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應聲出去，不過一會兒蘇鈴便跟在後頭進了門，一進門便覺得腳下一軟，低頭一看，綿密厚重的大食地毯鋪陳在屋子裏，下腳便是一陣鬆軟，極為舒服。

  她心頭暗驚，這東西她也就在正堂見過，祥安苑和她的偏樓中都沒有，而明玥這裏卻是好幾大塊，連正廳帶臥房，並著一側的書案臥榻處都是。

  這地毯來自大食上貢，若隻是富裕之家，也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東西，宮裏頭和權爵之家才能用得起，不過這些年來大啟開了邊貿，倒也有這東西流傳進來，隻可惜質地都不會如這般一樣上乘。

  再往上看，屋子裏頭的擺設就更不必說了，無一不透著尊貴精致和奢華，整個屋子雖不說珠光寶氣那麽俗氣，可就這一間屋子裏頭的珍設，起碼也值得萬金。

  蘇鈴暗暗咬住舌頭，心頭不快，再往上看，隻見湘妃榻上坐著一個女子，一身緋紅色家常團錦蝶吻衣，領口和袖口的金線亦是熠熠生輝，尋常人又穿紅又穿金不免俗氣，可偏偏這兩者積於明玥身上，則是處處流光溢彩，令人難以忽視。

  再往下便是一雙軟鞋，足底都是用厚棉和布料揉成的，鞋尖上綴著的米粒大小的珍珠沿著鞋幫蜿蜒開來，露出一小段柔白細嫩的腳踝。

  蘇鈴呼吸一窒，幾乎挪不開眼，片刻後才趕緊垂下眼睛，聽玉笛開口道：“世子妃，鈴姑娘到了。”

  坐榻上的明玥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看了蘇鈴一眼，見她神色微動不知道想些什麽，也沒多加廢話，隻指了指凳子道：“請坐罷。”

  蘇鈴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覺得在她跟前莫名的心虛似的，轉念一想又挺了挺胸膛，才在明玥對麵的凳子上坐下。

  明玥側過眼來看她，低聲道：“五妹妹這會兒來是有什麽事麽？”

  蘇鈴一愣，連忙搖頭道：“不！不……我沒有旁的事。”

  沒事來幹嘛？明玥蹙起眉頭，看了她一眼道：“那是？”

  蘇鈴心神微亂，趕緊定了定神，抬起頭來道：“我初來乍到那會兒不知道京中的規矩，也很是衝撞了世子妃，這些日子想來心中很是過意不去，特來謝罪。”

  明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僅是她，連折柳和玉笛都是麵麵相覷，道歉？這是蘇鈴做的事情？

  滿堂寂靜中，蘇鈴心慌看明玥眉頭蹙起，連忙趕緊又道：“我年紀小不懂事，希望世子妃嫂嫂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見怪，也別往心裏去，都原諒了我罷！”

  其實這話蘇鈴是說不出口的，卻不知道為何，麵對著明玥，那些難以出口的話竟然如此順溜地從她嘴邊溜了出來，連她自己都頗為意外。

  明玥沉吟了好一會兒，倒不知道說些什麽，她當然不可能相信蘇鈴突然幡然醒悟，變得忠直善良，她這麽突然來說這個背後的目的是什麽？

  她實在想不出來，頓了頓一會兒才開口道：“既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說這些虛的。為人立事，隻要真心實意，別人總會知道。”

  蘇鈴麵色一紅，連忙點頭稱是。

  明玥不善言辭，便是連蘇錦來有時都是讓她自己玩兒，對著蘇鈴自然更是找不到話題來聊，折柳和玉笛見場麵尷尬，連忙接過話題說了幾句，這才算頗有幾分圓滿。

  說了沒過一會兒話，外頭的天色就愈發陰沉下來，風聲愈發厲，小丫頭去傳完話回來，到門口稟報後便趕緊走了。

  玉笛去小廚房讓擺飯，正在躊躇著要不要做蘇鈴的飯，蘇鈴坐在那裏也不覺得尷尬，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正和廚娘說著，外頭一陣劈裏啪啦地響聲便落了下來。

  小廚房裏都抬頭去看，玉笛握拳錘手，“得！做兩人份吧！”

  廚娘應了一聲，趕緊燒火做飯，正堂裏還是麵麵相覷的尷尬情景，明玥瞪著眼睛沒有反應，折柳隻好充當人肉機器，不鹹不淡的誇蘇鈴些沒有邊際的話。

  蘇鈴也不覺如何，反倒自得其樂，臉上帶笑，瞧著一旁內室裏頭的妝奩台子，驚訝地站起身來，“喲！這是不是嫂嫂與哥哥成親的時候送的妝奩台子，可真是精致。”

