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過頭來悵然地看了外頭一會兒，半晌後低聲道：“妾身叫人等著，若是他二人起身，即刻便叫入宮覲見。”

  嬤嬤思來想去，心中低歎隻能如此，總不能因為這事晾著皇後，也不能貿貿然地前去打擾新婚妻子的首日，連父母都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他們如何能開口詢問，於情於理，於人之大倫都頗為不合。

  她帶著蘇夫人先行入宮，到了鳳儀宮前，蘇夫人在外等候覲見，她連忙入了內宮，俯首在梳妝戴釵的皇後跟前低語了兩句，皇後神色一怔，頗為詫異地回過頭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嬤嬤低聲答道，“奴婢瞧著那院落裏很是不成樣子，隻怕都動上刀槍了，這也就罷了，聽說昨夜去吃席的各家夫人也都是親眼瞧見的，眼下京中都在傳，隻是礙於情麵，不好放在明麵上講。”

  聽了這話，皇後沉吟了良久之後，隨即抬起頭來麵上並無什麽歉疚，卻隻緩緩地笑了笑道：“本宮知道了，走，去見蘇夫人罷。”

  這一場覲見，隻聽說蘇侯爺在正陽殿中對著皇帝默默垂淚，一句話也不說，蘇夫人卻是問及此事時神色怔忡，憂心愁苦，唉聲歎氣，皇帝和皇後一連說了好些勸慰的話，“夫妻過日子總能和美”“現在還年輕，日後就知道了”“過些時日，情分厚了就好了”，這些話車軲轆一般地說來說去，到最後又賞賜了不少東西，這才叫兩人回府，並且下旨，叫世子和世子妃不必急著入宮謝恩，隱晦的說明先過好自己的日子才好。

  蘇侯爺和蘇夫人帶著大包小包的回了府中，剛進了門，便聽見屋子裏頭一陣騷亂，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微微一沉。

  “不好了！不好了！世子爺不見了！世子爺不見了！”

  一陣尖銳的叫喊聲一口氣從新房院落中傳到正院裏，蘇霆和蘇夫人對視一眼，連忙起身下車，身旁的丫頭趕緊扶住，這才看見蘇順兒像屁股著了火似的尖叫著跑過來。

  瞧見蘇侯爺和蘇夫人相扶而入，蘇順兒看到了救星一般，連滾帶爬地往兩人麵前撲了過來。

  “侯爺，侯爺，大事不好了，世子、世子不見了！”

  “這是什麽話？什麽叫不見了？”蘇霆看著蘇順兒的模樣，心中隱約有了輪廓，卻還是不死心地捉著蘇順兒的胳膊，大吼道。

  蘇順哪是蘇霆的對手，胳膊頃刻間疼得鑽心，可大事臨頭，他也顧不得什麽，抬起頭來道：“侯爺恕罪，小的沒看好，世子爺不見了。”

  蘇夫人輕叫了一聲，便似要軟軟地暈倒過去，身旁的丫頭尖叫一聲，連忙扶住了她。

  待一通吵鬧忙亂過後，蘇夫人被扶到正堂去歇息，蘇霆則是站在堂中，麵色鐵青，衝著手下大吼道：“來人！來人！去給我跟九門提督說，嚴查出城人員，若是逮到這個小兔崽子，若敢反抗，不必客氣，打斷了腿也得給我送回來！”

  身旁的小廝滿麵冷汗顫抖，而載福瞧著蘇霆果真是生了大氣，連忙點頭稱是，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蘇夫人伏在椅子上輕輕低泣，庭院中亂成一團，丫頭仆婦飛也似地跑來跑去，到了側門時，竟還撞上了從南園過來的蘇霖等人。

  蘇霖身後跟著杜姨娘，蘇錦推著蘇銳的輪椅立在左側，乳母抱著蘇銘，並著身旁立著的蘇鑲，往鎮南侯府而來，卻出了內儀門不過百步，卻看見侯府之中雞飛狗跳，人人臉上慌亂無措的神情，紛紛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怎麽這般慌裏慌張的？出了什麽事了？”蘇霖低頭看著跪在地上不住求饒磕頭的家丁，皺眉問道。

  那家丁抬起頭來，卻是嘴閉得死緊，隻連聲求饒：“三老爺息怒，三老爺息怒，小的不是有意的。”

  蘇霖眉頭緊皺，頗為不快，身旁的杜姨娘卻是尖聲斥道：“混賬東西！不過一個下人，也敢問而不答，沒聽見三老爺問話嗎？”

