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不曾多說什麽，隻是進了門，屋子裏的銀炭熄了，玉笛不防備這會兒她們就回來，連忙手忙腳亂地上前點燃炭香，明玥披風也未除去，便坐在了湘妃榻上，出神地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玉笛捧上茶來，她接過來喝了一口才算勉強地壓了壓驚，定了定神抬起頭來道：“此事你不許對外人提起，連母親也不許說。”

  折柳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哪裏還敢對人說？聽見這話連忙頭點的跟雞啄米似的，半晌之後才舒了一口氣出來，“奴婢日後再不離姑娘左右了。”

  玉笛莫名其妙地瞧著兩人的模樣，不知是何事，可看折柳都嚇得不輕的模樣，便也不想問了，她才不想要守秘密呢，索性不知道最好。

  明玥說完了話，這才揉了揉額心，低聲道：“若是父親母親留人在家中吃飯，便不必叫我過去了。”

  折柳點了點頭，道：“適才彎刀姐姐已經說過了，說府中今日不留客了。”一個姑娘即將出嫁，一個已及笄，都是大姑娘，若留外客，隻怕不好，便索性都不留了。

  往常自是要留下人來吃飯的，這人中也自然是有祁淵的。

  明玥聞言倒是舒了一口氣，不留最好，想了想又道，“就說我回了院子，便不出去了，去通稟母親一聲，午膳我也留著自己吃罷。”

  折柳動了動嘴唇，隻好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

  明夫人知道這消息，倒是頗有幾分意外，難為女兒肯自己待在屋子裏，看了傳話的彎刀一眼，想了想倒也沒說什麽點了點頭，便叫人下去了。

  明將軍依舊坐在正堂中同人笑著說話，“你的文采很好，便是不必家族提攜，也能很好，你父親若在天有靈，必會欣慰。”

  堂中立著的褐色夾錦長襖男子不是祁淵又是誰，他膚色白皙，眉目清秀，耳朵處都有些泛紅起來，聞言隻是扯出一抹笑意來點頭道，“多謝伯父誇讚。”

  明將軍笑著點了點頭，同他又多說了幾句話，問了問寒暖饑飽，才道，“你小小年紀便能立業，已是很好，到時候你若有喜歡的，我便叫你伯母和祁家的主母一同前去提親，成了家才能叫你父母放心。”

  明璟立在一側，笑眯眯地道：“臨之如今已然在京中頗有才名，又生得如此俊秀，怕是想要嫁過來的多的很，父親、母親當好好替臨之挑選才是，得要賢惠溫柔，明理知事的才好。”

  他比祁淵年長一歲，這話自然也是說的。

  一旁明夫人轉身過來可巧便聽見這話，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有臨之一半省心便好了，你的親事如今才是難題！”

  被母親駁斥一通，明璟摸了摸鼻子，訕訕地立在一旁不做聲了。

  祁淵抬起頭來，如玉的臉龐上帶了幾分淡笑，聲音中透著一股讓人說不出的落寞，“伯父不必憂慮，眼下當立業才是要緊。元耀兄長少年英武，又有將軍府門第，必會尋得佳婦。”

  堂上諸人倒是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待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起身告辭。

  見明家並無留人用飯之意，祁淵眼神動了動，起身施禮而去。

  明璟親熱地將他送出門外，低聲笑著道：“臨之少年英姿，這隻出了兩回麵，便已引起京城矚目，假以時日，定能光耀門楣，立身立世。”

  祁淵停住腳步，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抿唇而笑，拱手道，“謝元耀吉言。”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相互抱拳告辭而去。

  出了將軍府的大門，祁複在門外等著，見他神色平淡地過來，心中便是一沉，又瞧見他手中的一隻盒子，更是明白了大概，低聲上前接過了盒子道，“公子，咱們可要去誰家麽？”

  祁淵步履微微輕浮，抬起頭來頓了片刻才道，“不必了，我們家去。”

