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回禮是為了避嫌
作者:玉聽蘭      更新:2020-12-28 19:38      字數:4328
  祁淵怔怔地放下手中的筆,神色頗有幾分疑惑,明玥不是這樣的性子,她素來大大咧咧,便是拿走他的什麽也不過是笑意盎然地隨口說句謝謝,不過一瓶跌打損傷的藥,她如今怎麽倒是回禮起來了?

  想到此處,祁淵卻並未有什麽快意,隻是覺得苦澀無比,可瞧著那包袱,心中又是不忍,低聲道:“拿過來我看看。”

  祁複連忙走上前去,將包袱呈在他的桌子上,他抬手解開,卻不料率先從那包袱裏滾落出來的竟是一錠亮澄澄的銀錠來,咕嚕嚕地滾落在了桌子上。

  聽見聲響,兩人都抬頭去看,祁淵隻一瞧見那銀錠,神色當即便變了,頃刻間猶如死灰一般,怔然地看著那銀子。

  祁複卻是個知道自己公子性情的,看見便道不好,當即抬起頭來果然見他麵色難看至極,眼中的神采都似滅了許多似的,不由得為難地咬了咬唇,還是開口道:“公子瞧,大小姐知道過冬難熬,便送來些銀子是怕公子凍著冷著了,這份心意也是不容易啊。”

  祁淵恍若未聞,隻是怔怔地瞧著那銀錠,心口隻覺得像是被一把鑽子狠狠地拉扯一般,血氣都幾乎要噴湧上來。

  怎麽、怎麽會?她是眼睛裏素不惹俗務的人,怎麽可能會給他送來銀子?回禮是為了避嫌,這銀子莫非是想要打發他的麽?

  他如今離了將軍府和祁家庇佑,自立門戶,如今已能在京城中闖出些名堂來了,他有能力養好自己,她這般做,可是在告訴他,他永遠配不上她?

  不、不可能的,明玥不是那樣的人,她心無旁騖,從來不想這些,那難道是將軍府的人送來的?難道是明璟?

  他神色晦暗,嘴唇都有些顫抖起來,這不過一錠銀子卻是像在他臉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叫他在這冰天雪地裏清醒清醒才好。

  是了,她是高門貴女,他是沒落寒士,如何能與她匹配?便是熬冬過年,都需要人接濟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她?

  祁淵慘然一笑,手指緊緊扣住了桌案,卻似沒了一絲一毫的力氣。

  祁複擔憂地看著他,見他神色一直不好,連忙伸手將銀子收了起來,打開包袱道:“公子再瞧瞧,可還有旁的?”

  祁淵控製住情緒,勉強地看了一眼,手中卻並不動作,祁複看在眼中,心中如何能好,連忙上手解開,看了一眼驚喜地道:“公子瞧瞧,明姑娘總歸是惦記公子的,這筆墨紙硯可不正是公子喜歡的麽?”

  聽見這話,祁淵轉過頭來,低頭看去,那裏頭還有一顆銀錠子下頭還放著一套筆墨紙硯,瞧著那紙張溫潤細密,卻是宣紙、徽墨並著兩支青毫湖筆,還有一塊還未開墨的宣硯,便隻這麽一套東西,也足夠數十銀了。

  他嘴角微微動了動,過了片刻之後,心中稍微回暖,過了片刻之後模糊道:“你去取些水來,開鋒開墨。”

  見他肯答話,便是心緒好多了,祁複高興地應了一聲,連連點頭答應,轉身出去取水。祁淵坐在案前,望著眼前的一應東西,嘴角輕輕地揚了起來,輕輕地攥著那支湖筆,目光一頓,抽開了抽屜。

  那黑木屜格中放著幾封信箋,並著角落處卻隔著一枚溫潤剔透的玉環,像是女兒家的東西。

  他目光在那玉環上看了一眼,隨即便收了回來,目光中隨即歸於平靜。

  到了午後,京都的雪便又飄飄揚揚地落了下來,天空昏黃,路上行人都少了,各處門下的守衛也瞧著這雪起了幾分懶散,領頭的遣人去買了兩壺酒,擱在行衛房中,換班前來喝酒,嘻嘻哈哈,熱鬧無比。

  將軍府的抄手遊廊下頭,夏日裏用來隔斷日頭的竹簾子也被放了半片下來,要不然那雪便侵入了廊中,行路便不好走了。

  丫頭婆子們帶著厚實的手套先把路給掃出來,便放下了掃帚往一旁耳房去。

  將軍不在家,夫人也歇息著,公子和小姐都自有自己的玩耍,便用不著人伺候,主家待下寬厚,無事時便歇上一會兒也是允準的,眾人便留了兩人外頭看著,多數都進了耳房中圍著火爐說笑吃酒。

