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何必生氣？這成親頭一日都這般不堪，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能過成什麽樣呢？這老話說得好，誰看眼前？都看往後，等日後銘少爺大了，這三房自是銘哥兒當家，姨娘那可就是老夫人了，侯府瞧著煊赫，可這日子且有的鬧騰的，姨娘是有後福的，眼下理會她這些做什麽？”

  王福家的從來都知道杜姨娘的心思所在，勸人也能勸到點兒上，杜姨娘聽著聽著哭聲就漸漸地止住了，還抽空抬起頭來拿著帕子擦了擦眼睛。

  “可我瞧著，侯爺和夫人待新婦甚好，頗有為她撐腰的架勢，這傳過來的消息是她剛進門就掌了自己院子，這以後……”杜姨娘拿著帕子擦著眼淚糊著的脂粉，一邊憂心地道。

  王福家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若是要長輩撐腰就能成的，還算什麽好親事？”見杜姨娘不解，王福家的舉例說明，“這要過好日子，關鍵還是看男人和女人那回事，姨娘就是聰明的，那萱蘭院的不也是名頭好得很，可能在姨娘手下有些什麽能耐？”

  這麽一說，杜姨娘當即就明白了過來，心中不由得誌得意滿起來。

  就是，孟氏也是名門出身，遠嫁到京城，也是帶足了嫁妝和體麵來的，可既不討丈夫歡心，就隻有失寵冷落的能耐，那日子過得有什麽趣味？

  這以後的鎮南侯府有沒有眼下的煊赫和本事還是兩說，若是內裏再有什麽內訌，這日子就別想好好地過了，便是以後誰高誰低還不一定呢。

  杜姨娘心中得意至極，隻是想起那侯府爵位和能夠出入宮中的尊貴，心中到底是不舍至極。

  王福家的依舊緩緩地道：“姨娘不必急躁，且慢慢瞧著，那新婦跟前也別總去，眼不見為淨，反正咱們是在南園裏頭，她總不會隔著這麽遠來尋姨娘的不是。”

  “我最怕的便是老爺厭棄了我。”杜姨娘擔心不已。

  “老爺和姨娘是有情分在的，怎會如此？姨娘切莫多想，知道老爺想什麽幹什麽才是最要緊的。”王福家的緩緩說出一句話後，便不再多說了。

  杜姨娘當即便有些點頭稱是，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蘇霖待自己柔情蜜意，定是好的，過些時候就會回心轉意了。

  她隻要做小伏低，溫柔體貼，定不會出什麽事。

  可思來想去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猶豫了好久之後才道：“去叫王福來，叫他去查查老爺這些日子在忙什麽？且小心些，不要叫老爺知道。”

  王福家的早知自己丈夫做慣了這樣的事情，也正是因為如此，杜姨娘處處都能貼合蘇霖的心意，蘇霖喜愛至極，盛寵不衰，而自己和丈夫也正是因為這樣，頗得杜姨娘的重用。

  是以，她也沒有多廢話，點了點頭，又閑話許久才散去各自就寢。

  南園書房中，門窗緊閉，蘇霖望著手中的信箋，眉頭緊皺，甚至頗有幾分震驚，沉吟良久才抬起頭來看著座下的人沉聲問道：“這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座下的男人上了些年歲，似比蘇霖還大些，是蘇霖尋來的謀客，都稱季先生，幾乎等同於蘇霖的師爺了。

  “這消息是咱們的人去老家探聽良久，甚至還入府做了一個月的下人才探聽出來的。”季先生捋著老鼠須般的胡子，眸中精光乍現，得意地說道，“這消息瞞得嚴實，連老爺都不知道，可空穴不能來風，老爺的兄長這般異動，定是知道了這樣的事情，才起了心思，按道理侯府爵位是嫡子承繼，可嫡子無後可擇族人為繼，這本是常理，可還有一條便是為的鎮南侯府偌大基業毀於不肖子孫之手，才補的這一條。若嫡子無德，敗壞家門，有辱皇恩，便可奪爵由庶子承繼。”

  “太祖太宗皇帝用心之苦實則是為鎮南侯府所思所想啊。”末了，他低低地歎了一聲感歎道。

  蘇霖眉頭緊緊地皺著，心中實在是波濤翻滾，這消息是他這三十多年來第一次聽說，怎麽可能不震驚？

  他自小生在鎮南侯府，又是庶出，一直都以為自己與爵位沒什麽本事，況且前頭還有一個庶長兄，更還有一個頗為能幹的嫡次兄，按嫡長都輪不到他頭上，是以他從未想過，隻求自己奮發圖強，在京中立身。

