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舒了口氣，平靜了語氣，才緩緩地道：“鎮南侯府離家不遠，若是想念家人，便回來住，想來侯爺和夫人也不會多說什麽的，時時見麵的機會多著的。”再者說，京中名門貴女的宴飲不少，鎮南侯府和平遠將軍府的圈子差不多相同，這每個月一回的見麵都是少的。

  明玥知道母親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隻是聽著她緩緩的絮叨，像極了小時候母親摟著自己的溫熱，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窩在母親懷中聽著她的聲音，輕輕地嗯著不再說話。

  這般一鬧，便到了晚飯時分，明夫人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拂劍軒，明玥送走母親之後，便沉默寡言不再多說什麽。

  折柳忙了一個下午，才堪堪將妝奩台子裏頭的東西收拾好，回來的時候傳膳伺候吃飯過後，一天倒也過去了。

  不過據聞，明夫人回去正院後可是狠哭了一場，想來是在拂劍軒沒能揮發出來的熱情，在丈夫麵前倒了個徹底，直把明德慌得不知所措，又是哄又是勸的，到最後聽說也沒勸好，反倒惹了明德的愁緒來，一個愁苦歎氣，一個哭啼不停，入夜要安置的時候才消停。

  第二日便是試嫁衣，戴頭冠，不住的人來向明玥講述婚後注意事項，從早到晚沒有半分消停，起初明玥還麵色從容地聽取，到午膳時分時已換了四五個人，講述的內容不盡相同，聽說午後還有人要來，陣容相當，臉色當即便放了下來，直把折柳嚇得不知所措。

  隻能趕緊去尋了彎刀來，彎刀來看了一回，見明玥坐在桌子旁聽著身邊的嬤嬤說著話，臉色有些不好，手指曲著在桌麵上敲擊，節奏頗有幾分急促，當即便先攔住了那些婆子們，好言好語地先給了賞錢，又奉了果子茶點，最後才委婉說明。

  “今日大姑娘聽了不少話，怕是有些乏了，各位嬤嬤且撿著要緊的說說便罷。咱們府上的喜錢也是少不了的。”早就知道平遠將軍府嫡女的名聲，各婆子聽了這話心中自然明白，當即連連點頭，總之喜錢和賞錢都少不了，那麽在教學過程中稍微有些簡單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主家已經發了話。

  於是乎，接下來的事情就發展得很順利了，饒是如此，也是忙到了將近晚飯時間。

  折柳很是實誠地叫廚房做了晚膳之後，又去囑咐了婆子做些糕點和方便易拿的東西，畢竟婚禮上忙碌，又頂著那麽重的珠冠，一趟下來定是乏累，備些吃食到時候帶上也好。

  回了屋子裏，明玥已經睡下了，玉笛在外廳依舊呆呆地守著嫁妝，傻乎乎地數著那台上的妝奩，因為那蓮花妝奩台子裝的都是新嫁娘的貼身首飾釵環等物，貴重無比，是以放在了正廳內，等明日一早便抬出去。

  玉笛瞧著稀罕又好玩，守夜無事便呆呆地一片一片地數著那蓮花瓣，並著多少金線鐫紋，隻可惜那台子實在太過精美，金線鐫紋多之又多，數到一半就花了眼。

  揉揉眼睛正待再數的時候，折柳便回來了，瞧見她呆呆的模樣，笑罵道：“小蹄子，等到了侯府，便是日日瞧也能數的出來了，這會兒傻乎乎地數什麽呢？”

  玉笛仰起頭來，嘿嘿地笑了起來，兩人低語說起話來，“夫人可真是好，還把小廚房的萬大娘也給姑娘一塊撥過來了，那萬大娘的蛋奶羹和桂花肉以後也能吃到了。”

  “小蹄子！夫人那是心疼姑娘，怕吃不慣侯府裏的吃食才將萬大娘一塊給送過來的，你不為姑娘想著，隻惦記著自個兒？白瞎姑娘待你好了。”折柳瞧著嫁衣上掛的久了，略有幾分褶皺，便取了熨鬥來，放在一旁細細熨平，聞言笑罵道。

  玉笛嘿嘿地笑了兩聲，“我自然是盡心服侍姑娘的，人都說侯府百年尊貴，裏頭的廚子也是極好的，這下有口福了。”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屋子裏隻有兩人，裏屋裏頭明玥卻並未睡著，將二人的言語聽了個清楚，嘴角緩緩浮起一抹笑，片刻後又隱了下去。

