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之中，明夫人剛剛送走了薛夫人，因了本就是明珊和明玥所惹起的禍端，便也不曾叫兩人出來拜見，她神色舒展，輕輕揉了揉額心，倒是頗有幾分適意自在，想來事情解決的差不多了。

  頓了片刻，門口錦簾被人掀起，彎刀側身走了進來，走快兩步到了跟前，低語說了兩句什麽，明夫人眉頭倒是不禁皺了起來。

  “她原是個可憐的，便是這許多年不曾在老家，老家的一切也都是二老爺照拂，她母親也是個素來溫軟的性子，與我妯娌多年，雖常年不在一塊，但情分倒也有，如今他們去了，我們照應她原也是應該的。”

  “話雖是如此說，可是永波府老家若非將軍和夫人，能給二老爺和二夫人臉麵的能有幾個？奴婢說話雖難聽，可還有三姑娘進府以來，哪一樣不是比照大小姐的份例一塊給的，大小姐素來對這些不上心，還時常拿自己的貼補，便是和夫人所出一般了，可是這在病中，因了三姑娘午睡，大小姐倒避出了自己的屋子，這也不成體統。”彎刀蹙著眉頭，低聲說道。

  明夫人眸光閃了一閃，卻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低歎一口氣道：“阿玥心軟，素是這個性子，不妨事。”

  彎刀點了點頭道：“大小姐和夫人都是心軟，可若是這般下去，日後三姑娘說親可如何是好？一切原當立事，夫人不是原也有打算，叫三姑娘管起自己的屋子麽？這哪家的小姐出了門子，還能這般的？難不成還能帶著大小姐和夫人一塊出嫁不成？夫人越是心疼三姑娘，便越是要把規矩早早地立起來。”

  明夫人聽了彎刀的一席話一直不置可否，聽到這裏卻是眼皮子一跳，深深地憂心忡忡起來，明玥便是自幼便不多學這些，如今這般的婚事，她正憂心她過府之後如何掌家立足？

  “女子成家也當立事，照管一大家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你說的極是。”明夫人將彎刀的話聽了進去，點了點頭讚同道。

  明珊性子綿軟，又是這般的身世，在將軍府他們倒是可以庇護一二，難不成到了出嫁的時候，將軍府三五不時也要去敲打著夫家才好叫她日子過得順遂麽？

  為著明珊的幸福著想，她是打算尋一個比將軍府略低一些的門第，家世簡單些，門風清白、夫婿淳樸便是略顯平庸些也好，能有將軍府提攜，也自不會太差，能叫明珊一世無憂，她也算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二弟和弟妹。

  隻是不知明珊心中會否能有此意，她盤算得再好，若是這丫頭不喜也是白搭，不過怎麽為著以後著想，也該叫她能立起事來才好。

  想到此處，她肅了麵容，抬頭道：“三姑娘這身子弱，阿玥莽撞照看不好她，便是盡心也沒多大用處，你便去說一聲，將她挪在我的屋子裏吧。”

  正好明德這幾日隨皇帝出京查看京郊大營，且得忙些日子。

  彎刀見狀，隻好低低地歎了口氣，夫人再怎麽說，也還是不放心三姑娘的身體，便是大姑娘自幼生病時，夫人也鮮少攏在自己屋子裏照看的。

  她低低地應了一聲，轉身出去通傳。

  拂劍軒接到晚上要去正院用膳的消息，明玥便笑了起來，轉頭向著明珊道：“母親那裏的廚子廚藝好的頗有幾個，有宮裏出來的，亦有先前沒了罪的國公府家出來，做什麽都好吃得緊，這次父親不在母親覺得孤單些，倒是便宜咱們有口福了。”

  “大小姐這話叫夫人聽見，夫人又是要不高興了。哪次好吃的好喝的，夫人不送過來叫兩位姑娘都嚐過鮮的。”彎刀立在一旁，聽見這話，忍不住笑罵道。

  她隨侍明夫人多年，也算是看著明玥長大的，是以責罵她兩句也不多怪，她又是明夫人當年與丈夫一同上戰場時解救下的奴隸，於明夫人最是忠心。

  前些年如驚弓之鳥不肯嫁人，因她正是戰場上被丈夫丟棄，對男子頗有抵觸，如今慢慢養好心傷，明夫人挑來揀去與她說定了明將軍手下的一枚小校尉，兩人歲數都不小了，卻因這兩年俱是本命年，前後錯開少不得要等到後年去了。