  明玥長舒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折柳道：“鈴姑娘喜歡，你帶著她好好瞧瞧，我去書房取個東西。”說完便站起身來徑自往左屋走了過去，將目瞪口呆的折柳留在原地。

  進了書案的房間，她衝著左右侍奉的丫頭擠了擠眼睛，丫頭會意，趕緊把珠簾放了下來。

  折柳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丟下她跑路的明玥，心頭鬱鬱了好一會兒，才扭過頭來衝著蘇鈴笑道：“是。姑娘說的是，做的很是精致，連我都瞧的時候都看花眼了呢。”

  蘇鈴見明玥開口叫她去看，趕緊走上前去，隻見那妝奩台子上擺著不少珍珠金玉羅玳，數不勝數，而適才明玥發間也隻不過簪了一支長金釵挽著頭發就罷了，這些好物什放在這裏簡直是暴殄天物。

  蘇鈴眼都快看直了，這裏頭的有的便是外頭也買不來的，正是宮中的能工巧匠打造的，不少都是皇後的賞賜。

  金珠簪玉飛鳳步搖尤其光耀金燦，和一旁的紅寶顫枝華勝攪合在一塊，十分的奪目逼人。

  蘇鈴心頭顫巍巍的，若她成了鎮南侯府嫡女，這些東西會不會也都是她的？她猶豫不已，一旁的折柳還在細心與她解說，說了好一會兒之後，折柳幾乎覺得自己把學過的所有詞語都說了出來，幾近詞窮的時候，外頭玉笛進來傳話。

  “世子妃，午膳已好，可用膳嗎？”

  折柳從來沒有覺得玉笛這麽可愛過，即使適才去傳小廚房的飯菜，玉笛幾乎是撇下她跳著出門的，她也全然不計較了，滿目感激熱淚盈盈地看著她。

  玉笛心虛地低下頭，訕訕地笑著，她也不是故意的，這不是她蠢笨，不知道如何才能待好客麽？

  左側間的明玥也聽見了，憋在書房裏也實在難受，趕緊道：“傳膳。”玉笛應了聲，隨後丫頭們便捧著東西魚貫地入了飯廳，她走出書房，抬頭看向蘇鈴，微笑道：“既已落雨，便在此處用了飯再回去罷！”

  蘇鈴心不在焉地看著妝台上的東西，應了一聲這才跟著到了飯廳。

  荷葉水晶肘子、蝦仁什錦盤、蔥燴牛肉……一桌子菜品滿滿當當，蘇鈴眼神微愕，她卻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就是那盛菜的盤子也要比她見到的更要精致幾分。

  抬起頭來看明玥，明玥麵色淡然，由著丫頭布菜細嚼慢咽的吃，她這才慢吞吞地拈起筷子吃了起來，隻是味美珍饈放在口中也如同嚼蠟似的。

  吃飯時不說話是侯府的規矩，丫頭們也都屏氣凝息，席中隻聽見羹匙輕微碰撞的聲音，連一絲人聲也無，用完了飯菜，到底是喝口茶解了解口中的膩味，明玥抬頭看著蘇鈴，目光中微有詢問。

  蘇鈴麵色一熱，別開頭當做不知，明玥無奈隻好繼續叫折柳和玉笛陪著，自己鑽進書房看書去了。

  實不是她待客不周，而明顯是兩人確實說不到一處去，蘇鈴講的她都一一應了，她說的蘇鈴卻未必能聽進去，那還不如各自隨便。

  撿了本書握在書房的湘妃榻上看了一會兒，隻覺得屋子裏熱意似是慢慢地烘上來，她模模糊糊地想著，載福怕是叫人燒了地龍。

  眼下已近十一月，天氣雖冷卻也不至於下雪那般冷，載福叫人燒的不錯，隻暖烘烘的，也不覺得燥熱。

  她心裏頭想著，眼皮子就有點耷拉下來，模模糊糊中，隻聽見外廂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響在耳畔很是送眠，不一會兒倒也真的歪睡了過去。

  折柳和玉笛“奉命”與蘇鈴姑娘說話，她倆也有歇午晌的習慣，困得眼皮子打架，眼淚橫流，偷偷地背過身擦了好幾回眼淚了，蘇鈴也不說走。

  兩人無奈，隻得繼續陪著，沒過一會兒書房侍奉的小丫頭來要毯子，說是世子妃歇了，玉笛趕緊起身去取，折柳轉過頭來嘀咕了一聲，“怎麽又睡下了？”

