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天氣，用火盆還早了些，地龍都還沒燒起來，她捏著那幾封信箋，一封接一封的投入進去。

  燒掉這些，哪怕是飛騎衛上天入地，消息再靈通，也不會知道明夫人到底是怎麽中的毒了。

  她咬了咬牙，眸中掠過一絲恨意，她原本打算明夫人病倒之後，將軍府的掌家大權隻能落在自己手上，卻沒想到明玥那麽快就得了消息，連管家都還沒去請她，她就趕來了。

  她原本是想拖延兩日，等明夫人病的有些受不住了，她順理成章的接過管家之權，隨後再叫明夫人慢慢好起來，可明玥一來打破了她所有的計劃。

  匆匆忙忙回到凝紫齋，她隻能將東西付之一炬，要麽就是沉入水中模糊了字眼，那用在自己身上的熏香和明夫人慣用的和羅香性衝，初聞便覺得不適，時日若是久了，自會身體虛軟，頻出虛汗，手腳無力，惡心欲嘔。

  她日日去給明夫人請安，掐準了時辰再去鎮南侯府，這樣一來自己不會招眼，明玥也會和明夫人一樣的情狀，隻可惜，明玥自幼練武，身體底子好，那些香味竟沒讓她病倒，隻不過半日就緩了過來。

  看向手中的信紙，裏頭的字跡很是熟悉，明珊望著那字輕輕地嘲諷了挑了挑嘴角，明玥還當祁淵當真愛她如命似的，知道能把將軍府鬥垮，了結這樁婚事，他不也費盡心機地為自己尋來這辛羅香，下手之狠毒果斷，何曾見他猶豫過？

  呸。

  明珊狠狠地想著，將手中最後一封信投入火盆中時，這才舒了口氣，拿過一旁的水壺輕輕地倒了進去，“嘶”地一聲輕響，水流注入，那適才還灼灼燃燒的火苗頃刻間就滅了下去，變成烏黑一片。

  房中的火氣也漸漸地繚繞散去，明珊輕輕地舒了口氣，盯著火盆半晌沒有動彈。

  外頭夜露漸冷，杏雪被明珊打發出來拿湯婆子，心裏還暗自嘀咕，“姑娘先前不怎麽怕冷的，怎麽眼下還怕冷了？”

  她心裏這麽想，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來，不知道為何，姑娘這些日子在屋子裏愈發地少言寡語，偏去正堂拜見夫人和見人時話多，還說笑有趣，談笑風生。

  罷了罷了，姑娘本就是個柔弱的性子，在這將軍府待著到底不是自己家，學著這樣見人也很好，又跟著夫人掌家理事，待過兩年，夫人替姑娘擇個好人家，痛痛快快嫁出去，自立門戶，到時候有了自己家，便什麽都好了。

  她抱著熱乎乎的湯婆子，有些燙手，到了門前便換了隻手，一邊推門進去，“姑娘，湯婆子拿回來了，可熱乎了——”

  屋子中隻燭火搖曳，照亮桌子旁的方寸小地，明珊身著中衣端坐在桌子旁，臉上神情陰冷的駭人，目光幽然冰冷，直直地抬頭望向杏雪。

  杏雪一聲尖叫卡在喉嚨裏，隻感覺自己腿肚子都有些發軟了，好不容易回過神結結巴巴地道：“姑、姑娘，您這是在做什麽？”

  明珊心中不虞，臉上卻沒露出些什麽來，隻是淡淡地將手中的一方錦帕也丟進火盆裏，低聲道：“沒什麽，隻不過瞧著有些東西累贅，燒了罷了。”

  她側過頭來擰緊眉頭，她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杏雪心口普通撲通地跳，看著明珊聲音都有些發顫，“何必姑娘來做這些粗活，奴婢來就是了，若是熱氣灼傷了手，可該如何是好？”

  明珊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裳上的浮灰，淡淡道：“不過一丁點東西，燒了也就燒了，怎麽這麽囉嗦？明日將這東西倒出去，莫讓人瞧見了。”

  杏雪不知所措，聽她這樣說話倒也不敢再問，隻得喏喏應聲，將東西一應收拾好了，把湯婆子塞進明珊的被褥中，這才回過頭來低聲道：“姑娘安睡，奴婢告退。”

