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萱蘭院走去，沿路上不少丫頭都站在原地翹首瞧著這一行人的動靜，瞧著明玥徑自入了萱蘭院，不少人都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也不怪他們吃驚，在這南園裏頭，這萱蘭院實在是趕不上綺雯軒的一半氣派，如今新晉的世子妃往萱蘭院而去，這萱蘭院裏倒是得了莫大的體麵了。

  丫頭站在一旁看了幾眼，耳邊聽著幾個丫頭和仆婦竊竊私語的話，麵色難看了起來，隨即一溜煙地回去了。進了萱蘭院，綠絛、青薇領著一眾丫鬟和仆婦向明玥行禮，整整齊齊的，明玥瞧著規矩陣仗，很是讚賞地點了點頭。

  這位嬸母雖說病弱，可院子裏的規矩是一點也不減的，這樣齊整的做派才是好的。先前聽說是山東府孔孟後人，怪道如此。

  “見過世子妃。”

  明玥站定，抬眼望了一圈，臉上帶了幾分笑意，抬頭道：“不必客氣了，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笑著應了一聲，抬起頭來往一旁讓開，臉上笑意盈盈的，請她入內。明玥一邊往裏走，眼睛倒是沒落下四下，心中頗有幾分疑惑。

  萱蘭院是南園的主母，這屋子雖然氣派，可瞧著四下裏頭的丫鬟仆婦竟不比她的多，屋子裏頭也似有些冷清，今日像是第一次這麽熱鬧似的。

  她微微地眨了眨眼睛，想起昨日跟著蘇霖前去侯府的杜姨娘，心中明白了個大概，不由得鄙夷地彎起了幾分嘴角，隨即一閃而過。

  進了裏屋，孟氏很難得的穿戴一新，立在廊下，臉上仍有病弱之色，溫婉地笑著，明玥抬眼一看，便心生了幾分好感。

  “嬸母。”她走上前兩步，盈盈地拜了下去。

  孟氏笑意溫婉，伸出手來扶了她一把，笑著道：“快些不必多禮，我這副模樣還難為你這新媳婦來看了。”

  明玥隻覺得手腕上的那雙手掌心溫潤微濕，孟氏雖然病弱但態度卻很和善，周身還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味，腕子上的玉鐲子叮鈴作響，聽著卻有幾分蕭索。

  明玥眉頭一動，心下頗有幾分黯然，這是一個不受丈夫寵愛敬重的女子的模樣，她之前並未見過，如今一見才明白為何有那麽多的女子苦難絕響。

  她抬頭，臉上笑靨盈盈，“新婦是晚輩，理當來拜見嬸母。”

  說話間，兩人都坐了下來，明窗之中照進半窗日頭，屋子裏暖意融融的，眾人分立兩旁，都是麵帶笑意，綠絛和青薇行動迅捷地上了茶點，這才退下。

  孟氏坐在左側上首，蘇錦站在母親身後，明玥坐在另一側，一邊吃茶一邊說笑。

  “我是沒能耐的，身子骨也不好，連你的喜事也沒有能去觀禮。”孟氏一邊笑著說話，“侯爺和夫人都是心善慈悲的人，雖說……鈺兒有些不懂事，可也是孝順的，你若是覺得日子煩悶，便常來走動走動，也不要一個人悶在屋子裏，總是不好。”

  明玥抬眼看著孟氏，她神色和煦，說起侯府的事也覺得有些不好，可還是平靜地說了出來，字字溫和，倒是全心全意地為明玥著想的。

  她點了點頭，“嬸母說的，我都知道了。以後定會常來叨擾的。”

  “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叨擾不叨擾的。”孟氏笑著說道，一邊指著蘇錦道：“這丫頭有幾分皮實，尋常都是在我麵前鬧騰的，若是你不嫌棄，叫她去尋你玩也是好的，隻是若不聽話了，該訓就訓。”

  蘇錦聽了這話，扭了扭身子，撒嬌道：“娘，我哪兒有不懂事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明玥也臉上帶笑，笑著打趣道：“錦兒聽話乖巧，便是母親也誇過好多次的。”

  蘇錦抿唇害羞不語，孟氏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隻聽丫頭們湊趣，屋子裏一時熱鬧紛紛。

  明玥心中明白，孟氏知道自己不受寵愛也並沒有想去爭寵的心思，而她的這個女兒雖說占著南園嫡女的名頭，可想來在家裏還不如庶女受寵，若想要以後有個好前程，甚至說個再好一點的人家，她母親不受寵愛不掌家權，她父親不聞不問視若無睹，都是指望不上的，是以才叫她跟在自己身邊，也好叫人知道，這最起碼是鎮南侯府的堂姑娘，世子妃也十分喜歡和疼愛的。

