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苦澀道：“妹妹先前還肯與我說話，如今卻避我如洪水猛獸，難不成我在妹妹心中就這般不堪麽？”

  偏廳中寂靜無聲，隻有他的聲音默默低沉，如水一般流淌出來。

  明玥倒抽了一口涼氣，隻覺得肺腑中又是冰涼又是焦躁，半晌之後才抬起頭來正色道：“既然你想要把話說清楚，那我便和你細細說說。”

  祁淵歡喜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明玥嘴角微顫，強壓下心頭的不滿，抬起頭來聲音平靜，字正腔圓，“你總說我現在不肯與你說話，可你仔細想想你哪次說的話，是讓我能好好說話的？”

  祁淵一急，“我隻不過是想著妹妹……”

  “打住！”明玥頭疼不已，“就如這般，我如何能與你好好說話？我們不是小時候了，便是玩在一處也沒人說什麽，可我們都大了，況且我已經嫁人了，若是要人瞧見，這算什麽？官學裏夫子教過，男女授受不親，祁淵公子學富五車才高八鬥，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麽？”

  她聲音極冷極靜，落在人耳中，有一股穿透心髒的力道，祁淵麵色煞白，眉頭緊蹙，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抬起頭道：“可蘇鈺分明不是什麽良人，成婚當夜就拋下你，讓你被眾人嗤笑，現在又不見蹤影，我聽說了，蘇家大房從老家到了京城，鎮南侯府裏頭吵雜攪擾，你的日子怎麽能好過？”

  明玥不怒反笑，定定地看著他，那些眾人嗤笑也不過是在背後，誰敢當著她的麵說，難不成她這婚事定下來之後，被人嗤笑的次數少了？即便再沸反盈天，那些人也不敢在她麵前囉嗦半句，上趕著找不自在的，早就被她發落的戰戰兢兢不敢再廢話了。

  這些話她實在懶得與祁淵講明，徑自神色冷淡道：“他不是我的良人，難不成你是？”

  祁淵如遭重創，身形猛然一顫，震驚地抬起頭來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明玥看在眼中，心中的那點不忍到底是被理智壓過，若他肯就此放棄，哪怕是因此責怪她，她也認了，她與他之間，錯的從來就不是那點緣分，而是情分。

  從始至終，她都不曾有過一丁點，對他的好感或情意。

  即便他們自幼一道長大，在官學中彼此扶持彼此庇護，在外頭她也曾親昵地喚他做哥哥，也毫不在意外界眼光的直呼其名，可那是與明璟一般的感情，絲毫沒有摻雜半分男女之情。

  說完了話，明玥徑自往門外走去，掀開珠簾，兩人正麵相對，明玥側身望著門外，頓了頓之後道：“你才學甚高，如今又得付大人賞識，以後定能有所成就。我就祝祁公子前程似錦，大有可為。”

  說罷，再不回頭，徑自往外頭去了。

  出了偏廳，這才見丫頭們都在院子裏頭忙碌，問了兩句才知折柳被彎刀叫去拿東西去了，轉過折角長廊，往正堂而去。

  才見明珊捧著藥碗一邊喂藥，一邊低聲笑著與明夫人說話，明夫人的氣色好了許多，看著也有精神了，聽著明珊的話臉上帶笑，不時地應和著。

  看見她來，明夫人含笑道：“這一夜你累得不輕，快些過來坐。”

  明玥依言坐在她身旁，明珊笑著抬頭道：“適才祁淵公子也來過了，問候伯母安好。”

  明玥抬起頭來點點頭，語氣平靜道：“祁淵自幼受爹娘護佑，來看一看也是正常的。隻不過……”她看著明珊，緩緩道：“到底是外男，妹妹以後見了也避著些。”

  明夫人微覺訝異，明玥一向不在意這些東西，如今竟能長進的提醒明珊注意男女之別了，不由得失笑道：“你這丫頭，如今倒是知道教你妹妹了。”

  明珊聽完明玥的話，神色隻是一頓，見明夫人開口說話，這才笑了起來，低聲道：“姐姐說的是，原就該是如此。”

  兩人這邊說著話，那邊便來人稟報，說祁淵告辭離府，明珊悄悄抬眼去看明玥，隻見她垂著頭捧著手中的藥碗，輕輕地替明夫人吹著熱度，麵無表情，毫無波動。

  明夫人笑著應了一聲，一邊低聲道：“原本還打算留這孩子在府中用飯呢，卻沒想到這就走了。”