  祁複連忙點了點頭，轉身去牽驢車，在將軍府門前的一眾高頭大馬、油壁香車之中，青驢藍布小車便顯得有些格外矚目，一旁候在門外的家丁仆從們也側目看著，嗤嗤而笑。

  祁複抿著嘴一言不發，牽出驢子來，才扶了祁淵上車，心中大是不忿卻又無可奈何。

  這高門顯貴如何能看得起他們這平頭小民，原也正常，隻是明姑娘素來豁達自然，定不是因此才拒了公子的，可公子與她青梅竹馬，那鎮南侯府的婚事又如此不堪，何以不曾答應？

  他學識不高，隻跟著祁淵到了如今，見他失魂落魄，送禮也被拒了出來，心中隻向著他不忍罷了。

  側門處候著的人目光看著驢車緩緩行駛開去，頓了頓，這才悄悄地溜了回去。

  趕到晌午，來將軍府賀年的人都已緩緩散去，院中這才平靜了下來，小廚房得了令便往正院送午膳。

  明夫人說了半晌午的話，嘴都幹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聽見彎刀稟報，才詫異地皺起了眉頭，“可是身上不舒服？”

  彎刀笑著搖了搖頭，大小姐自幼習武強身健體，身體素質比她們都好，怎麽會好端端地不舒服，她緩聲笑道，“姑娘怕不是悶得慌，倒不願意出來了。”

  明夫人點了點頭，也罷，隨她去了便是。

  招呼明璟和明珊坐下，眾人這才用了午膳，待吃過了飯，下午已是無事，難得的閑暇時候，明夫人便放她們自去玩樂，便是連出門也允準。

  明珊出了正院，走到半道上卻瞧見大滿遠遠地立在凝紫齋外院的假山石後頭，低著頭扣著假山上的青苔，她心念一動，走上前去，看了杏雪一眼，杏雪會意走上前去問道，“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大滿抬起頭來，咬著唇胡亂搖搖頭卻並不答話，見他這般奇怪，杏雪扭過頭來向明珊投來疑惑的目光，明珊心中頓了頓，便揮手叫她退下了。

  她踱步走到大滿跟前，低聲笑著道：“今日新年，大家夥都忙著，必不是有人欺負你，你可是有事要同我說？”

  見杏雪退開去，大滿這才抬起頭來，點了點頭。

  明珊聽完了大滿的話之後，眉頭便漸漸地揚了起來，抬眸看向遠處，思慮片刻才緩緩笑道，“你是說，瞧見了一個男子跟大小姐說話，還說什麽要娶之類的？”

  大滿點了點頭，心中實則慌亂得很，大小姐在他眼中不若明珊親近，可卻也不曾苛待過他，甚至還對他笑過，在他眼中，大小姐便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聽見了她的隱秘，他心中害怕得很，可明珊又同他說過，若是瞧見大小姐身邊有什麽不好的，也要來告訴她。

  他雖然笨拙呆傻，可也明白明玥已論了婚事，那婚事聽大家夥兒說不算好，他心裏也難過些日子，隻是明珊告訴他，大小姐心中不快，隻怕有人對她不利，甚或者自己想不開，便叫他多多留意，他這才多用了心思。

  明珊低下頭，見他眼神四下亂瞟，神色瑟縮還有幾分顫抖，害怕驚懼的模樣，心中當時便明白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地笑道，“沒事，此事既然隻有你我知道，便不是大事，你可記著了，今日聽見的話誰也不許說出去，就是有人打你也不準說，聽到了嗎？”

  大滿茫然抬起頭來，見明珊殷殷叮囑，心中這才放下了心，重重點了點頭。

  他不怕挨打，也決計不會說出去，三姑娘這般掛念大小姐，隻要她也不說出去，就好了。

  見他輕鬆下來，明珊這才舒了一口氣，低低地笑道，“今日沒事了，你不必再看著了，自去玩吧。”說著，她扭頭看向杏雪，杏雪會意走上前來，抓了一把銅錢塞進他口袋裏，這才見著他一溜煙地跑了。

  杏雪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笑道，“這呆子！還向姑娘拜年討要紅包呢。”

  明珊放下手來，輕輕地笑了笑沒有言語，頓了片刻後才低聲道，“不過一個傻小子罷了，隨他去便是了。”

  杏雪一愣，頓了片刻後才低下了頭，點頭稱是。

  兩人往凝紫齋而去，進了屋，明珊便將人遣退了出去，瞧著自己桌案上這幾日因為新年送來的不少珍奇首飾，嘴角輕輕地揚了起來。

  她坐在妝案前，一樣一樣的仔細比試，那瑪瑙寶石簪、紫晶石刻金釵、柔白琉璃纏絲彎步搖，無一不是精致漂亮，她是戴孝之身，這些素淨的釵環十分合襯，都是明夫人派人精挑細選送來的。