  明玥雖說脾氣暴躁的名聲不好，滿京城都傳遍，可嫁了人之後大家的注意力很神奇地被引到了蘇鈺混賬的方麵更多一些，對她的關注反而少了許多，更多的是同情。

  蘇霆和蘇夫人執掌侯府多年，在京中頗有威望，他們認定的兒媳總是更有分量些的。

  明玥垂下眼睛來，父母愛子，可真是不容易。

  說笑了一會兒，便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鬧騰的聲音來，屋子裏頃刻間靜了下來，明玥也奇怪地往那邊看了過去，這見蘇錦麵色極為難看，孟氏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搖搖頭，隨即扭頭對綠絛道：“你去瞧瞧怎麽回事，今日世子妃來了，不許生事。”

  綠絛滿麵不快，可聽孟氏這麽說了，到底是忍了，腳下生風地出去了。

  孟氏滿麵歉意地看著明玥，緩緩笑道：“讓你見笑了。”

  明玥搖了搖頭，隻緩笑著低聲說話，外頭說話的聲音卻愈發地高了起來，“難不成叫老奴見一下世子妃也不成了麽？老奴好歹是侍奉過老侯爺和夫人的奴才，也是看著鈺哥兒大的，我連世子妃也不能見了麽……”

  綠絛壓低了聲音卻實在忍不住怒意的聲音傳來，“今日世子妃第一次拜見夫人，王嬤嬤回頭再見不成麽！”

  王嬤嬤臉上帶著奇怪的神色，白了綠絛一眼不做回話，繼續大聲道：“我自幼侍奉老夫人，老夫人最疼鈺哥兒了，隻可惜沒能見到鈺哥兒討媳婦，臨走時還吩咐我好生瞧瞧新媳婦，到了下頭可要跟她好好說說……老奴在蘇家侍奉這麽多年，拜見一下世子妃就走，這還不成麽？”

  綠絛氣急敗壞，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麵色發白地看著她。這王嬤嬤是府中的老人，先前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在府中配了小廝嫁了，也頗得了幾分體麵的差事，當年蘇霖立府南園時，老夫人身邊的丫頭都分了下去，她便分到了南園中。

  這府裏頭的老人，打不得罵不得，實在難辦棘手得很，王嬤嬤更是個耍橫的脾氣，萱蘭院中除非蘇銳，其他誰的麵子都敢駁斥的。

  眼瞧著說著說著，王嬤嬤見眾人不敢攔她，屋裏頭也沒有動靜，愈發興起便要往裏頭衝，眾人手忙腳亂地，竟也推搡開了，院子裏頃刻如一鍋亂粥似的。

  屋子裏頭蘇錦的麵色氣得發白，連她是嫡小姐也沒有少受這王嬤嬤的氣，如今明玥剛到萱蘭院，這才說了多大一會兒的話，她就聞風趕來了，敢說背後沒有人攛掇麽？

  口口聲聲是說要拜見世子妃，可這不是在打萱蘭院的臉麵麽？

  她氣得剛要一跺腳，幹脆道：“我出去趕走她！”正待一陣風似的卷出門去，卻聽見一旁傳來兩道聲音來。

  一道略顯急躁的聲音，“站住！”是孟氏說的。

  另一道氣定神閑平靜至極，清潤淡然，“等等”，是明玥說的。

  母女兩人都愕然地轉過頭來看了明玥一眼，蘇錦心中惴惴不安，看著明玥的神色，猶疑地想著，莫非明玥也懼於那老嬤嬤的話，便不管她們的臉麵了？

  她咬了咬唇，心中頗有幾分難過和失落，孟氏卻是愕然地看著明玥，實在拿不定她有什麽主意，可看她的表情，便知道怕是沒有那麽簡單。

  明玥緩緩地笑了笑，站起身來，語帶戲謔地道：“既然這老嬤嬤這麽想見我，那我便出去瞧瞧是怎麽回事？”扭過頭來看了蘇錦一眼，緩緩笑道：“錦兒，我對府中的老人不熟，你且來提點我一下。”

  蘇錦本是滿臉懊惱地站在一旁，聽見這話，猛然地抬起頭來看了明玥一眼，明玥臉上帶笑，笑容如清風般幹淨，眼中卻是帶著幾分冷肅的冰雪之意，她心中一頓，幾乎是脫口而出，“好。”

  外頭一片爭執吵鬧間，王嬤嬤被攔著，但見眾人又不敢真的上手，便愈發得意，這伺候過老夫人便是她的一道護身符，諒這萱蘭院的人也不敢動手動腳，否則叫她一個躺在地上撒潑，誰也擔待不起。

