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媳婦擠在一處低聲笑鬧出來，眾人都往外頭擠著走，屋子裏倒是靜了下來，老夫人也終於收拾好了東西，細細地將頭發盤了，簪了枝金簪穩住，隨即緩緩笑道：“這就成了。好孩子，嫁了人為人婦，可不好在家中這般嬌嫩了。”

  明玥抿了抿唇，側身行禮道：“謝老夫人。”

  成國公老夫人含笑點了點頭，一旁的胭脂瞧著連忙請她到偏廳坐著喝茶吃點心，隻待回頭明玥出門時，叫她勸明夫人給女兒戴上珠冠便完成了這個儀式來。

  外頭熱熱鬧鬧起來，守在街口的小廝探著頭看著，遠遠隻看見高頭大馬和大紅色的人群隊伍往將軍府而來，身後的牌匾上清晰明白地寫著兩個大字，一個寫著鎮南二字，一個寫著蘇，這下便確定了是誰家。

  趕緊不再多說什麽，一揚手，身旁的小廝便打起火折子，點燃門口的炮仗，劈裏啪啦一陣響，門口的人都明白了，紛紛翹首以待，直到看到牌匾轉過街角，人人都能看見之後，這才點起炮仗。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眾人紛紛探著頭看，都想看看那傳說中的絕世紈絝到底生的什麽模樣，待看到馬上的人時，倒是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喲！這鎮南候世子生的可倒是不錯呢，一身紅衣騎在高頭大馬上，神氣英武，目光流轉間，就是站在一旁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忍不住紅了臉。

  若不提品性，這鎮南候世子也算得上是不錯的郎君人選呢。

  待隊伍到了跟前，蘇鈺滿麵平靜，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甚至毫無成親的喜氣洋洋，眾人心中不由訕訕。

  是了，這婚事平遠將軍府不喜，鎮南候世子也不喜，這也不知到底會是如何才能成就這樣的一樁事？

  待蘇鈺翻身下了馬，站在平遠將軍府設下的難題之前，不由得額頭浮起一抹黑線來，目光緩緩落在一旁的明璟身上，明璟滿臉平靜的誠懇，似是在說，連這個都過不了，就別想娶我的妹妹！

  蘇鈺環視了周圍一圈，眼角抽搐了半晌，而身邊的青年壓低了聲音，語氣中藏不住的幸災樂禍，“嘖嘖，看來世子今日是要大展身手一番了。”

  蘇鈺扭過頭去麵無表情地盯著他，青年兀自笑著，瞧見這神色心中當即一涼，接著便看到蘇鈺轉過頭來抬頭朗聲道：“裴行裴二公子願意一試。”

  裴行當即便變了臉色，開什麽玩笑，這等火雲陣那可是陣前殺敵所用，他今日為了好兄弟成親，特意穿了一身簇新的蟬翼紗內夾軟緞長袍，端的是貼合身形，瀟灑風流，最最要緊的是袍擺修長，行走間袍擺輕動，大是飄逸自如，頗有幾分魏晉風骨。

  他還預備著在這場婚事上其他未成婚的妙齡少女間留下一個好印象呢，若是穿梭在這等火雲陣間，豈有風度可言？

  誰知他還未來得及反駁，身旁的一眾人等便開始勃然叫好起來，雖然說不能看到新郎官親自下場，可裴行裴大公子何許人也，裴太傅家幼孫，爺爺是三朝元老，父親曾是帝師，兄長和自己都曾是太子伴讀，也就是說是當今聖上自幼的玩伴。

  隻是其兄頗有才幹，為人上進，入朝為官，而他卻似急流勇退，鎮日的招貓逗狗，與人玩樂，和蘇鈺一起被列為京城兩大紈絝，偏偏兩人性情相投，玩得極好，被多少人家的父母教導兒女，萬不可與此等人來往。

  可為什麽他的名聲要比蘇鈺小很多呢？也正是因為裴家門風清正，裴老大人乃是人人京中的名流宿著，父親更是身正意端，讓人欽佩，更別提還有個類似父親的小一號的哥哥了，裴行因為此時也挨了不少揍，可到底是祖母和母親疼愛幼孫幼子，硬生生給攔了下來，便如此這般了。

  而且裴行此人慣會做戲，人前表露的溫文儒雅，在眾人看來隻不過是略有幾分小毛病，也不算什麽，迷惑了許多老中青婦女的眼睛，可暗地裏的胡鬧不比蘇鈺少。

  其次鎮南侯府作為百年侯府世家，因了從龍和救駕之功，豪門勳貴和名流世家到底還是有幾分區別的，是以坊間蘇鈺的花邊新聞總是要比裴行的多上一些。

  “好！好！裴二公子來一個，來一個！”周邊明璟領著的一群男子開始吆喝起來，拚命地鼓掌，圍在一旁的許多妙齡少女瞧著裴行儒雅俊美，氣質瀟灑，一顆芳心早就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目露期盼的看著裴行，期待他能一展身手。