  抬頭去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落個沒完，天上還墨雲一大塊，看樣子不到晚上是不會停了，她歎口氣回過頭來，蘇鈴已經側身坐在了一旁，抬頭張望外頭，她正待繼續尋個話題說下去，卻聽蘇鈴道：“這雨怕是不會停，既然世子妃歇下了，那我就先回去吧。”

  折柳一愣，還沒來得及喜出望外，蘇鈴便已起身往外走，她趕緊跟上去送，蘇鈴隻側頭說不用，隨即叫丫頭撐起傘便進雨中去了。

  折柳呆呆地看著蘇鈴的背影，心裏暗自嘀咕，適才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怎地這會兒說走就走了？

  她沒瞧見的是，蘇鈴的背影僵直，袖口處似還有些鼓鼓囊囊的，步伐極快地出了毓熙院的門了。

  蘇鈴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玉笛轉身回來了，見她站在廊下便迎上來問，“怎麽走了？”適才她也看見了蘇鈴走了。

  折柳搖搖頭，歎口氣，錘了錘腰，歎氣道：“走了也好，總待在咱們這院子算怎麽回事？真苦了我這老腰，可酸的緊。”

  玉笛咧嘴笑起來，“這話叫彎刀姐姐聽見，定要揪你耳朵罵你。沒幹多少活計，便叫苦叫累的。”

  兩人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鬧了一會兒，這才轉身進屋。

  明玥一睡便睡了半個時辰，醒來的時候見蘇鈴不在問了兩句，倒也沒說什麽，隻是鬆了口氣。

  晚間之時，外頭送了一封信進來，明玥展開信封來看了兩眼，隨即點點頭，揮手叫人下去。

  沉思片刻，便起身道：“更衣，去請大夫人和大老爺去正堂。”

  折柳和玉笛雖然納悶，卻也不曾多問，趕緊拾掇了衣裳和釵環，在常衣外頭套上一件外衫，再攏個薄披風，折柳抬頭看了明玥的頭發一眼，覺得有點單薄，便道：“我還是給世子妃再簪上兩支步搖吧，沒的叫人說見長輩也寒酸。”

  明玥低頭正想事兒，聞言也沒多說，隻道：“戴支輕便的。”

  折柳應了一聲，低頭便在妝奩台上尋摸，沒過一會兒隻聽見她“啊”地一聲驚叫出聲，兩人雙雙回頭去看。

  折柳看著妝台麵，皺著眉頭驚訝道：“這裏還有一支空管赤金蝴蝶簪怎麽不見了？”

  明玥扭頭看了那一堆金玉交纏，也懶得多看，低聲道：“許是忘在哪兒了，回頭找出來就是。”

  玉笛也點頭，折柳搖頭，堅定地道：“我今日一早便想給世子妃戴上的，便順手放在桌上了，這會兒卻不見了？”

  她還在念叨，玉笛眼睛一亮便驚聲道：“啊呀！”

  今日來毓熙院的人雖然不少，但是進內堂的人不多，單就一個蘇鈴罷了，這會兒想來她走時神色匆匆，甚至還有幾分慌忙。

  玉笛和折柳顏色一頓，當即就想出了這樁事的原委。

  明玥抬起頭來無語半晌，歎了口氣，低聲道：“隨她去吧，以後看牢些就是了。”她是不介意這些釵環首飾的，但這行為實在讓她難以多說。

  折柳憤憤不平，一應趕緊將東西都收進了盒子裏，隨後把明玥穿戴好，便出了門。

  到了晚上，雨已經不下了，隻是地上的水窪不少，出門還有寒氣，明玥走到正堂後不久，蘇雷和蘇樊氏便到了。

  瞧見明玥端坐上位，蘇樊氏眉頭皺了幾皺，忍著怒氣不言語，倒是蘇雷開口道：“不知世子妃這會兒叫我們來，是有何要事？”

  明玥緩笑，先叫人上了茶盞，隨後才道：“倒也沒什麽，隻是這幾日我瞧著伯父在府中住著，怕有些不習慣，所以特來問問。”

  騙誰呢？什麽時候問不好，偏偏這個時候來問，還這般的齊整排場，開起正堂來了。

  這屋子自打蘇霆和蘇夫人出了府後便一直關著，這會兒竟開了，她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蘇樊氏滿腹狐疑，心中其實有些不定，畢竟這些日子自己和兒子在京中是沒少動作，而那些動作仔細去說，卻都經不起推敲。

  “世子妃垂詢原也是應該的，隻是卻不知這開了正堂，正襟危坐是什麽意思？”蘇樊氏到底沒忍住，一個衝口而出。

  明玥秀眉蹙起，眸中閃爍起幾分不悅，她還沒尋他們算賬，她倒是老大不客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