  她絮叨說著話，不過一會兒就把這樁事給忘到腦後了，因為不少京中女眷知道將軍夫人身體不適，眼瞧著今日好了，便趕來探望。

  作為自幼在京中貴女圈混到大的又難得脾性相投的兩人，感情實在要好，第一個趕到的便是平南伯薛夫人。

  薛夫人進門便噓寒問暖起來，滿臉責怪地道：“咱們都這般的歲數了，難不成你也不知保養身子，這男人孩子到底都是有自己的本事，除了自己心疼自己，還能有誰？”

  明夫人苦笑連連，隻與她回嘴道：“難不成你就能什麽都撂開手了？”

  兩個貴夫人自幼無人時便喜好打嘴仗，越吵嚷感情越深厚，一旁的彎刀幾人都笑了起來，明玥也起身行禮過後便轉身告退，留兩人說些體己話。

  出了門才瞧見薛夫人還帶了人來，薛側站在長廊下，伸著脖子往外頭看，不知道看什麽。

  明玥眉頭一動，剛想轉身避開，薛側扭頭就看見她了，臉上登時露出幾分喜色來，噔噔噔地跑了過來，“明姐姐！”

  明玥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來，扭過頭去看著他，低聲笑道：“你也來了？”

  “嗯！母親說是來瞧伯母安好，我一聽說便也求著母親將我也帶來了。”不過十三歲的薛側臉上還有稚氣未脫，眼睛亮晶晶的，過了半年個子倒是抽條了不少，明玥的個子在女孩中間已不算低了，這孩子勉強在她眼睛處，仰著頭看她頗有幾分乖巧。

  明玥忍不住搖頭失笑，都說薛側是個混世魔王，可她怎麽瞧怎麽也不像啊！

  一旁折柳腹誹，便是混世魔王在姑娘麵前也得低下頭來，姑娘的名聲可比薛公子要早上不知道多少年呢！明玥當然沒有這樣的自覺，隻和薛側寒暄兩句，便想推脫，卻見薛側更加興奮，抬頭道：“明姐姐，我聽說將軍府的演武場最是大了，便是滿京城都沒有這裏的大，我家的那個太小了，爹娘哥哥還不許我去動那些刀，姐姐帶我去瞧瞧吧，也讓我開開眼界！”

  半大少年聲音略微有些變聲，一把公鴨嗓很是擾民，偏薛側毫不自知，聲音粗嘎中帶著些興奮，說上一串話下來把明玥的耳朵吵得都生疼。

  一旁的彎刀和折柳忍不住笑，明玥抬頭白了兩人一眼，有氣無力地道：“好，我帶你去。”

  薛側興奮的差點一蹦三尺高，那副模樣叫來往的幾個下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也不以為意，隻跟在明玥身邊往那邊走去。

  將軍府的演武場有兩個，一個是在正院，眼下薛夫人和明夫人正在說話，若是動起來，隻怕要被訓斥；還有一個在拂劍軒院子裏，明玥思前想後便領著他過去了。

  便是拂劍軒這個小的，都比平南伯府大上兩圈，不過也難怪，平南伯府是世家貴族，是京城中走文官那一掛的，便是薛信身手不錯在驍騎營領著差事，也是半文半武的參將，要練武驍騎營有校場，回到家中薛夫人明令禁止不許多動刀槍，為的是忌諱平南伯是個文官，薛信表示不在乎。

  可薛側就不一樣了，半大少年正是調皮的時候，也剛看了不少名將重臣的著述，對吃筆墨飯很不感冒，又被家庭氛圍重壓下，鬱鬱不得誌，不能摸上兩把刀槍，好展現一下自己的身手。

  看見拂劍軒這個，薛側興奮的程度不亞於娶新媳婦，眼瞧著他縱身躍入練武場，稀奇不已地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明玥站在廊下搭了個手簾遠望，看著他長歎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麽好。

  薛側一手端起長槍，便開始比劃起來，少年有勁，自己也偷學了些招式，還挺有幾分像樣，可那是在諸多不知路數的小丫頭中間，博得了一片喝彩，在明玥這個經係統培訓和名師指點過的行內人看來，就很……呃，有上進心總是好的。