  明玥忍不住抿著嘴笑起來，一旁折柳卻是乖覺得很，連忙一把抱住了彎刀的腰身，笑嘻嘻地道：“彎刀姐姐素來疼我們，又心疼夫人，又怎麽會告訴夫人呢？對吧？”

  彎刀好笑不已，轉身戳了戳她的額頭，佯裝怒意一般將她推搡開來，“去去去！少在這裏沒臉沒皮，姑娘說錯話，都是你們沒伺候好。”

  折柳連忙點頭應聲，嘻嘻哈哈地將此事揭過，說定之後，彎刀卻頓了一頓，轉頭看向杏雪和明珊，笑眯眯地道：“對了，這還有一事，三姑娘身體一直不好，便是大小姐照顧不好，夫人心疼姑娘，便想叫姑娘挪到正院裏頭照看，將軍不在，夫人也無趣得緊，三姑娘素來得夫人疼，也好與夫人說說話解解悶。”

  明珊驟然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彎刀，卻看她麵上笑容和煦，心中卻是一顫低下頭來訥訥地道：“我怎好勞動夫人照看……”

  彎刀笑眯眯地接著道：“怎麽不好？夫人知道姑娘身體一直不好，心裏頭掛念得緊呢，大小姐性子莽撞，怎麽懂得照顧人，奴婢都瞧著姑娘的氣色還不如先前好了，杏雪，給三姑娘收拾收拾，等會過去用膳便住下了。”

  杏雪臉上帶笑，連忙應了一聲，轉頭歡天喜地地去收拾衣裳去了。明珊心中氣恨，卻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訕訕地應了下來，點頭微笑。

  明玥心中倒沒想太多，隻是拿著手中的劍穗低笑，折柳卻是滿心歡喜，這樣卻是太好了，三姑娘不在這兒，大小姐倒是少受許多罪了。

  明珊微一抬眉，折柳掩飾不住的喜悅目光落入眼中，心中微微一寒，低下了頭，不過片刻杏雪便收拾了衣裳帶了出來，笑道：“姑娘，我都收拾好了。”

  她一抬頭，迎上明珊的臉龐，見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眼中卻是冰冷如星芒，全無半絲笑意，忍不住一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明珊伸手摸上包袱，緩緩地笑道：“多謝大伯母了。教她操心，實是不該。”

  彎刀笑著回應了兩句，見說定了事情，便轉身告退，瞧著外頭天色還早，眾人又說笑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往正院而去。

  到了正院跟前時，卻見外院小路上行過來兩人，笑聲爽朗，卻是明璟和他的貼身小廝，眾人停住腳步，明玥抬起頭來笑道：“哥哥。”

  明璟正與小廝說的開心，卻不防聽見她的聲音，轉過頭來笑容便掛在了臉上，“妹妹，你來的真早！瞧，我正有東西要給你！”

  說著，獻寶似的便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個匣子遞給了她，目光中卻是全然無視一旁的別人，眾人忍不住哧哧偷笑，他抬起頭來看見明珊，頓時尷尬起來。

  這替明玥尋來的小玩意，隻尋思她喜歡，卻忘記了明珊這一茬了，眼下這局麵可真是無比尷尬！

  明玥自然察覺出了打開匣子一看，卻是幾個造型別致的珠花和一些手工玩意兒，忍不住便笑了起來道：“哥哥這哪裏是給我尋的，可瞧我喜歡過這個麽？八成是給三妹妹尋的吧。”

  說著，她轉過身來看著明珊，將那東西塞到她手裏笑著道：“這裏頭的幾支珠花倒是很襯你，哥哥尋來的你用著正好。”

  明珊隻覺得麵皮發燒，心底卻是一片寒冷，眾人目光炯炯地瞧著，露出一個笑容來道：“那珊兒就卻之不恭了，大哥哥一片心意，我自是要收下。”

  明璟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搜羅來的玩意給了明珊，卻不知道說什麽好，見她笑著收下也隻好露出笑容來點頭道：“妹妹喜歡就好。”

  明珊頷首微笑了一番，轉手將東西放在了杏雪手中，低聲囑咐著，明璟瞧著她不曾在意，卻是快走上來，將明玥往前拉了兩步。

  “妹妹不喜這些？那我回頭再替妹妹尋些旁的來？”明璟壓低了聲音，懊惱地道。

  明玥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眯著眼睛低笑道：“哥哥買的什麽我都喜歡，隻是下次再買莫要忘了三妹妹了。”