  雖說他如今都已是三品員外郎的官職不算低，也沾了侯府的一部分光，可更多的是他持續進學奮發不怠才有這樣的結果，可眼下竟告訴他還有這麽個事情，如何不讓他窩火？

  季先生察言觀色，自知他心中想的是什麽，呷了口茶慢吞吞地道：“老爺心裏頭想什麽，是要趁此機會奪了爵位還是……”

  蘇霖渾身一震，抬起頭來看著他。

  季先生嘴角露出一個緩慢的微笑來，吊三角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線，頓了片刻後才抬起頭來慢悠悠地道：“若是老爺有此心，這倒是一個機會；可若是老爺沒有這個心思……”

  他停住了口沒有說話，因為他看到蘇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掙紮的神色來，半晌之後艱難開口道：“可我非長，上頭還有一個兄長，怎會輪到我的頭上？”

  “哼！不是我說，老爺的那個兄長實在愚鈍不堪，讓他們也無資格承繼爵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兒。”

  蘇霖沉默了下來，因為他知道季先生說的話是對的，大房在老家處處惹事，哪一樁不是看在鎮南侯府的麵子上才輕輕放了過去，這些年來，大房一家人都猶如蛀蟲一般，坐吃山空，便是做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就煊赫不可一世，當自己背後多大靠山，眼光短淺，沒有能耐，季先生說的，讓他們沒有資格，那是易如反掌，這話不假。

  隨隨便便的一個罪名都能夠讓他們不得翻身，蘇霖眉頭緊皺，心中亂如一團麻，季先生端坐一旁，悠閑恣意地喝著茶，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蘇霖，也不出聲催促，就讓他接著考慮。這事可大可小，全看他如何抉擇。

  可到底是做長了官的，很快時間蘇霖就拿定了主意，他抬起頭來輕輕地哼笑了一聲，“這爵位既非是明主所給，要來又有何用？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靠著祖蔭籌謀謀劃，蘇霖雖然不才，可也自知自個兒的本事，若不能靠自己成家立爵，實則是索然無味。”

  “老爺好誌氣！”季先生臉上露出笑容來，大聲讚喝道。

  蘇霖緩緩地笑了起來，頓了片刻抬起頭來道：“不過，我瞧著大房既然有這個心思，倒不如讓他們鬧騰鬧騰，說不準還能得償所願呢！”

  “老爺此言差矣！”季先生輕輕地搖了搖頭，神色平靜地道：“老爺於人前人後都該這麽說，‘侯府之中如今世子不堪，既祖宗有此遺訓，那必是可行的，可自己不忍手足情淡，特不會與之相爭’。老爺謹記，無論是誰問起，都當是這樣的言論才對。”

  蘇霖身上一震，看了季先生好一會兒，半晌緩緩點了點頭。說了一會兒話，書房的燈才漸漸地滅了，屋子外頭的人縮著身子伏在外頭，聽見裏頭傳出腳步聲，連忙做出打瞌睡的模樣來。

  蘇霖起身將季先生送到了門外，恭敬作揖而別之後才扭過頭瞧見王福，皺了皺眉，“你在這兒做什麽？”

  王福猛然“驚醒”，抬頭見他麵色不善，連忙縮著身子行禮，道：“姨娘吩咐奴才在這兒候著老爺，叫老爺早些歇息。”

  蘇霖動了動麵皮，想起適才與季先生說的話，眉頭皺了起來，王福在這院子裏頭浸淫多年，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意，當即揉了揉眼睛，惶恐道：“奴才失責，不該打瞌睡，回頭奴才自去領板子，可姨娘吩咐了……”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蘇霖的麵色，頓了頓之後小心翼翼地道：“老爺可要過去安歇？”

  蘇霖麵色稍緩，看了看綺雯軒的方向，想了想之後道：“這幾日我都忙，叫她不用等，好好教養銘兒就是。”

  王福猶豫片刻，露出幾分生怕杜姨娘發脾氣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點頭道：“奴才知道了。”

  蘇霖不再多說什麽，轉身往書房中走去，王福恭敬地行了禮之後這才舒了口氣，轉頭往回走去。

  南園偏院當中的一排中，屋子裏頭燭火暗芒，王福家的聽見丈夫的話，登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說的是真的？”

