你回頭去問問古娘子才是正經。”

  明珊一想也是，笑著收起東西來，道：“我本打算給伯母一個驚喜，便隻與姐姐說了，卻沒想到姐姐對這個可是一點都不知曉呀！”

  明玥淡笑著罵了她兩句，隨後卻緩緩地站起身來，低聲道：“‘拂劍軒’裏還有東西我落下了，我去拿過來，過會兒便該走了。”

  明珊模樣似乎很是失望，依依不舍地看著她道：“叫折柳姑娘去不成了？”折柳也抬頭看著明玥，準備等她發話，自己就趕緊去。

  誰知明玥卻是搖了搖頭，低聲道：“她粗手笨腳的，不知道那東西放在何處，我去去就來。”

  明珊隻好點頭答應，明玥起身離開了凝紫齋，折柳在一旁嘟囔道：“姑娘有什麽東西是我不知道的呀，便是貼身的東西我都能給姑娘找出來。”

  明玥默不作聲，隻離開了凝紫齋一段距離之後才扭過頭低聲吩咐道：“去尋明威來，莫要讓旁人知曉。”

  折柳一愣，好端端地找明威做什麽，抬頭一看明玥臉色凝重，也不敢多問，趕緊點了點頭，把明玥送到了拂劍軒，隨即一溜煙地跑走了。

  明玥在拂劍軒中等了近兩刻鍾，才見折柳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明威大哥出了門，我還是尋人給他找回來的。”

  明玥點點頭，不一會兒明威便走了進來，抬頭看著明玥神色不對，有些疑惑，“世子妃，可有什麽事吩咐？”

  “我在府中找到辛羅香了。”明玥抬起頭來靜靜地說道。

  明威一愣，“什麽？”

  明玥舒了一口氣，她怎麽也不願意相信，這辛羅香竟然是在明珊的屋子中找到的，沉吟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原本也不信，可是先前你與我看過那辛羅香，香味我也聞過，我沒有猜錯，就是辛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