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樊氏誇張地掩嘴笑了笑，卻沒多說什麽。

  蘇錦站在一側，看著蘇樊氏的背影，嘴角微彎掠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向母親行了行禮便走到外間去了。

  可想著蘇樊氏的嘴實在臭的很，又怕母親溫善不知如何辯答吃了虧，便收住腳坐在靠著右間的躺椅上把玩手中的書卷。

  裏頭蘇孟氏聞言笑了出來，“清閑清閑倒也罷了，誰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如今就盼著錦兒能出了閣，銳哥兒以後能安穩便好了。”

  蘇樊氏輕笑不已，低聲道：“我瞧著眼下就很不成樣子，這府裏頭規矩沒有規矩，尊卑沒有尊卑，這豈不是亂了套？”

  見她說話似有所指，蘇孟氏蹙著眉頭，“大嫂這是何意？”

  蘇樊氏看了她一眼，大聲道：“既然弟妹要我說，那我可就說了。如今瞧著這三弟膝下也就銳哥兒和銘哥兒兩個孩子，這銳哥兒是嫡長也就罷了，可銘哥兒卻是個庶出，卻還在姨娘跟前教養，這算什麽道理？應該抱在嫡母身邊養著才對，這六姑娘叫姨娘當娘，傳出去豈不是笑死人？”

  一說起這個，蘇孟氏的眼神便淡了下來，沉默片刻後微微笑道：“如今南園中我身子不成，一切都是由老爺授權給杜姨娘做主，這些事情都管不了，更何況家中哥兒的教養之事，大嫂還是別說了。”

  見她怎麽說油鹽不進似的，蘇樊氏心中大是不快，卻又循循善誘道：“弟妹這話也沒道理，弟妹身出名門，乃是聖人孔孟之後，規矩禮數最是周全，這哥兒不該由這樣的嫡母教養，莫非要養在那樣的姨娘身邊，日後若是學壞，這三房可如何是好？”

  一番話說得似乎全為三房著想似的，蘇錦在一旁聽著連連冷笑，過了一會兒卻站起身來，徑直走入了裏間，大聲道：“娘，該喝藥了！要不然等會兒哥哥來又該說我了！”

  蘇孟氏正愁不知如何結束這話題，聞言連忙抬起頭來，應了一聲，身邊的丫頭趕緊走上前去奉茶，蘇樊氏見眾人忙碌，神色間一片愕然，看見蘇錦連忙道：“錦兒，你也大了，該說說你——”

  “大伯母還是莫要操心了，這園子裏自有園子裏的規矩，若是實在為我們著想，也不敢和母親說，當和爹爹說才對！”蘇錦臉色淡淡，截住她的話頭，徑直開口道。

  蘇樊氏氣息一窒，差點背過氣，“你——”

  蘇孟氏沉下臉來低聲喝道：“錦兒，休得無禮！怎麽和你大伯母說話的？”蘇錦噘了噘嘴，轉個身出去了。

  蘇孟氏扭過頭來，對著目瞪口呆的蘇樊氏尷尬道：“這丫頭實在無狀，這幾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日日裏便是這副脾氣，大嫂多擔待，莫要和她一般見識。”

  蘇樊氏氣怒不已，可又不能說些什麽，直把自己憋得頭疼，又簡單說了兩句，這才趕緊地離開了萱蘭院。

  待她走後，蘇錦才又回到了裏間，低聲哼道：“母親以後也少與她來往，您忘了她當日是怎麽說哥哥的麽？”

  蘇孟氏滿臉責怪地看著她，“你一個小小孩子，怎麽能與長輩這般出言不遜？若在山東，豈非叫你外祖父打你手板？”

  蘇錦哼了一聲，道：“大伯娘才是居心叵測，故意來挑撥，這都多少年了，她不知道父親待我們的情分麽？還攛掇母親去養那女人的孩子，父親和她怎肯願意，到時候豈不是又疑心母親這那？況我又沒說錯，既然她真關心咱們家，又是長嫂若是她與父親去說，父親又不會怎麽她，偏偏來和母親囉嗦這些有的沒的，誰知道她安的什麽心！”

  蘇孟氏見女兒一張嘴得理不饒人，愕然半晌無奈地歎了口氣，“她這副性子，這些年你不是也早知道了麽？與她含混過去就算了，何必要這麽著？以後我定去得早，你二伯母也就罷了，少不得以後忙碌，她若再不看顧些，你可怎麽辦？”

  蘇錦滿臉漲紅，“母親說這些做什麽？咱們不與旁人爭，又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爺定會好好待咱們的！”