  “怎麽不是？！”王福一邊脫鞋上炕，一邊壓低了聲音回答道。

  “若不是衡州老家大老爺不知打哪兒弄出來這回事，現在還都被蒙在鼓裏呢！”王福踢掉了鞋子，往後一躺，枕在媳婦腿上。

  王福家的茫茫然地愣了一會兒，“那你說……老爺似是並不在意這爵位？”

  “嗤——”王福發出一聲嗤笑來，氣定神閑地答道：“咱們老爺是有大誌向的，且瞧瞧如今三品大員裏頭有誰如老爺這般年輕的，怎會在乎那爵位，定是要自己掙出來的！”

  王福家的眉頭緊皺，她丈夫會欣賞蘇霖的這種做法，可她是一個女人，想的自然就不同了，便是不在意，那若是該落在自己頭上的也不能丟了呀。況且這爵位誰還嫌多是怎麽著？

  這潑天的富貴，瞧那侯府的氣派，侯爺和夫人出入的陣仗，乃至於朝中還有宮裏頭的賞賜，哪一樣不惹人眼紅？

  這誌氣和擺在明麵上的好處，怎麽就不能一起要呢！

  “不成！”說到這裏，王福一個翻身坐了起來，聲厲色荏地喝道，倒把媳婦給嚇了一跳，恨恨地擰了他一把，嬌嗔了一句才聽他又說道：“我聽著老爺和季先生的話，是不肯這麽著的，若是叫姨娘貿貿然去說，豈非是與老爺作對？老爺豈會高興？”

  “那你說怎麽辦？難不成這事就當做不知道？”女人急得掐了他一把。

  王福揉了揉胳膊，頓了一會兒才扭過頭去，想了想低聲緩緩地附在妻子耳邊說了兩句，女人越聽眼睛越亮，隨後才遲疑地問道：“這樣成麽？”

  王福輕輕地哼笑了兩句，“你隻管這麽說就成了，姨娘自是個聰明人的。”

  夜色漸漸彌漫了下來，南園中歸於一片沉寂，第二日一早，明玥便起身了，折柳一早服侍著穿戴好衣裳，小廚房就傳人來說開飯了。

  一早的飯菜清香，明玥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也不知道哪裏不對勁，隻是搖了搖頭之後，簡單地吃了兩口就不吃了。

  吩咐玉笛去準備了見麵禮之後，遣人告知了蘇霆和蘇夫人之後，就往南園走去。

  夏末秋初的早上涼爽，略有微熱，越過小橋和長廊，沿路的丫頭和侍女俱都屏氣凝息老實行禮，明玥神態自若，腳步不變。

  到了內儀門門口時，萱蘭院來迎的竟不是丫頭和嬤嬤，明玥抬頭瞧見秀氣文弱的少女笑容明媚，“嫂嫂。”

  明玥揚起臉淡笑，看著她緩緩地笑道：“你怎麽出來了？”

  蘇錦一身柔煙綠軟百褶裙並著青白色的上衣，發上的青玉簪子和玲瓏剔透的琉璃耳墜，整個人立在那裏就如一支亭亭新荷一般，好似帶著露珠一般的鮮妍明媚。

  “母親叫我出來接嫂嫂，說南園裏頭嫂嫂第一次來，路還不熟呢。”蘇錦一邊笑著說話，一邊走到她跟前，與她並肩而行。

  明玥心中對這個名分上的堂妹很是喜歡，天真熱情，性情純潔，讓人見了就忍不住眼前一亮，且又明白事理，很招人喜歡。

  見她第一次來迎自己，發上便帶了自己送的釵環，便知道是有心的，她輕輕地笑了起來道：“你戴這個很好看。”

  蘇錦臉上一紅，害羞道：“嫂嫂怎麽拿我尋開心？”

  兩人說說笑笑，走在前頭，身後跟著的折柳和玉笛，對視了一眼頗為奇怪，大小姐可不是什麽喜歡與人攀談說話的人，怎麽和這位堂姑娘倒是一見如故，這麽親昵？連三姑娘明珊到將軍府後，大小姐也一向是以長姐姿態護著她的多，鮮少與她說說笑笑談天說地的。

  玉笛心思簡單多了，這位堂姑娘為人和善，長得又好看，是她她也會喜歡的。再說三姑娘麽，那不是有孝在身麽，且又身體不好心思敏感，也不好與她總說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