  眾人被她猜中心事，當然不敢真攔，眼看著推搡了一會兒，都逼到門前台階下了，綠絛急得不成，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渾厚粗嘎的聲音來，是她沒聽過的！

  “住手——”

  眾人一驚，手紛紛地停了下來，回過頭去瞧，卻見明玥一身緋色衣裳亭亭立於廊下，神色平靜，正麵帶讚許地看著適才氣吞山河一般斷喝出聲的玉笛，玉笛受到讚揚，見喝止住了眾人，心滿意足誌得意滿地退到了明玥身後。

  蘇錦站在一旁麵色呆怔地看著明玥，卻見明玥輕輕地笑了笑，眸中冰雪寒霜之氣淡然，掃過場中眾人，神色平定道：“誰在喧嘩？”

  綠絛心中一緊，沒來由地覺得心中一顫，偷偷去看身旁眾人，當然也是如此，可是奇了怪了，世子妃明明一個大聲也沒出。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說話，王嬤嬤也似呆了一般，過了一會兒綠絛連忙答道：“回世子妃的話，這是府中的王嬤嬤，她、她……”

  她猶豫了片刻，不知道該怎麽說，王嬤嬤抬起眼來恨毒地瞪了綠絛一眼，依舊垂著頭不做聲，她心裏頭也在莫名其妙地肝顫著，正在尋思對策和話頭。

  “她怎麽了？”明玥看了王嬤嬤一眼，嘴角露出幾分譏誚來，依舊緩緩問道。

  綠絛咬了咬牙，抬頭道：“王嬤嬤說她是老夫人身邊的老人，想來拜見世子妃，說什麽若是到了地下，才好給老夫人好好說說新媳婦的模樣……”

  眾人噤若寒蟬，不敢吭聲，隻有綠絛的話在院子中浮動，王嬤嬤瞪了綠絛一眼，剛要開口，卻見明玥冰雪一般的目光刺了過來，心中一顫竟然說不出了。

  “是麽？王嬤嬤？”明玥看向王嬤嬤，淡淡地問道，王嬤嬤糾結了一會兒，半晌才抬起頭來，鼓足勇氣道：“是。老奴見過世子妃，老奴在老夫人身邊服侍了二十多年，老夫人最疼的便是鈺哥兒，隻可惜老夫人去得早，沒能瞧見鈺哥兒討媳婦，臨走時還拉著老奴的手，叫老奴定要好好瞧著鈺哥兒娶媳婦，看清了媳婦的長相，到了地下和她說明白，她這才能安心哪……”

  王嬤嬤說著，見明玥並沒有打斷她，心中不由得得意了起來，為了渲染效果，竟一邊說一邊假模假樣地嚎哭了起來。

  明玥看著她做戲一般的樣子，臉上紋絲不動，折柳和玉笛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翻了個白眼，在將軍府何曾見過這樣撒潑的奴才，誰敢蹬在明玥臉上，這老嬤嬤怕是之前沒聽說過明玥的名聲和脾性麽？

  折柳擔憂地看了一眼明玥，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明玥真發了脾氣，不免要落個不體恤老人的刻薄名聲，可這樣胡鬧……連她也看不慣！

  明玥靜靜地等著，見她嚎哭得差不多了，這才緩緩地笑道：“我當是多大的事兒呢！既然如此，那老嬤嬤就看吧，好好地看看，莫要錯過什麽了。折柳。”

  折柳聞聲會意，連忙去裏頭搬了張凳子出來，放在了廊下一個能曬太陽也不礙事的地方，卻是正好地坐在了王嬤嬤麵前。

  她氣定神閑地坐下，揚起了臉來，額間的花鈿金粉在日頭的照射下還有些熠熠生輝，一身緋衣穿在身上，日光傾灑倒像是那布料如水一樣折射出不一樣的光芒來，發間的赤金紅寶步搖更不用說了，熠熠生輝，長發如墨，肌膚勝雪。

  就是這樣簡簡單單地坐下，不笑不惱，便已姿容絕世，令人一見難以忘懷。

  王嬤嬤呆呆地看著她，心中早不知道在想什麽了，其餘丫頭茫然之下抬起頭來看了明玥一眼，心中也頗有幾分顫栗。

  折柳瞧著眾人驚豔的目光，驕傲地揚起了頭來，別說她們了，就是她天天陪在姑娘身邊，有的時候瞧見姑娘的臉，也會失神呢。

  玉笛站在一旁，輕輕地給明玥搖著扇子，日頭已經升起，溫度也緩緩地升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