  見女兒義正言辭斬釘截鐵的模樣，蘇孟氏被她的話鎮住，半晌倒是輕笑了起來，點點頭道：“你說的是，好人自會長命百歲。”

  她一生為善，嫁人不淑，可偏巧卻有了兩個孩子，便拚卻一生功德，隻願上蒼垂憐，讓她的孩子平安快樂到老。

  蘇錦哄著母親又說了會兒話，這才作罷，晚間用晚飯時，蘇銳便也來了，兩人坐在母親床前與她說著話，一邊鬥嘴笑鬧，其樂融融。

  一旁的青薇和綠絛也露出幾分笑意，一邊去輕輕地剪了燈燭，青薇放下手中的剪子，剛要把燈籠罩罩上的時候，麵前的窗戶上忽而顯出一張猙獰無比獠牙長出的臉龐來。

  她一聲尖叫，丟了手中的剪子，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本正說話的三人被這尖叫聲嚇了一跳，趕緊扭頭去看，卻見青薇麵色發白，幾欲昏死過去，手指卻顫抖著指著窗戶，口中喃喃不清，“鬼、鬼……”

  蘇錦“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扶起青薇，“怎麽了？怎麽了？”

  青薇渾身發軟，冰涼一片，竟是汗濕頃刻滿了全身，嘴唇發白顫抖著指著窗戶，嘶啞著聲音道：“姑、姑娘小心，鬼、有鬼……”

  蘇錦轉頭望去，卻看那窗戶上什麽都沒有，漆黑一片，隻映襯出燭火的些微光芒，剩下的什麽也沒有。

  “你說什麽？！哪裏有鬼，青薇，青薇你看錯了！”蘇錦連聲叫道。

  青薇卻是受驚過度，雙眼一翻，當場暈死了過去。

  她摔倒的時候身邊是幾個小丫頭離的最近，也被她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往後退了一步，撞在另一個身上，當即便翻倒了一片。

  綠絛跟在青薇後頭，在青薇尖叫過後，見她直挺挺地往後倒，情急之下伸手扶了她一把，誰知道卻崴住了自己的胳膊，一聲清脆的哢嚓聲音過後，驟痛襲來，當即便出了滿臉的冷汗。

  “來人！來人！快叫大夫來！”蘇錦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萱蘭院頃刻間亂成一團。

  明玥揉著眉心坐在萱蘭院正廳的椅子上，蘇銳的輪椅正在她右手側方，俊秀的青年臉色蒼白，烏黑的瞳仁中靜默如水，直直地盯著麵前的地毯，不知道想什麽。

  一側的軟榻上青薇躺在床榻上，昏昏地沉睡，而裏間的蘇孟氏也受驚不小，昏了過去。

  萱蘭院上下丫鬟婆子被青薇的一聲石破天驚的尖叫嚇得魂不附體，裏外都亂糟糟的，直到明玥趕來的時候才消停。

  明玥環顧四周，嘴角不由得微微下垂，三房主母出了這麽大的事，最先趕到的並非是三房老爺蘇霖，而是她這個隔房的侄媳婦，當真可笑。

  她聽說了消息，便叫人趕緊拿著自己的牌子去傳太醫，然後急急忙忙地趕過來，蘇孟氏最要緊，青薇倒在其次，蘇錦又守著母親又操心自己的丫頭，累得十分憔悴，看著也頗有幾分憔悴。

  明玥一見就叫人先扶她回去休息，這裏好歹還有丫鬟婆子守著，她若再有個什麽不妥的，那到時候可就真難辦。

  蘇錦眼中含淚，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抽抽搭搭的答應了，由小丫頭扶著回去歇著。

  她坐在堂中，看了蘇銳一眼，對這個俊秀文弱的青年很有好感，頓了頓之後道：“三弟也回去歇息吧，這裏總是由我守著，不會出什麽茬子的。”

  蘇銳抬起頭來，目光落在明玥的麵容上，動了動唇道：“多謝嫂嫂，我無事。”

  見他執意，明玥也不好說什麽，想了想便問道：“今日究竟是個什麽情形？”她剛要睡下便聽人來毓熙院傳話，慌裏慌張的，一聽說萱蘭院出了事，她當即披了衣服就趕來，先是料理丫頭傳太醫，忙活了一陣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兒呢？

  蘇銳微微閃了閃眼神，才低聲將適才的事情說了出來。

  鬧鬼？明玥眉頭折成了個川字型，這不亞於告訴她蘇錦其實是蘇銳的親弟弟而非女兒身一樣像天方夜譚，在明玥的概念裏，這世界上存不存在鬧鬼什麽的另說，在這內宅裏頭多半的鬧鬼都是人為。