  明璟自知今日自己是一時情急沒有察覺到，不由訕訕笑了兩聲，點了點頭。

  這實屬不能怪他，他是明家長房嫡長子，明玥是明家長房嫡長女，兩人又是一母同胞，他好不容易得個妹妹，自然愛得如珠如寶，便將旁人放得遠了些，明珊一直在永波府老家，這剛入府不到兩載，又不愛說話，他有時候一忙確實也容易忘。

  他撓了撓腦袋，瞧著正院裏頭明夫人的另一個貼身侍女胭脂已經出門來迎，這才舒了一口氣，胭脂笑眯眯地走了過來，“遠遠瞧著大少爺和大小姐、三姑娘過來，卻在門口聊上了，夫人都等急了。”

  眾人連忙訕笑著往裏頭走，明玥和明璟自是並肩而入，明珊落後一步，臉上笑意淡然，往裏頭走來。

  進了屋子，明夫人早已候在案前許久，垂眉斂目地靜坐一旁，案上擺了不少膳食，香味撲鼻，光明蝦炙、小天酥、單籠金乳酥、素燴三鮮丸子、杏仁豆腐、棗兒梗米粥……數下來倒有十幾樣，瞧著便令人胃口大開。

  “兒子、女兒見過母親。”

  “珊兒見過大伯母親。”

  待三人行了禮之後，明夫人這才眯著眼睛笑著叫人起來，吩咐四下落座，可以動筷了，吃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更何況平遠將軍府這種武家出身，更是如此，一頓飯吃得悄無聲息，隻聽見布菜羹匙輕微碰撞的聲音。

  胭脂、彎刀兩人侍奉明夫人和明璟用飯，折柳自是明玥用慣了的，杏雪卻鮮少在這般的家宴上服侍布菜，心頭不免緊張了許多，手上抖抖索索。

  一個不慎，“當啷”一聲清脆的聲調發出，眾人循聲而望，卻看杏雪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戰戰兢兢地站到了一旁，“奴、奴婢愚笨，奴婢愚笨……”

  明珊銀牙暗咬，臉上很是有些掛不住，扭過頭來低斥道：“笨手笨腳的，淨丟臉了。”

  杏雪臉上一紅，忍不住便想掉下眼淚來，明玥坐在明珊一旁，瞧著這番情形，卻是莞爾一笑道：“無妨，不過吃個便飯罷了，又哪裏丟臉了？回頭折柳好好教教你就是了，她之前摔的碗都有呢。”

  明璟自是捧自己妹妹的臭腳慣了，也連忙笑著道：“就是，就是。”

  一唱一和，淡淡一句，將此事消弭於無形，折柳無辜被拿來擋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杏雪卻是被解了圍，破涕為笑起來。

  明夫人放下筷子，略略瞅了一眼，見明珊麵色發緊，忍不住心中低歎，抬頭道：“原是我的不是，倒不防備這個了，無妨回頭便叫她學上兩日也就好了，雲袖，你且去服侍三姑娘，叫丫頭下去候著罷。”

  得了明夫人開恩，杏雪自是心中歡喜，又生怕自己給明珊再丟了臉，便連忙點頭應了一聲，俯身告退。

  一旁站著的女孩兒細白柔淨的臉蛋，生得很是和煦，有禮有矩上前笑眯眯地行了禮，便立在了明珊身旁。

  明珊緊緊地攥著袖子，低笑接了兩句話，隨即才把這一頓飯給用完了。

  用過了晚膳，明璟瞧著兩人不走，倒也多留了一會兒，陪著明夫人說了一會兒逗趣的話，屋子裏熱鬧非凡，丫頭下去捧上茶水來淨口，這才又退下。

  明珊坐在一旁，麵上笑容和煦，心底卻是一陣一陣的發緊，一陣一陣的發涼，她來將軍府已有些時日了，這般的家宴也上過不少，逢年過節自是有的，隻是那時都是明夫人身邊的嬤嬤丫頭前來布菜，並不能讓她這般的意識到，自己與將軍府實則還是有些距離。

  永波府中她父母撐著老家的家業，雖說亦是不容小覷，可哪裏有這樣的規矩做派，叫人看著就忍不住心驚，明將軍出身行伍，自不是什麽世家貴族，可明夫人卻是，便是這樣如何能比？

  她心中胡亂想著，另一旁明玥卻是低聲笑著，“母親這般怕孤單，怎不叫女兒來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