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橋上本就狹窄，前頭連著涼亭以做夏日賞荷之用，眼下擠擠嚷嚷地站了十幾個女孩子，便是走出來也頗費功夫。

  明珊隻覺得自己腿上像是灌了鉛一般，咬著牙撐著走了出來，卻眼看著要轉過煙波橋的拐角時，隻聽見身旁的女孩兒尖聲叫道：“哎呀！”

  明珊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形一歪，心下一沉，順勢落入了水中。

  隻聽“撲通”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女孩兒們的尖叫聲，“來人啊！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明玥聽了杏雪的話，徑自便往煙波橋而來，隻是緊趕慢趕，到了跟前時便聽見這般驚惶的叫嚷聲，她心中一頓，再顧不得其他，足尖一點，飛身而上。

  眾人隻瞧見一抹紅雲似的身影掠過身旁，還未看清楚，便看見明玥飛身湖上，一把撈住了還在水裏撲騰的人影，頃刻間又回到了橋上。

  一片目瞪口呆之中，明珊渾身上下沾滿了水，濕漉漉的，衣裳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線，頭發沾水黏在臉頰上，淩亂一片，發釵都七歪八斜，狼狽至極。

  臉色發白，不住地顫抖亦不住地咳嗽，抬起頭來眼中晶瑩一片，滿臉委屈和痛苦害怕的模樣叫人看了心便忍不住揪了起來。

  “長、長姐……”

  明玥見她這般模樣，心頭火氣更盛，三下兩下解開自己脖頸間的披風，裹住了她的身體，抬起頭來向著眾女怒目而視，“誰推得？”

  眾人本就懼怕她，觸及她冰冷的視線時膽小的竟嚇得忍不住倒退了一步，有人連忙搖手道：“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隻是互相推脫之間，卻把人群中的玉琳郡主給暴露了出來，玉琳郡主亦是滿臉詫異，不可置信地看著明珊，察覺到冰冷的目光望過來，下意識抬頭瞧見明玥蘊含著冷冷薄怒的神色，心中忍不住一抖。見眾人都膽戰心驚地望過來，她心中惱怒，卻被明玥的目光一激，卻有些惱羞成怒不肯服輸的架勢，昂起頭來看著明玥，高傲道：“便是我推的，又能怎麽樣？本郡主是不小心，難不成你還要讓公主殿下和皇上罰我不成？”

  囂張高傲的話語傳來，明玥臉上的怒氣愈發深厚，神色也愈發冰冷，明珊在她懷中微微顫抖，緊緊地揪著她的衣袖，低聲哀求般地道：“長、長姐，我沒事，我們回去吧，回去吧……”

  她聲音顫顫抖抖，玉琳郡主聽見這話愈發得意，仰起頭來得意地笑道：“不過就是不小心罷了，你還能……”

  話音未落，眾人隻覺得一股勁風吹過，還未看清什麽，便又聽見一聲尖叫平地響起，隨即又是“撲通”一聲落水的聲音。

  回頭去看，卻見水池子裏又多了個人，眾女孩看清楚之後頓時驚聲尖叫起來，“明、明玥！你竟然敢這麽做！淑妃娘娘不會饒了你的！”

  明玥麵色平靜，好整以暇地將懷中顫抖的明珊交給姍姍來遲的玉笛，這才拍了拍手，挑高了眉頭淡然地答道：“我也是不小心，誰讓她站得離水邊太近了呢？”

  她臉上帶著故意的笑容，一一地逼視過去，眾女孩嚇得抖抖索索，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也無人敢直麵她的目光，玉琳郡主在水中不停地大聲呼救，慌亂無措之下悶頭喝了好幾口水，明玥轉眼瞧著遠處侍衛和嬤嬤們驚慌失措地趕來，這才緩緩一笑。

  平身而起，將淹得差不多的玉琳郡主提到岸上來，丟在了橋上，玉琳郡主發釵淩亂，滿臉驚懼和怒容，妝容也花了不少，頓在地上的時候發釵也抖落了下來，整個人狼狽不堪，比之明珊有過之而無不及。

  盡管如此，玉琳郡主抬起頭來，氣得說不出話來，伸出手指來指著明玥，怒道：“明玥，你、你竟敢……”

  明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做什麽了？我是不小心，還救了你上來，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感謝我才是。你推我妹妹，我也不跟你計較了，咱們扯平，可是以後若是再要我看見你欺負明珊，你的下場比今天還慘！”