  明珊低眉瞧著，若是在永波府，她也未必能得到這樣的好東西？正是如今她在了京城，這珍寶閣、天珍樓的東西才能隨隨便便都戴在頭上。

  她撫摸著溫潤奪目的釵環首飾，嘴角的一抹笑卻帶著幾許苦澀。

  她能有如今的日子，莫非還是托著父母親因故去世的福氣麽？她坐在案前，忍不住想起今日那些個貴夫人與明夫人的話來，言談之間提及了她的婚事。

  有不少貴夫人瞧著她溫婉可人，頗有幾分熱絡，可說及身世的時候，熱絡就冷了些許，明眼都能瞧得出來，誰願意娶一個沒有身世的女子做公門當家主母呢？

  她淡淡一笑，臉上的微笑漸漸化為滲人的冷意，扭過頭來取下發上的釵環，卻是不多說什麽了。

  新年第一天便有了這樣的經曆，也不知道當事人心中會作何感想？

  明珊撫著手中的釵環，眼神中卻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輕輕地揚了起來。

  而拂劍軒中氛圍也確實有些不對勁，折柳和玉笛守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往裏看，卻始終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姑娘這是怎麽了？”玉笛壓低了聲音輕悄悄地在折柳耳朵旁念叨道。

  折柳輕輕地搖了搖頭，麵上露出幾許驚懼的神色來，這事情可千萬不能傳出去，若是讓人知道了，那可就是一場大風波。

  幸得當年姑娘和祁淵公子都還年幼，在一處進學了些時日，不過三四年也就不在一處了，還好說些，若是如今還在一處，那瓜田李下的，得惹來多少非議？

  以後可再不敢叫他近姑娘身邊了。

  折柳暗暗下定決心，這以後姑娘方圓十步之內，她誓要好好收著，再不走開半步了。

  明玥在房中待過大年初一，到了晚上之時，明璟才過來同她說話，“妹妹這是怎麽了？今日最是熱鬧，卻也不出去瞧瞧，待在屋子裏？”

  明玥抱著手中的書卷，身形秀美，姿態婉約，瞧著自有一股淡然生輝的氣度，明璟都看的呆了，這才想起今日大年初一，不許動剪子之類的物什，自然連匕首也不能拿出來，如若不然，這手中的書卷怕是要改成長刀了。

  想象了一下那副畫麵，明璟頓時覺得還是眼下的情形好些，連忙回過神來。

  明玥從書本裏抬起頭來，淡淡地答道：“沒什麽，人多吵鬧，有些不喜歡。”

  明璟點了點頭，想了想她的脾氣，倒也是這麽回事，隻是今日午後實在是歡喜得很，便盤腿坐在了她對麵的湘妃榻上，隔著案幾，從袖口裏掏出幾樣物什來，笑眯眯地道：“你瞧，這是什麽？”

  明玥目光移過去，瞧見那東西，不由得眉頭動了動，“這兵器譜你從哪兒得來的？”

  桌上一本略顯舊暗的書本，頁麵都有些發黃了，可見是有些年頭了，那上頭赫然幾個大字，《大啟兵器譜》，那邊角處綴的名字亦讓明玥眼前一亮。

  “今日街上熱鬧得緊，倒是瞧見一處舊書鋪子便進去瞧了瞧，不防便得了這個。”明璟笑眯眯地答道。

  明玥心中歡喜，她早前就想要這本書，書中記載的兵器，俱是大啟開國立朝時的兵器，還有兵器的由來故事，也俱是開國功勳名將所用兵器，她先前便有過一本，是明德送與她的，可後來卻不慎遺失了，便一直心心念念，隻可惜這本後來便不曾再刻印出來，便一直不曾尋到。

  見她麵上歡喜，明璟這才抿嘴笑了起來，道，“那掌櫃的亦說如今這本子是不好找了。”

  兩人碰頭低聲說著話，一旁折柳奉上茶盞來，正說話間，卻聽見門外有人傳報，說是三姑娘來了。

  明玥放下手中的本子，叫人去迎，不過一會兒明珊便走了進來。

  適才在門口便瞧見了明璟的隨身小廝，自知他便是在屋子裏，進門來果然瞧見兄妹二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