  明珊低低地“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麽，杏雪轉身帶上房門便出去了。

  隻待她走後，明珊才側過眼神看向門邊，臉色寒了下來，若是留個不向著自個兒的人在身邊，是不是不如不要？

  杏雪出了房門，將火盆歸置了，將灰泥都倒掉，心中的顫栗猶自沒有停，姑娘適才太可怕了，瞧著竟像是夜羅刹似的，怎麽那般駭人？

  她刮幹淨火盆，隨即靠在門邊等明日來清洗洗刷，隨後便去耳房中歇下。

  第二日一早，她早早起身，前去侍奉明珊起身，明珊卻還沒有起身，進屋瞧的時候，隻看她臉色發紅，伸手一摸，額頭還有些發燙，頓時驚壞了，連忙遣人去稟告明夫人，又叫人去外頭請大夫。

  團團忙活了一個早上，滿府都知三姑娘也病倒了，心中忍不住納悶，這最近到底是怎麽了？夫人病剛好，三姑娘又病了，莫不是屋子裏進了什麽邪祟吧？

  明玥聞知消息後，趕去凝紫齋看望一二，隻見明珊麵色發紅身上發燙，是著了風寒的緣故，不由得沉下臉來問杏雪，“怎麽伺候姑娘的？”

  杏雪欲哭無淚，連忙跪下道：“大小姐恕罪，奴婢昨夜裏還拿了湯婆子給姑娘暖被褥，卻不知道姑娘今兒個就病了？”

  明玥轉頭去看，明珊的床尾處果真放著一個湯婆子，可瞧著像是睡覺時踢出去的，皺眉道：“眼下的情形湯婆子太燙，姑娘怎好這樣睡著，夜裏怎麽不盡心侍奉著？”

  杏雪連連磕頭求饒，明珊躺在榻上艱難開口道：“大姐姐別怪她了，是我的身體不好，便是什麽也沒有用處。”

  杏雪心中感激，卻是連連磕頭不敢多說什麽，明玥無奈地歎了口氣，點點頭道：“知道了，你莫要多想，趕緊養病才是好的。去年便是這個時候病了一場，若是再過些時候天氣更冷，若還不好便難過了。”

  明珊臉上露出一抹微笑，點頭道：“多謝長姐關懷，我定好好養病。”

  明玥摸了摸她的鬢發，欣慰地笑了笑，隨即道：“若有什麽缺的，隻叫這丫頭去拿就是。”明珊轉頭看了杏雪一眼，目光沉沉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滿意一笑，側頭道：“這丫頭經了這一嚇，就知道機靈了，長姐放心就是。”

  明玥忍不住失笑，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麽，起身告辭。

  到了正院，明夫人再不肯多叫她留著，隻眉目晦暗不明，憂心忡忡地歎聲道：“侯府裏頭也是一窩子糟心的事兒，且你出嫁不久，不好總在娘家待著，我的病已經差不多了，再過兩日就能好全了，你還是早些回去罷。”

  明玥心中明白，雖然對於出嫁不能在娘家久留的說辭並不認可，卻也沒有反駁明夫人的話，看明夫人氣色確實好了起來，再過兩日就又能和先前一般，這才放了心點頭答應。

  彎刀早就得了明夫人的話，叫折柳悄悄收拾東西，聽見這話便笑著叫人拾掇物什，抬到車馬上去。

  下人們忙碌，明玥坐在房中，捋了捋腰間的玉佩瓔珞絛子，頓了片刻抬起頭道：“母親年紀大了，什麽都該當心些，吃的用的，便是穿的屋子裏都該盡心，叫人過了一遍才好。”

  明夫人不以為意，還當她是擔心自己，隻笑著道：“我都省得，這一回也是沒防備，等過了這日子，與你哥哥娶了媳婦，這家我也不當了，好生享清福去。”

  明玥微微一笑，並不多說什麽，卻抬頭看了彎刀和胭脂一眼，兩人會意連忙點頭稱是。

  忙活了一會兒，外頭便來人稟報：“世子妃，東西已備好，即刻便能家去了。”

  明玥點點頭，這才起身往外走，女兒一走明夫人到底傷心些，隻是忍著淚意含笑送出門外，彎刀見夫人舍不得，連忙自請去送明玥，這才算了。

  一路走出將軍府，明德和明璟都不在府中，上上下下也算井然有序，明玥踱出二門，才側頭低聲道：“我瞧著母親病的蹊蹺，隻怕還要勞煩彎刀姐姐多看看，尋常的吃用和一應物什，莫要衝了才好。”

  彎刀知道明玥有話與她說，聞言連忙點頭，“大小姐說的話，我都記下了。這一回夫人病也是奴婢們照看不周，以後定更加用心。”