  誰知那家丁依舊隻是求饒叩首，不說是何原因，杜姨娘側過頭去看了一眼身旁王福家的，嘴角暗暗地浮起了一個微笑。

  還能什麽一言不發？不過是家醜罷了，怪道說不出口呢！

  蘇霖眉頭微蹙，到底是在鎮南侯府，也不好過重的責罵下人，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想及杜姨娘來之前與自己說的話，沉吟片刻才道：“行了，退下吧。莫要冒冒失失的丟了侯府的顏麵。”

  家丁長舒了一口氣，連忙挪動著跪到道旁，請一群人過去，這才站起身來，飛也似地跑開了。

  蘇霖領著家眷繼續往前走去，新婚第二日，知道鎮南侯府與別家的規矩不同，尤其是皇帝賜婚，總得拜見過父母之後再進宮覲見謝恩，是以他們這些親眷家人，倒是要排到後頭見了。

  昨夜鎮南侯府熱熱鬧鬧，新娘子自從入了府，都沒空去瞧，再說還蓋著蓋頭，今日當是正經拜見長輩親屬，孟氏身體病弱不能前來，三房的大大小小是以都到了。

  蘇霖側過頭去看蘇錦，心中思索，鎮南侯府的喜事原本是由親嬸母孟氏來協助蘇夫人操持，可孟氏身體病弱，他倒是冒出過讓杜姨娘前來打下手的意思，可還沒開口，就被蘇夫人直接否決了，並直接要了蘇錦過去。

  “錦兒到底大了，也是府上的嫡姑娘，該當學著操持家務的瑣碎了，既然妯娌病弱，這次正好是個機會，便來替我幫把手。”蘇夫人當時是這麽說的。

  蘇霖心中知道這話說的沒有問題，杜姨娘隻是一個妾室，若是真的到了台麵上，隻怕會打臉，可是他還有一個女兒，猶豫著剛要開口，卻見蘇夫人的眼神瞥了過來，神色冷淡，“你若是想說鑲兒，還是不必了。一來她年紀還小不必學這個，二來，到底是庶女，到了台麵前，說給人聽別人怎麽去想，你以後出去還要不要見人了？”

  叫一個妾室執掌內宅已經是捂在府中的事情了，說出去隻說是主母身體不好，由妾室來協助料理一二也說得過去，可這般抬舉一個妾室所生女兒，誰人不會猜度？

  蘇霖額上冒汗，當下不敢多說什麽，隻點頭稱是，說到底，侯府辦喜事，想讓誰來就讓誰來，他們作為親屬家眷，隻能支持哪還有提要求的？當即便訕訕應了。

  回去之後，杜姨娘自然又委屈了一場，連聲地抱怨自己不招待見，可她是全心全意地為三房著想，怎卻如此受人奚落雲雲？

  蘇霖煩不勝煩，心中又掛念著大房莫名其妙要進京的事情，便推諉了一二，給了不少東西才堵住她的嘴。

  蘇錦昨日是知道新房院落中不太平的，可她身份端莊，此事誰也沒說，隻默默地捂在心口，隻告訴了蘇銳，蘇銳摸了摸她的頭，“你不說出去很好，若是父親……或有人問起，就說你在前院忙碌，什麽都不知道。”

  蘇錦點了點頭，這才封了口什麽也沒說，今日前來拜見，父親看著自己的眼神不知何故，有些探究和不快，而一旁杜姨娘得意洋洋，她心中大概齊明白是何緣故了。

  察覺到蘇霖投過來的眼神，蘇錦低下頭來，悶不吭聲。

  一行將近十數人繼續往裏頭走，隻見侯府之中人人麵色慌亂，在新房院落和正院中來回跑，到了正院跟前的時候才聽見裏頭傳來大聲的怒吼，“這個孽子！把他給我抓回來！動家法！打死了也算完！如此辱沒家門，就當白生白養了。”

  隨之而來的是蘇夫人顫巍巍的哭聲，“侯爺……”

  屋子裏鬧成一團，蘇霖的眉頭皺得愈發緊了，看樣子杜姨娘說的話沒錯，昨夜果真出了事，捂到現在終於是捂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他這個侄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鎮日裏的沾花惹草胡鬧，便是鎮南侯府也替他遮擋不住，想到這裏，他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來，眼看著到了近前，才收起了神色，換作了一副詫異的模樣。

  掀簾而入，瞧見蘇侯爺震怒不已，臉色漲紅地站在門口，胡須都氣得一抖一抖，蘇夫人顫巍巍地伏在桌上哭泣，連聲道：“二哥，這、這是怎麽了？”