  不過嫁人麽，還不是吃飯穿衣的事，就是換了個地方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這些日子她也能過去。

  想定了瓷磚，伸手摸了摸枕頭底下的瓷瓶，那是她叫人在外頭買來的，府中誰也不知道，等明日出門時，交由折柳收好，以圖後用。

  是夜，將軍府大紅燈籠高掛，便是門口的街道也能照映出三尺紅光來，門口的門房精神振奮守著家門，一邊在門房處低語說笑。

  夜深人靜，凝紫齋中也早早地熄了燈，杏雪隻是奇怪，大滿到底在替姑娘做什麽事，適才來了一趟，又急匆匆地走了。

  明珊什麽也沒說，隻是和大滿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又不知給了什麽，便笑著叫他走了，隨即便熄了燈歇下了。

  大滿腳下不停地往後門走去，到了後門，後門守門的見是他，低聲責罵道：“死小子，明日是大小姐成婚，你還往外跑什麽？出了什麽事，我打斷你的腿。”

  大滿抿了抿嘴，隨即抬頭，呆呆地道：“沒什麽，我就是去看看我幹娘家隔壁的小金。”

  “喲！傻小子看著府裏辦喜事，也想娶媳婦啦？嘖嘖嘖，到時候叫你幹娘去說親呀，保不準人家就答應了呢！”聞言門房大笑出聲，戲謔地看著大滿，見他滿臉憋漲的通紅，手足無措的模樣，打趣了好一陣這才揮了揮手放行，“早去早回，回來時辰晚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大滿連忙點了點頭，飛也似的跨過門檻跑了出去。

  沿著將軍府後門的小巷子往外走上幾丈遠，身後氤氳的紅燈籠光芒還照在身上，而轉過一個街角，就淡了不少。

  那拐角處的偏僻處，種著一棵大垂柳，眼下的樹葉是沒了，那樹幹卻是又得人合抱那麽粗，樹下站著一個人，衣裳顏色的黑暗中也看不清，卻能瞧出袖口處似繡了一絲銀線，轉瞬便隱入布料中，若隱若現。

  “姑娘叫我來送信，說請不用等了，等也沒用，大姑娘不會出來的。”大滿立在來人麵前低著頭吭裏吭氣地道。

  來人身形未動，似乎早有預料此等結局，聞言隻是苦笑了一聲，“我並未有什麽旁的念想，隻是……她可開心麽？”

  一句話帶著許許多多的悵然，濃厚得讓大滿這個天生半癡的人也能聽得出來，奇怪地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這門親事滿京城都知道，是不是個好親事還用說麽？還用問大姑娘開心不開心？

  察覺到疑惑的眼神，祁淵也知道是自己妄念了，苦笑一聲道：“是了，她怎麽能開心？都是我無用。”

  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細碎銀子來，低聲道：“勞駕你了，拿去買些果酒吃吧。”

  大滿沒有伸手接，隻是搖了搖頭，隨即便轉身飛也似地跑走了，祁淵怔怔地望著大滿的背影，半晌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良久，離得老遠的一個人瞧見大滿跑走，這才慢慢地走了過來，看著祁淵低聲道：“公子，咱們回去吧。過會兒該宵禁了。”

  若是叫人知道，公子站在將軍府的門外遲遲不走，那可真是說不清道不明了。

  說實在的，明玥明日大婚倒是讓他鬆了一口氣，公子的這股子念頭總該斷了吧？明家自然是好人家，可是天命難違，連將軍和夫人都沒法子的事情，公子怎麽老是異想天開，他能帶走大小姐呢？

  大小姐的脾氣他們又不是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就跟著他一塊走？公子複興家業的心思前陣子剛定了一陣，眼看著婚期將近又鬧了這麽一出。

  隻盼著這回事了了，公子再也沒有這樣癡妄的念頭。祁複暗暗地想著，一邊看著周圍的情形，生怕有人冒出來看見兩人在此。

  而且他看著，大小姐對公子似乎並沒有什麽樣別的念頭，那等光明磊落，不像是存了兒女私情的。

  可這事他到底不能說，說出來何等的誅心，祁淵從承蒙明將軍照拂，認識明家兩兄妹之後，這心思都已起了，那時候年少誰能料想到以後。

  如今年歲漸長，這心思也愈發的沉厚，他要勸，也是勸不了的了。

  祁淵迎著涼風站了許久，直到臉上都似是被風吹幹了，半晌之後才緩緩地應聲，“好。”