  明玥輕舒了一口氣，也不再多說什麽，抬頭看見馬車到了門口，便轉頭與她說了兩句，又說叫人送些東西來讓她好好參詳參詳之類的話，之後便起身上了馬車。

  折柳鑽進去之後放下簾子，挑起半線門簾，彎刀立在門口恭敬地等馬車開動，車夫趕車行走，漸漸地晃動起來，看不見人了這才作罷。

  折柳放下簾子，扭頭看著明玥，隻見她神色淡淡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奇怪道：“姑娘，明威大哥還沒來呢。”

  明玥點點頭，這事她記在心裏，明威功夫不錯，也心思縝密，不然明夫人也不會把一切密查之事交給他，他這兩日都沒來稟報，那隻能說明——此事果真是難查的很。

  區區一個將軍府裏頭，也查不出個一二三來，要麽是那人心思真的十分縝密，要麽就是此事隻不過是一個巧合而已。

  她舒了口氣，不再多想，微微閉上眼睛來不再說話。

  見她沒什麽心思說話，折柳也不再多說什麽，隨著馬車晃蕩，倒有幾分困意，不知行了多久，馬車微微一蕩停住了，折柳趴在暖爐上打瞌睡，馬車一晃趕緊醒來，去看明玥的時候，明玥已經睜開眼睛，神色平靜等著下車了。

  載福在門外低聲恭敬道：“恭迎世子妃回府。”

  折柳掀開門簾，自己先跳了下來，才扶著明玥下車，明玥俯身走出，卻見門口立著幾個家丁，都垂頭恭立著。

  走下車馬，折柳自然叫隨行的婆子家丁將東西收拾好送到毓熙院，明玥昂首走入府中，載福跟在一旁低聲稟道：“請世子妃安，前日侯爺和夫人已收拾了東西，去外頭莊子裏住了，這些日子天氣寒冷，那處溫泉甚好，也能保養身子。”

  明玥點點頭，載福又道，“侯爺和夫人走的時候，還囑咐了小的，定要好好協助世子妃料理家事，若有什麽難決的，盡聽世子妃的。”

  明玥聞言扭頭看了他一眼，斂去眸中的一點寒芒，開口道：“府中這幾日可好？”

  載福就等著她問這話，連忙嗬嗬笑道：“一切都還好，隻不過倒是有幾件小事。”

  “說罷！”明玥腳步不停，一邊走一邊說道。

  她步子不快，步伐卻大而穩健，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載福覺得自己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不由得氣喘籲籲，擦了擦汗才道：“大夫人知道夫人出了門，說什麽家中無人掌事，便想替世子妃分擔一二，被小的回了便有些不高興，祥安苑中這幾日頗有幾分不平靜。”

  明玥彎起嘴角，嘲諷的笑了笑，沒做聲。

  “鈴姑娘倒還罷了，隻是聽說她也想在府中辦個小宴，邀些交好的閨秀們來玩，隻是銀子這一項上卻還沒有定奪，二公子這些日子也常出門，說是去要給自己謀個出路，有的銀錢要過族中的賬……”

  明玥蹙了蹙眉，“有沒有不是銀子的事兒？”

  載福尷尬一笑，連忙點頭道：“有的。”見明玥挑了挑眉，才又稟道：“侯爺走之前吩咐了，大老爺也不知是在京中長住還是小住，如今雖然已是白身，但總有功名在，卻不好總這麽賦閑在家，若是長住，三老爺那裏可以尋些出路，隻是卻要勞煩世子妃去說了。”

  明玥扯動了一番嘴角，突然有些氣悶，這老兩口，倒是會做甩手掌櫃的很！

  載福突然察覺出一陣涼意，縮了縮脖子，氣息便有些艱難起來，囁喏不出聲。

  明玥走到中院，見著府中下人來來往往，井然有序，還算滿意地點點頭，又往前走了些許，瞧見祥安苑的門口輕嗤一聲別開目光，卻看到南園的內儀門。

  猶豫了一番之後道：“南園這些日子可安生？”

  載福愣了愣，南園他是不怎麽管的，是以也沒納入工作匯報中，見明玥突然發問，作為首席大管家，自然不好說自己不知道，想了想連忙道：“三老爺事情忙碌，南園裏頭一直都是杜姨娘當家，一切倒還好，隻不過錦姑娘和銳少爺的秋衣耽擱了幾日才做。”

  “為何？”明玥說話向來言簡意賅，皺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