  眾目灼灼之下，裴行惡狠狠地白了蘇鈺兩眼，隻得撩起衣擺，掖在自己腰帶間，擺出陣勢，開始上前。

  蘇鈺則看著眾人嬉笑熱鬧的情景，打了個眼色，趁著眾人無暇他顧之時，當機立斷地帶著人越過人群往一旁跑去。

  這邊廂還在熱鬧看裴行大破火雲陣，另一邊蘇鈺已經帶人衝了進去。

  外頭說笑聲震天，裏頭的明夫人也是臉上帶著喜色，不過一會兒小丫頭笑嘻嘻地進來稟報，她笑罵道：“莫要讓大少爺再使什麽了，叫人進來便罷了。”

  小丫頭脆生生地答應，這才轉身往外跑去，外頭裴行堪堪破完火雲陣，博得眾人一片喝彩，可他也知道極其費勁，這還隻是火雲陣的縮小和簡略版，心中不由得對創出火雲陣的明家多了幾分敬仰。

  眾人一片叫好聲中，簇擁著他們往前走去，這才看見前頭的詩文陣前留了一個半大孩童破陣，而蘇鈺早已沒有了蹤影。

  見此情形，眾人不由得笑道：“看來世子是有備而來啊！”

  那半大孩童立在木架製成的書案前，過了好一會兒，才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此字當為‘偶’字，既是大喜事，那便是佳偶天成，恰成好字。”

  一旁站著的管家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向著那孩童笑道：“慕小公子果然聰慧，此題已解，可往後頭而去了。”

  那小孩笑著拱了拱手，這才領著眾人往前走去。

  到了前頭的時候，瞧見陣仗，慕小公子和裴行相視一望，解恨地笑了起來，“哼！這兩個難關倒是把我們都撇下，這你老丈人在跟前總不能還讓我們上了吧？”

  麵前的庭院空地上，明德老將軍持長槍而立，不過那長槍的茅尖已經換成了蠟頭做的，看樣子是要和新女婿比試武藝了。

  蘇鈺有武功在身，他們都是知道的，可明德將軍是戰場上殺出來的名將，槍法雄渾霸道，長劍在手亦是揮灑自如，深入敵陣取過敵軍首領項上首級，坐鎮中軍大帳遙指三軍大破敵軍陣法的人，孰高孰下……

  眾人不由得一陣興奮，瞪大了眼睛看著場中的兩人。

  蘇鈺如何敢輕視，隻是手中持槍，恭敬地行禮，“嶽父大人在上，小婿失禮了。”

  明德眉頭一挑，“男子漢大丈夫，莫說廢話，今日我將女兒交給你，卻是有一樁必得考驗，你可能護她周全？今日便與你一試，莫要藏私！”

  說著，長槍一震，直發出嗡嗡的聲響，眾人倒吸一口冷氣，蘇鈺心中苦笑，隻得持槍立好，抬起頭來道：“小婿遵命。”

  明德瞧他身形，下盤穩固，手中拖槍有力，心中暗暗地叫了一聲好，隨即便大喝一聲“看槍”，長槍直刺而來。

  蘇鈺眼疾手快，下盤穩固，微一側身，便躲過了淩厲的首槍，一旁的眾人登時大聲喝彩，能在明德將軍手下走過幾招的人也算得上不錯了，且蘇鈺還年紀輕輕。

  眾人喝彩聲中，明德心中也頗有幾分滿意，麵上卻不動聲色，須臾間兩人便過了十幾招，長槍左衝右突，好似一條靈活的蛇一般，眾人的歡呼聲和喝彩聲不斷，幾乎要把屋頂的瓦都給掀翻數多。

  笑聲和歡呼聲一直傳入拂劍軒中，鬧得折柳和玉笛也是心癢癢，明玥已經戴好了珠冠蓋好了頭巾，坐在床榻邊，說實在的她也有些心癢癢，可是到底是不能出去瞧。

  折柳和玉笛一個垂手而立，一個抱著瓜果，分立兩側，一聲不出，隻用眼神交換興奮的心情。過了一會兒，卻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笑語傳了進來，“姐姐，我都瞧見了，姐夫可真是厲害！”