  她神色一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隨後轉過身來，和玉笛一同扶著明珊轉身回去，低聲道：“我們走！”

  身後，玉琳郡主狼狽地坐在地上，她長這麽大，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想哭可是四下又這麽多的人，未免丟臉，隻得將一股怨怒發泄出來，看著明玥轉身而去的背影，大怒道：“明玥！我定會讓皇帝姑父和姑姑好好懲罰你，你這個……”

  話音還未落，身後伺候的嬤嬤和侍衛已經趕到，那嬤嬤聽見她的話語，神色一沉，又瞧見她狼狽的模樣，自知這番情形不能落入外男之眼，連忙喝退了侍衛，這才急忙拿過披風披在了玉琳郡主身上，低聲道：“郡主殿下恕罪，各府公子已經入府，於郡主清譽有礙，可不好聲張。”

  玉琳郡主轉頭瞥見那嬤嬤，卻是慶和公主身邊的得力嬤嬤，便是再大的怒火也發不出來了，隻是帶了哭腔道：“嬤嬤，明玥她……”

  嬤嬤眉頭微皺，一把攬住了她，低聲勸慰了兩句，抬頭瞧著麵前個個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的貴女，心中暗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向著侍女，神色嚴厲道：“還不過來扶著郡主？這般不盡心服侍，以致郡主落水，回頭便好生收拾你們！”

  這麽一句話，雲淡風輕地將此事給揭了過去，侍女瞧見她的眼色，心中便明白了，連忙扶起玉琳郡主，往一旁而去。

  待那侍女將玉琳郡主扶走，那嬤嬤重又換了一副笑臉，衝著眾人施了一禮道：“各位小姐且瞧著腳下當心，莫要掉落水中，此處危險，還是去旁處瞧瞧吧。”

  眾人有機靈的當即便明白，回禮轉身離去，卻也有歲數小的，滿臉莫名地看著她，隨即不過一會兒便被自己的侍女丫頭給拽走了。

  煙波橋上重又恢複了一片平靜，那嬤嬤才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回去。

  玉琳郡主落水，可正逢各府男眷入府，不宜露於人前，那侍女將她送入一間偏房中，好生服侍著休息了這才著人去稟報。

  明玥卻是幹脆利落得緊，找了個丫頭直接進了一間房子，並借了衣裳釵環好生把明珊給洗漱了一番，收拾妥帖留下玉笛去通報明夫人和向慶和公主告罪，自己先行帶著明珊回府。

  明珊雖未受什麽傷，但因著這番驚懼和天氣寒冷落水之故，回到將軍府後不久便發起了高熱來，明玥著人去請了大夫，便守在凝紫齋中。

  看著明珊躺在榻上，眼角處還沁著淚珠，便是睡著了臉上也是慌亂和驚懼並存，口中喃喃自語，“爹、娘……”

  杏雪伏在床榻邊啜泣不休，明玥聽在耳中亦覺心酸，如今將軍府是明珊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若是不能成為她的依靠，不能成為她的溫暖，她這當姐姐的又有什麽用處？

  想起玉琳郡主囂張的模樣，她卻是神色冰冷，對自己做的一切都不後悔，折柳卻是半道中才聽來的緣由和經過，嚇得魂飛魄散，替明玥傳完大夫之後，便撒丫子飛奔到了明璟的院落中。

  可偏偏明璟並不在院子裏，守著院子的小廝傻嗬嗬地看著她笑，“折柳姑娘，這是又怎麽了？尋大少爺？大少爺去京中兵馬司了。”

  折柳急得直跺腳，這可怎麽是好？明璟一去兵馬司便是要喂馬喂上許久，那地方若非官身卻是進不去的，定是趕不及夫人回來之前了。將軍也入朝議事，如何能打擾？

  可這般大的事情，可如何是好？明安瞧著她的模樣，心中不由愈發疑惑，“大小姐和三姑娘不是去公主府做客了麽？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夫人呢？”

  折柳滿腦子官司，顧不上和她多說，見明璟處無望，撇下一句“說了你也不知道”之後便轉身往回跑去。

  到了凝紫齋中，大夫已經到了，開了藥方杏雪拿下去熬藥，隻留下明玥一個人坐在明珊身旁。看到此情此景，便是折柳也忍不住歎了口氣，明玥聽見動靜，回過頭來見是她，“你做什麽去了？跑得滿頭大汗？”