  一片吵鬧間，根本沒有人來通傳三房的人都到了，又或許通傳了，蘇霆根本沒有聽見，聽見聲音，回過頭來才看見眾人立在門邊，麵色動了動，才漸漸緩了下來，可仍舊難看得猶如鍋底。

  “三弟來了，先坐罷！”蘇霆明顯心緒不佳，歎了口氣才叫眾人坐下。

  蘇霖皺眉擔憂道：“若是二哥有事，這新婦拜見回頭再說也不遲。”

  “無妨，都是家事，坐下罷！”蘇霆側身坐在了八仙桌的左側，麵色晦暗，哀聲歎氣的模樣，顯是筋疲力盡。

  蘇霖沉默片刻，這才拱了拱手，點了點頭，走到一旁坐下，回頭衝著幾個孩子道：“拜見伯父伯母。”

  蘇錦推著蘇銳走上前去，立在當中道：“伯父伯母好。”

  蘇夫人見了人來，也緩緩地止住了眼淚，瞧見兩人，勉強露出一個微笑，眼圈卻是紅通通的，低聲地詢問蘇銳身體可好，見都一一答了，這才扭過頭來看著蘇錦，道：“這幾日錦兒做的很好，若是沒有她，隻怕我還有的忙亂，隻是卻是辛苦你了。”

  蘇錦麵色一紅，連忙俯身行禮，“都是侄女願意的。”她抬起頭來，見素來和善的蘇夫人麵上頗有幾分愁苦，心中不忍隻道：“伯母萬望保重身體才好。”

  蘇夫人點了點頭，頗為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又叫身邊的大丫頭海棠拿了些釵環送給了蘇錦。

  那匣子在堂中打開，隻瞧見裏頭躺著一支赤金五福蝴蝶嵌綠寶簪，色澤鮮豔柔潤，赤金光耀，很是好物一件，蘇錦接過匣子謝了，才轉身推著兄長回到了位置上。

  一側的杜姨娘和蘇鑲看的眼睛都直了，那樣的好東西別說用了，她們都鮮少見過，怕是有來頭的好東西，蘇夫人卻這般送了蘇錦，若是這樁差事叫蘇鑲擔了，這東西怎麽能落到她的手中。

  蘇鑲麵色抽動一二，早前設計的事情沒能成，反而讓母親受了些許冷落，她心中早有不甘，如今瞧著還有這個，心中更是大恨蘇錦搶去了自己的風頭，麵上神色便有些不好看。

  見蘇霖回過頭來看自己，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行禮，“鑲兒拜見伯父伯母，伯父伯母安好。”

  蘇霆緩緩地點了點頭，叫她起來，蘇夫人看了她一眼，自然沒能忽略她眼中的不快，心中一哂並未在意，隻也扭頭叫海棠拿了東西出來。

  蘇鑲大喜過望，打開匣子一看，心中卻頗有幾分失落，那匣子裏頭隻躺著一支通體瑩潤的青玉嵌金芙蓉長簪，雖說看著也價值不菲，卻沒有那件赤金綠寶瞧來工藝細致，金玉珍貴，心中一時不快，可到底對著蘇夫人不敢放肆，隻低頭應了。

  蘇夫人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隨意說了兩句，便叫她退下了。蘇霖知道蘇夫人的脾性，本就是名門出身，自是看不慣小家子氣的人，蘇鑲年紀還小，在這樣的人麵前收斂不住神色，見蘇夫人淡淡的，便覺得丟了自己的人了，狠狠地瞪了蘇鑲一眼，隨即叫乳母抱了蘇銘近前。

  蘇夫人照例逗弄了蘇銘一會兒，過了一會兒不知想起什麽，頗有幾分悲從中來，言語哽咽著叫人給蘇銘拿了些東西，便叫抱了下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這般鬧騰？”蘇霖心知肚明，麵上卻詫異地問道。

  蘇霆聞言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作孽啊。”隨即扭過頭去一言不發，蘇夫人眼中含淚，勉強振奮了幾分精神，抬起頭來道：“既是皇家賜婚，怎能這般怠慢？這孽子，可實實在在要害苦家門啊！”

  蘇霖精神一震，抬起頭來，“難不成……”他目光移了一圈，再度落在蘇霆臉上。

  蘇霆從鼻子中哼出一聲來，頗有幾分不快地看著蘇夫人，“都是你寵溺過頭，教得他如今無法無天，聖上賜婚也敢怠慢，這教子育兒也做得如此不妥，這家業落在你手上，怕是也落不了好！罷罷罷，若是媳婦能有精神，願意出麵，你便把這管家之權交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