  “前些日子凝紫齋的那位不是病了麽?怎麽這麽快倒是又好了?”穿著赭色衣裳的婆子挑高了嘴角,輕輕地哼笑著,眉眼中頗有幾分不屑。

  “劉婆子可別這麽說話,若是叫將軍和夫人聽見知道,非剝了你的皮。”一旁交好的婦人聞言,不由得皺了皺眉低聲說道。

  劉婆子哼笑一聲,軟和下表情來淡然低笑道:“老婆子說什麽了,不過是說一句罷了。這三姑娘自個屋子裏養不好,大小姐屋子裏也養不好,去了夫人屋子裏可算是養好了,這瞧著倒像是夫人是郎中了。”

  眾人聞言不由都笑了起來,隻低笑著不說話。

  那勸說劉婆子的姓潘,潘婆子聞言也不由得笑了起來,隻是搖頭低歎道:“二老爺這沒大福氣,眼看著將軍起了想法,想疏通門路叫他進京,卻是早早地沒了,留下這麽個三姑娘,將軍和夫人都心疼著呢。”

  “奴家也沒說什麽不是,隻是這三姑娘難伺候,那一張臉上也少見笑容,可莫要隨了爹娘是個沒福氣的相。”劉婆子去過凝紫齋數次,每每都隻是瞧著明珊傷春悲秋似的,說句大不敬的,便若是她兒子要娶媳婦,可不要這種。

  “三年孝喪,如何笑得出來?你莫要說了!”潘婆子聽著她的語氣就知道她心裏頭想什麽,避免她說出什麽厲害的話來,連忙沉眉喝止道。

  劉婆子看她麵色不好,到底是知道潘婆子好心,動了動嘴唇便也不說下去,隻叫了兩聲好姐姐便也罷了。

  尋常說嘴而已,這府裏頭也沒個什麽消遣不是。

  抄手遊廊下頭,從拂劍軒出來往凝紫齋走的明珊隻行了兩步,看著外頭的雪倒是停下了腳步,駐足看了好一會兒,身旁杏雪瞧著她身子單薄,便將手中的披風攏在她肩頭上,低聲咕噥道:“姑娘出來非說不冷,奴婢瞧著這天可是極寒的,姑娘病才剛好,還是穿厚實些好。”

  明珊沒有答話,過了片刻之後隻道:“東西可是送出去了?”

  杏雪正在給她捋披風上的風毛,聞言頓了一頓想了起來連忙答道:“送出去了,我隨手塞進去的,送東西的小安哥兒沒察覺出來。”

  明珊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這就好。”

  “隻是姑娘,為何要偷偷給祁淵先生送銀子去呢?這事情大小姐都不上心呢。”杏雪疑惑地問道。

  明珊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來,淡淡笑道,語氣中卻似帶了幾分嘲諷,跟雪似的一落下就聽不出,“長姐不上心,是因為她如今有了婚約,不好過多關注旁人,免得惹了閑話。可祁淵先生到底是幫了她的,也幫過咱們,送些銀子過去也好過冬才是。你瞧大姐姐送去的文房四寶都值數十銀,那意思就是典賣了也足夠花銷的。”

  “可大小姐為什麽不直接送銀子?”杏雪覺得自己還是猜不透這其中的關竅。

  明珊側過頭來,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你知道什麽?送銀子怎比得過送他喜歡的東西好?”

  杏雪懵懂地瞪大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決定還是放棄猜想這其中的意思,或許是大小姐想送銀子可更想送祁淵先生喜歡的東西,自家姑娘卻是感念祁淵先生的相助之恩,便送些實在的才好。

  “隻是費了姑娘不少月例銀子呢。”杏雪嘟著嘴說道。

  明珊輕輕一笑,眼中露出幾分笑意,並不在意,繼續往凝紫齋而去。

  這一場雪下得倒是厚實,院子裏頭都積滿了皚皚白雪,透著明窗看出去,一片銀裝素裹,極為漂亮,拂劍軒中暖意融融,玉笛乖巧地坐在明玥一旁,縫著手中的帕子。

  明玥麵前攤開著一本兵法,手中卻還不停地拆卸著明璟給她帶回來的西洋刀具,這刀具形似匕首,卻是個能拆卸的,若是伸長便是一支短劍,若是縮短便是匕首,包好刀刃卻還能弄出旁的東西來,新奇得很。

  明璟知道她傷了腿之後,便叫人送來了這東西給她解悶,明玥一見就喜歡上了,這兩日手中都抱著這東西不撒手。

  包錦棉簾一掀,帶進來一股冷風來,折柳帶著笑意進了門,道:“這外頭雪可真厚!眼睛都要花了呢!”