  深夜的涼風中，這語氣竟然冷得出奇可怕。

  漸漸到了五更天，打更的走過一遭，平遠將軍府的門房就歇了覺，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輕輕地抽開門栓，先行在門口開始掃地起來，幾乎一口氣掃出半條街去。

  隨即便有管家出來吆喝眾人在石獅子旁邊挑高了竹竿，將炮竹一一放好，隻為等待新郎官今日上門。

  前院裏頭有條不紊的忙碌著，明璟也出來四處查看打量著，有什麽不妥的及早叫人更改布置，這是他妹妹頂頂重要的一件大事，怎麽能出紕漏？

  不僅如此，飛騎衛也在將軍府四周查看了個徹底，發現一丁點可疑的地方都提高了幾百倍的警惕，十數雙眼睛綠瑩瑩的，與那漫天紅色倒是相映成輝。

  一頂小轎從側門入了將軍府，一路往內儀門而去，過來迎侯的是胭脂，瞧見轎子入門，當即便笑著道：“老夫人安好，實是辛苦老夫人了。”

  轎子旁的丫頭掀起轎簾，從裏頭扶出一位身穿木槿紫銀線鑲邊褶裙服的老婦人來，那老婦人頭發雖白，卻梳得一絲不苟，扣著和田玉束發環釵，麵容上雖然溝壑縱橫，卻是笑容可掬，眼神湛然有神又不失慈善和氣。

  “好，好，都好，沒什麽辛苦不辛苦的，玥丫頭嫁人了，你家夫人可是要心疼壞了。”老夫人一邊笑著和胭脂說笑，一邊往屋子裏走去。

  胭脂在旁賠笑說話，往裏頭而去，到拂劍軒正廳時先是被那蓮花妝奩台子驚了一跳，隨即才走到內室之中，明玥已經起早沐浴，穿著一身淺紅色棉麻裏衣和朱紅色裙衫中衣坐在妝花鏡前，神色平靜自持。

  倒是一旁的折柳顯得頗有幾分緊張和興奮，玉笛捧著明玥的珠冠呆呆地站在一旁，隻站著肌膚勝雪，眉眼如畫的明玥，興致衝衝地欣賞。

  明夫人過了五更天時就到了拂劍軒，不過一會兒也陸陸續續地來了幾家親眷女子，立在房中，原本是想著打趣明玥兩句的，可素來知道明玥的脾性，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才能顯得氣氛不甚尷尬，思來想去，到底是有一個機靈的媳婦，掉轉方向開始誇起屋子裏的擺設和聘禮的豐厚，還有宮中的賞賜來。

  眾人像是找到了情感寄托一般，紛紛你一言我一語，變著法兒的開始誇讚。

  明夫人忙裏忙外，反正新嫁娘的屋子裏不能冷冷清清的，既然有了人聲，管他是在說甚呢，倒也很好。

  老夫人行進門來，那幾個媳婦識得是京中成國公府的老夫人，連忙起身行禮，成國公老夫人身份尊貴，又是一品誥命夫人，丈夫有能耐，育有兒女也頗有出息，丈夫身死後，兒孫也極孝，便是老夫人想吃宮裏的禦膳，成國公都肯跪到皇帝麵前求取，這等孝順和好命是京中人人都豔羨的，女子做到這份上也算得上是圓滿了，是以明夫人這一次請她前來為女兒送嫁。

  送嫁一為淨麵，二為梳頭，待明玥起身行過禮之後，老夫人便經由丫頭扶著在她身後緩緩坐下，拿著玉犀瑪瑙象牙梳從明玥頭頂緩緩梳到發尾，一邊梳頭一邊念念叨叨。

  老人家身體雖還好，可到底是不比年輕人力壯，念出來的聲音若是外頭吵鬧聲大了些便聽得不甚清楚，明玥起早素來是不困的，可是在老夫人念經般的聲音中卻有幾分困意上湧來，耳邊模模糊糊地聽見“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

  正在她有幾分困意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突然聽見外頭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開始響了起來，外頭一陣騷動。

  “接親的快到了。”外頭小廝高喊了一聲，一眾人等紛紛開始忙碌起來。

  明玥側過頭去看，隻見所有人臉上笑意盎然，一邊捂著耳朵，低聲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會有什麽節目呢！”

  “投壺、比槍法？”平遠將軍府悍名在外，又是武將世家，怎麽可能不比些槍法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