  她冷笑一聲，“鬧鬼？我倒是沒見過鬼，還真稀罕了！”

  蘇銳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無奈道：“嫂嫂說笑。”

  明玥招來適才在房中侍奉的丫頭來問，丫頭一聽說這個話題便嚇得抖抖索索，說話磕磕絆絆，到最後說的也和蘇銳說的沒什麽差別。

  蘇銳歎了口氣道：“隻有青薇瞧見了，我們都沒看清。”

  那就隻能等青薇醒來了，明玥擰了擰眉，剛要說話太醫便來了，簡單行禮過後，明玥便揮手叫他先看病人，頭一抬，蘇霖也來了。

  她按捺住心中的一抹冷笑，上前淡淡地行禮，“叔父。”

  蘇霖一踏進門來，便瞧見紅衣如火的明玥端坐正堂，若非一張容顏生的實在不似鬼魂，這模樣倒甚是駭人。

  不過看她竟比自己先到，他尷尬地輕咳一聲，點了點頭，隨後才問坐在一旁的蘇銳，“這到底是怎麽了？”

  蘇銳抬起頭，眸中清冷一片，神色極淡，“青薇受驚說是鬧了鬼，把母親也驚病了。”

  蘇霖眉頭皺得能夠打個死結，鬧鬼？在內宅浸淫多年的他當即便直覺出來，此事絕非鬧鬼那麽簡單。

  可能在萱蘭院“鬧鬼”的人……他麵上一陣閃動，便道：“青薇這丫頭不好好服侍姑娘，盡說些怪力亂神擾亂人心之事，我瞧著倒不如逐出府去！”

  蘇銳沉默不語，明玥皺了皺眉，她可沒放過蘇霖適才臉上的情緒變化，那模樣好似他知道是什麽人，卻在私下維護一般。

  原先她隻以為蘇霖是不喜萱蘭院的人，對這些事上到底還是能夠作為一個公正的父親對待的，眼下看來，這南園之中的一切根本就是蘇霖刻意維護，私自偏心造成的，而他明明對這一切都心知肚明。

  想到這裏，她不禁冷笑了一聲，眼見著蘇霖還在說青薇的不是，便開口道：“叔父不必急著妄下定論，我瞧著此事沒有那麽簡單。”

  蘇霖正說著話被人打斷，心中不悅，看向明玥眉頭皺著道：“此事乃南園家事，侄媳婦就不必過問了罷！”

  明玥眼眸一愣，怎麽著？這是想把她踢出去不成？

  她輕哼了一聲，蘇霖以為用這個就能打壓住她，那他就太小看自己了，悠然的語氣從唇邊逸出，“此事雖是三房之事，可到底都是姓蘇的，若是傳出去讓人知道族中竟有這樣的事情傳出，那我這個當家侯府世子妃也就白當了。南園離侯府如此之近，若不能查明，我倒是怕那‘鬼’什麽時候跑到侯府去，到時候驚著了侯爺和夫人怎麽好？”

  蘇霖被她的一番話堵得氣結，“你——”

  明玥站起身來，看也不看他，扭身便對著太醫溫言道：“勞煩太醫今夜診治，嬸母本有舊疾，勞煩您多照看些。還有那丫頭也一並治好，待她醒了便叫人來報與我知曉。”

  太醫連連點頭稱是，明玥這才站起身來，昂首道：“明義！”

  不一會兒，明義就走進門來，躬身道：“世子妃。”

  “今夜萱蘭院裏外都給我看仔細了，若有鬼鬼祟祟說不清道不明的，直接拿下看管起來，等我明日再行審問！”明玥氣勢迫人，冷聲發話。

  明義自然點頭稱是，一旁的蘇霖卻氣得胡須顫抖，這還有沒有把他這個南園主人放在眼裏？

  明玥扭過頭來看了一眼蘇霖，目光毫不相讓，“此事雖然有所不妥，但為了侯府和南園的清白，免不得便要如此了。我這飛騎衛到底是外男，不會進萱蘭院裏，隻在外頭守著就是，叔父盡管放心。”

  蘇霖牙縫緊咬，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什麽話都讓她說了，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蘇銳輕輕地抬起頭，看向明玥的背影，嘴角不著痕跡的彎出一個弧度來，隨即隱沒了下去。

  明玥發號施令完畢，便留了人先行回了毓熙院，蘇銳見母親病情微微好轉，已然平複了心緒便回到自己院落中。

  蘇安推著蘇銳的輪椅進了院落，進了屋才低聲道：“公子，我瞧著世子妃待夫人倒是很好，倒不像外頭說的那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