  明玥頭上頂著頗重的珠冠，勉強側過頭來耳邊一陣珠玉輕響，費力地支了支額上的金冠壓著鬢發生疼，勉強緩了口氣才道：“我走了，怕是不能常陪你說話了。你在府中不要總是悶在屋子裏，多出去走動，陪母親一道出去遊玩遊玩，想來日子不會難過。”

  明珊陪坐在一旁，麵上頗有幾分淒楚，低聲道：“日後，我可能時常去尋長姐說話？”

  明玥聞言，禁不住展顏一笑，低笑道：“若有閑暇，我到時候讓折柳來接你。”

  折柳眉頭一挑，見兩個主子一塊說話正熱鬧，動了動嘴唇倒也沒說什麽，明珊破涕為笑，點頭握住明玥的手腕笑著道：“我等著長姐。”

  剛還要說些別的，卻聽見外頭的喧鬧聲又近了，人群呼啦一下子湧入拂劍軒中，為首的喜娘先行進了門，看見新娘子的身影，當即喜笑顏開道：“新娘子，快些走吧。新郎官都在外頭等著了。”

  一旁的折柳連忙扶起明玥，小心翼翼地生怕扯動了她的珠冠和衣裳，在眾人的簇擁下，從拂劍軒一路走到正堂，抬起頭來一看，明德和明夫人坐在如意雲紋八仙桌的兩側，麵前立著一個身著喜服的男子，聽見動靜回過頭來，折柳心下暗暗地喝了一聲。

  “原以為姑爺是個猥瑣風流，頭發汙亂，腳步虛浮，被聲色掏空了身子的那等人形，瞧這般通體如芝蘭玉樹，氣質非凡，模樣倒也不算差。”

  她心中暗道，透過蓋頭卻看不見明玥的臉頰，隻看見小巧精致的下巴似也染上了衣裳裏頭的一抹紅，心中不禁暗歎。

  若是姑爺世子能回心轉意，瞧見咱們小姐的天人容貌，一心一意地過日子，這婚事倒也不差的。浪子回頭金不換，實盼姑娘的日子要好過一點啊。

  思來想去之下，堂上明德和明夫人雙目含淚，望著明玥的身形，連話都堵在嗓子眼裏說不出口，一旁喜娘這等情形見的多了，當下笑著叫新人向父母行禮參拜，明夫人忍了又忍，才開口說了兩句勉勵二人好生過日子的話，蘇鈺垂著頭，神情倒是也頗為恭敬。

  一派喜慶間，略去賜婚時鬧出的亂子之外，看著倒真是郎才女貌的一樁好親事。

  明玥實是無心多想許多，甚至連她對麵的人長得什麽模樣也沒有什麽興趣知道，隻待被人領著暈頭轉向的磕了幾個頭，對著父母時才略覺有些鼻酸外，其餘時候並無什麽不妥。

  身旁喜娘的嗓子像是開過光似的，大聲唱喏沒有半絲疲態，隻可惜她離得近，耳朵被刺撓得生疼。

  到了最後，由明璟背著她上轎，伏在哥哥寬厚的背上，一如幼時的情形，那麽的溫暖厚重，讓她安心。

  這種感覺以後怕是再也不會有了，明玥心中暗想著，輕輕地將腦袋貼在了他的肩背處，明璟察覺出妹妹的動靜，腳下穩健緩慢地往前走著，一邊低聲道：“妹妹莫怕。”

  不過尋常的一句話，明玥險些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半晌後才忍了淚意，嗯了一聲，明璟舒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麽，將她背到了轎子裏。

  一聲起轎，明玥隻覺得身上一顫，隨即便覺得離地三尺，十六人抬實木鐫吉祥如意紋的大轎晃晃悠悠地起來，跟在高頭大馬之後往前走去。

  身後迤邐出老長的嫁妝幾乎綿延出二裏地，這邊廂轎子都已經過了永安街口了，那邊廂平遠將軍府門口最後一抬才堪堪啟程。

  這等盛大的喜事，自然吸引了京中人來看熱鬧，擠擠嚷嚷地圍在一旁，探頭探腦地說笑閑談。

  “你們可聽說了麽？聽說前陣子鎮南候世子還不肯消停呢，大半夜的都要翻牆逃婚呢。”

  “怎麽會？不是聽說宮裏頭皇後娘娘都下了斥責的懿旨，叫世子爺待在家中不許外出麽？”

  “嗨！這防來防去也防不住人心。世子爺何等的英俊瀟灑，怎麽甘願娶個媳婦來管著自己？你可聽說了沒？明家小姐得了平遠將軍的真傳，雙手皆可握刀，能拉百十斤重的大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