  明玥頭也不抬,繼續忙活手中的東西,玉笛卻是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瞧見她手中的物什,不由得驚訝道:“誒!針線房把嫁衣都做好了麽?”

  聞言,明玥手中一頓,緩緩抬起頭來。

  折柳抿了抿唇,托著手中的衣裳,臉上帶笑,看著明玥笑道:“這還不是外頭的霞帔,是裏頭的喜服呢,我適才取的時候,便是針線房裏頭的娘子說先叫姑娘試試,若是哪裏不合適還要再改。”

  玉笛嘿嘿地笑了兩聲,扭過頭來看著明玥,卻見明玥麵色沉靜如水,黑如鍋底一般,頓時止住了笑意不敢再答話了。

  折柳見狀也是忍不住歎了口氣,針線房的娘子不敢親自來便是知道姑娘會有這麽一著,她俯身將衣裳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那裙擺頃刻間便流瀉下來,卻似一汪水狀的赤虹似的,瀲灩至極,精美不可方物。

  那布料細滑柔潤,為的便是婚期定的是初夏之時,特地選的水錦綢,穿在身上也不覺熱,那領口、袖口和裙擺和腰線處均是用金錯銀線縫出的繁複花紋紋路,高貴典雅又不失柔美,折柳和玉笛均是發出了一聲讚歎。

  “古娘子的針線手藝可真是好,怪道是‘雲織娘子’的傳人呢,可真漂亮。”折柳適才沒有瞧清楚,如今攤開來看,美不勝收。

  玉笛卻隻是曉得呆呆的,“天爺爺!這衣裳是神仙穿的麽?”

  明玥輕哼了一聲,不理會兩人的一唱一和,神色淡淡地,依舊低下頭來自顧自地把玩手中的匕首。

  見她興致缺缺,折柳和玉笛互看了一眼,也不好多說什麽,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退了下去。

  兩人退出去,輕輕地合上簾子,屋子裏頭隻剩下明玥一個人,被她拆的七零八落的匕首放在桌子上,她注目望了一會兒,手中卻緩了下來。

  實則,她早就已經接受了這樁婚事的安排,人活這一輩子,總要擔待些什麽,她不覺苦楚,也不覺怨天尤人,她糊塗過一次,但不會再糊塗第二次。

  父親常說,女兒家立在人世間,並非隻靠夫家,也並非隻靠丈夫,自己能得圓滿亦是十分好的。

  如今將軍府是個什麽情形,她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便是如今朝政之中她亦能察覺出幾分不妥來。陛下登基不過幾年,身體便已大是不好了,後宮之中又不曾有子嗣,更牽扯著前頭幾年的先帝駕崩風波,如今瞧著穩當,實則卻不一定有多穩當。

  先帝重用平遠將軍府,且曾大加讚賞明家忠君愛國,可到了眼下皇帝心裏,可就未必了;如今是瞧在先前的麵子上且在放著,可若是以後呢?

  鎮南侯府蘇家是立朝以來百年不變的侯府,從龍有功,先頭蘇家侯爺更是護駕身死,是個鐵帽子侯,又素來在朝堂中立身端正,皇帝即便不喜也隻能敬著遠著,卻沒有旁的法子。

  而他們兩家聯姻,她不喜卻未必不是皇帝的算計,正等著從裏頭挑出什麽錯處來,如此一來,她哪裏還可以去胡鬧?

  她並非是無知孩童、閨中弱女,承蒙父母教誨,她的眼界比旁人都要開闊許多,可更是因為如此,她才愈發要背負起許多的責任來,為明家遮風擋雨。

  滿室寂靜之中,一聲也無,連一句歎息也不曾聞見,折柳和玉笛在外頭候著,豎著耳朵聽裏頭的動靜,還沒聽出個所以然呢,“呼啦”一聲,明玥掀簾而出。

  玉笛嚇得險些跌出廊外,滿臉驚懼地看著她,折柳掩麵不忍多看,明玥瞥了眼神過去瞧著她憨傻呆呆的模樣,擰了擰眉,卻沒搭理她,抬頭道:“去取哥哥房中的‘玉刃刀’來。”

  折柳“啊”了一聲,見她神色平靜,並沒有心情太壞的模樣,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連連點頭,轉身一溜煙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