  折柳聞言，憂心忡忡地走上前來，看著明珊已然睡熟，手卻是緊緊地握著明玥的手，低聲道：“姑娘今日也太過莽撞，那可是玉琳郡主，如今……”

  “如今淑妃娘娘盛寵不衰，又身懷有孕，俞家如日中天，我們得罪不得？”明玥不等她說完，便斜睨了她一眼，順便把剩下的話全都說完了。

  折柳滿臉跟吃了黃連一般的苦色，扁著嘴巴看著她，“姑娘，你……”

  “你不必說，我都知道。”明玥低下頭去看了一眼睡得極熟的明珊，眼中掠過一抹心疼來，低聲道：“可越是有人要捧高踩低，我們才越是不能輸，若是這般的話，我明家還有何顏麵立足於大啟，立足於世間。”

  折柳何嚐不知這般的道理，她自幼亦是在明家長大，同明玥一同受到教導，骨子裏亦帶了明家的傲骨，可心中到底隻怕明家有危難，亦怕明玥被責罰，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處，她便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悶悶地應了一聲，轉身去擰了張帕子，替換掉明珊額頭上已然涼掉的巾帕。

  如此一來，倒是忙忙碌碌地過了半晌，喂明珊喝了藥又陪著她睡下，兩人這才鬆散了不少，出了凝紫齋，便瞧見前頭彎刀來報，“夫人回來了。”

  明玥重重地舒了一口氣，仿若英雄就義一般往正堂走去，一路上沉默不語，彎刀領路走在前頭，卻是忍不住絮叨，“姑娘也太隨著性子了，公主府不比咱們府上，怎好這般狂妄行事？夫人聽玉笛說了之後，險些都暈了過去，姑娘進去後還是當心說話，莫要氣著夫人了。”

  明玥抿了抿唇，不作回應，到了門前，彎刀停下了腳步，努嘴示意她進去，這才舒了一口氣，掀起簾子走了進去。

  包錦藍布刺繡棉簾落下，屋子裏隻燃了一盞燈，不複往日燈火通亮的模樣，便是屋子裏服侍的丫頭們也被遣了下去，明玥抬眼去看時，左側廂房中的湘妃榻上坐著一個身影，靠在榻上的小案上，以手支額，垂頭不語，模糊隻能瞧見一個剪影。

  她期期艾艾地走上前去，到了跟前才俯身跪下，老老實實地道：“母親。”

  明夫人早就聽見了她的動靜，本以為她還要梗著脖子不服，卻沒成想她竟這般乖順，不由得多了幾分意外，側頭去看時，女兒精致嬌美的臉蛋在昏黃燈光下亦難掩絕色，柔和的光線打在她的臉頰處，隻愈發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如畫。

  有這樣一個女兒，明夫人心中自是驕傲無比，可轉頭又想起今日公主府中她的驚豔出色，眉頭又深深地皺了起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不是不知道，是以從未叫明玥太過拋頭露麵，甚至她這般的脾性亦能遮掩她的容貌，叫人不那麽注目，可如今瞧來，什麽也都是遮不住的。

  “起來吧。”她微微歎了口氣，語氣倒是出奇的柔和，明玥詫異地抬起頭來，隻覺得母親今日像是有幾分疲憊似的，心中不免詫異，起身握住母親的手，低聲道：“母親可是身體不適？”

  明夫人搖了搖頭，“許是天冷了，這些日子總覺得有些困倦，並無大礙。珊兒呢，她怎麽樣了？”

  一提起這個，明玥便低下頭來低聲道：“三妹妹受了驚嚇，心中又害怕，發了熱，吃了藥睡下了。”

  “珊兒是個可憐的孩子，能有你為她出頭，護著她母親心裏很高興。”明夫人聞言輕舒了一口氣，低聲道，察覺到明玥驚訝地抬頭看著自己，也並未有什麽動容，目光中隻是多了幾分沉沉的深意，望著一燈如豆，沉默片刻又道，“不必叫人欺於己，也不欺於人，玥兒做得很好。”

  明玥心中微頓，片刻後卻是露出一絲笑容來，“母親竟不怪我麽？”

  明夫人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哼聲道：“你適才這番做派，為的不就是我少罵你兩句麽？怎麽？不罵倒是心裏又癢了不成？”

  明玥忙大呼不敢，矮身便依偎在了母親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