  “槍法要訣為刺，劈砍力道總不會大，後胳膊定要有力，才能送出去！”明玥站在廊下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薛側聞言，連忙調整步伐，積蓄力量，猛力刺出，竟震出了一個槍花，不由得大是得意，抬頭道：“明姐姐，我這麽著可好？”

  明玥無語問蒼天，那槍花是使的好看，可在戰場上全無用處，明德曆經戰役自然知道這其中的訣竅，所以教女兒的都是實打實的狠招，所以才能讓明玥在京中打出一個那般的名頭，看薛側得意洋洋，她終是忍不住，轉身進了屋子裏頭，解了外衫穿上一件束袖長裙，那裙子是特意改過的，與男子騎裝頗像，行走自如，武動方便。

  她縱身躍入場內，伸手挑起一杆長槍，抬頭道：“你看好了。”

  薛側興奮地連連點頭，隨即便看著明玥使了一套槍法，力度速度都比他要高出不知多少個層次。

  這下連一旁看熱鬧的小丫頭們也瞧出好壞來了，一時興奮的連連點頭拍手叫好。

  等一套槍法用完，明玥手持長槍立在原地，抬頭看著薛側道：“這一套最是簡單，若是練好了，威力也不在話下，你且試試。”

  薛側連聲應是，端正了身形和態度，當即便努力地演示起來。

  拂劍軒中一時風聲喝喝，不時還傳來叫好喝彩聲一片，極為熱鬧。

  待到了晌午的時候，彎刀派折柳來傳話，平南伯夫人留下用飯，叫二人一塊過去，兩人這才戀戀不舍地下了演武場，淨了麵擦了汗，這才往正院走去。

  直到用過午飯過後，平南伯夫人都與明夫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薛側還是不舍離去，明玥失笑，趁著無人時才低聲笑道：“你回家去求求你哥哥，讓他帶你去校場，那裏的兵器和地方更多更大。”

  薛側苦著臉道：“哥哥不肯，總說我是無所事事。”

  明玥失笑，壓低了聲音道：“你多去求幾次，他總會肯的。”

  薛側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反正點點頭，怏怏不樂地走了。明珊站在一旁，不知兩人說些什麽，見他走了才走近笑道：“這位薛小公子倒是與姐姐投緣。”

  明玥直起身來，緩緩笑道：“隻不過是與他多說了兩句罷了。”

  明珊點頭微笑，明玥忽而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轉頭問道：“祁淵是怎麽知道蘇家大房進京的？”

  明珊心頭一頓，抬起頭來茫然道：“我不知道，這些日子蘇家的那個兒子時常在京中吃酒結交旁人，還出言放肆不遜，許是祁淵公子從那裏知道的吧？”

  明玥動了動嘴唇，到底是沒說什麽，點了點頭。

  明珊看了看她的神色，隨後低下頭不再言語，明玥抬起頭來舒了一口氣，不再多想。

  明夫人身體好了之後，便愈發的好的快了些，晚飯時候也開了胃口，眾人見她吃的多，這才放下心來。

  明玥在將軍府已住了兩日，明夫人便叫她回去，她卻是不肯，非要等到看到明夫人活蹦亂跳之後才肯答應，明夫人無奈，拗不過女兒，隻好隨她去。

  是夜，明玥安心地住在拂劍軒中，入了夜睜著眼睛看著帳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明夫人這病的奇怪，好著也頗為奇怪，用了太醫的藥之後沒多久便好了。

  若是毒的話，怎會這麽快就好？會否還會接著發作？

  若是留下病根，明夫人該如何是好？將軍府中到底出了什麽鬼祟，能近明夫人身的人並不多，彎刀和胭脂幾乎可以排除，那其他的丫頭婆子也都是府中的老人了，更有幾個還是明夫人的陪房，從明夫人的娘家來的，若有異心，豈不早就下手了？

  她思來想去也沒想明白個什麽，一切都隻待明威查探出來才能另行辨別，到時候再說吧。

  她昏昏沉沉地想著，漸漸地入了睡，將軍府中陷入了一片寧靜之中，正院中明德摟著妻子，心肝寶貝的疼著，明璟和明玥院中滅了燈，隻凝紫齋中卻還亮著燭火。桌案上的燭火映襯著一張俏麗的臉龐，臉上神色淡淡，頗有幾分冷意和狠厲，她輕輕地轉著手中的信箋，投入麵前的火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