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和公主眉頭微動，狀似懶散地道：“那何以她不是魁首？”

  祁淵緩緩地笑了出來，道：“玉琳郡主多次已入公主詩宴，摘得魁首，學生也曾於詩集中讀過，才學造詣已是非凡，公主殿下賞識明珠，是以多有讚譽；可學生卻覺得付小姐所作，卻也是非同凡響，公主殿下愛才，於菊花詩宴上多有好詩流傳，此番更是佳作頻出，令人驚歎。”

  他談吐清朗，不卑不亢，聲音溫潤如水，聽在耳中倒是讓人不由自主便往心裏去，十分動聽悅耳，連說的話也不由自主地信服。

  慶和公主麵色稍霽，挑起眉頭來，“果真如此麽？”

  “公主殿下愛才有道，便是巾幗以不讓須眉，付小姐所作，雖然文筆略顯稚嫩，文風文骨卻是頗佳，與菊花詩宴相得益彰，是以學生點此為魁首，有不當之處，還請公主恕罪。”他深深一揖，姿態恭敬。

  見此情形，聽了這話，慶和公主麵上的不快全都煙消雲散，重又恢複了一副笑容來，頓了片刻之後，暢快笑道：“祁先生果真不負才子之名，便是這一番評詩亦讓本宮受益匪淺，大啟有你等才學淵博之人，何愁江山社稷不能安穩如山？”

  見公主開心起來，眾人才鬆了口氣，翠若笑著從後頭捧了魁首之禮來，付家小姐滿臉笑容羞澀地走上前去，與公主說笑談吐，換來羨慕無數。玉琳郡主卻是麵色鐵青難看至極，可坐在前頭也不敢在公主麵前失禮，勉強地露出幾分笑容來。

  祁淵略一施禮，避在了屏風一側，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身形，目光卻是越過了眾人，落在了一個人身上，察覺出那人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滿目擔憂的模樣，心中一動，緩緩地笑了起來。明珊將兩人的目光收入眼底，臉上露出一抹淡笑來，轉過臉瞧見明玥神色放鬆開來，頗有幾分舒了一口氣一般，湊過去低笑道：“祁淵公子還有這等本事，妹妹還不知道呢？姐姐可真厲害，便是身邊的好友亦是如此才高卓絕，連公主殿下都喜歡呢。”

  明玥聽在耳中並不以為意，見祁淵無事這才低下頭來，莞爾一笑道：“他本是祁家中人，祁家曆來便是士府之家，能得公主殿下賞識也不足為奇。”

  明珊目光中滿是笑意，卻似是促狹一般縮回了頭，明玥瞥了她一眼，察覺出有些不對，卻也沒說什麽，前頭殿中付小姐接了賞賜，臉上帶笑地轉身回了座位，靠在母親懷中，臉上笑意盎然。

  滿殿和樂之中，卻突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道帶著甜膩笑意的聲音響起，“今日詩宴讓臣女學習良多，多謝公主殿下和祁先生指點。公主殿下，隻不過玉琳還有一事相求。”

  慶和公主側眼看了她一眼，臉上淡淡一笑，卻並無什麽不悅，抬起頭來道：“你且說便是。”

  玉琳郡主起身行禮，轉過頭來，望向眾人，臉上笑意盈盈。

  明玥一瞧見她臉上的笑容時心中登時警鈴大作，這般的笑容太過不懷好意，她昂起頭來眯著眼睛看了她一眼，玉琳郡主自是知道她的厲害，不敢直纓其鋒，心底暗中不快，麵上卻越發甜美的笑了起來。

  “臣女適才在園子中瞧見一個妹妹，生得很是清秀漂亮，一問才知是平遠將軍府的女客，想來定是才貌雙全，公主殿下當許這位妹妹也作一首詩才好呢。”玉琳郡主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明珊身上，臉上笑意動人得緊，還衝她眨了眨眼睛。

  明珊心中一緊，連忙轉過臉來央求的看著明玥，眼眸中俱是恐慌和害怕，瞧著便如小鹿一般可憐，明玥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隨即扭過頭來，回視玉琳郡主，神色無波無瀾。

  玉琳郡主神色一頓，頗有幾分僵硬，若是明家死活不肯，慶和公主也不會不賣他們這個麵子，可是……

  她咬了咬牙，哼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祁淵低聲笑道：“祁先生，您說呢？”

  淩霜閣中此刻一片靜謐，眾人都神色微愕地看著堂中的一切，雖然不過電光石火之間，眾人心頭卻是轉了不少的念頭和心思。

  皇家一直存了試探明家的心思，如今並無戰亂，卻也不好即刻收繳兵權，所幸明家倒是聰明，一直蟄伏不出，倒也無可奈何，隻是……

  玉琳郡主背後便是榮家，嘉淑妃的母家，如今嘉淑妃聖眷正隆，已然身懷有孕，皇後無出，那便是最尊貴的長子，這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

  便是在這瞬息之間，祁淵輕輕抬眼看了一眼玉琳郡主，卻是低低地笑了起來，淡然地道：“郡主過譽了，我不過一介書生，隻懂筆墨一二，卻是不知郡主所言何意，還請郡主恕罪。”

  玉琳郡主沒想到祁淵竟是如此推脫，心中大是著惱，剛要不快，卻聽見背後明夫人的聲音響起。

  明夫人從案前站起身來，斂衽一禮，向著慶和公主緩緩笑道：“公主殿下恕罪，妾身膝下的這兩個女孩兒都是愚笨魯鈍之人，家中素是舞蹈弄棒，這丫頭雖是剛來將軍府不久，卻也被明玥帶的隻曉得玩鬧了，詩書之事實在淺陋，公主詩宴如此重大，還是莫要獻醜了罷。”

  慶和公主坐在高首之上，眉眼溫和眼底卻並無多少笑意，默然不過片刻，輕輕地笑了一聲，便道：“夫人過謙了，將軍府護國為民乃是大啟棟梁，何以如此自謙？隻若是不喜作詩，倒也罷了。”

  明夫人神色微微一僵，手在袖口中輕輕地動了動，平南伯夫人瞧在眼中，當即便覺得有些不對，此事可大可小，全看公主如何作想？

  若是不肯作詩，那來這菊花詩宴又有何意義？若是不會作詩，難免叫人笑話將軍府隻不過是一介莽夫罷了，如何都是不妥，她剛要開口，卻聽見玉琳郡主帶著幾分冷笑似的話又響了起來。

  “公主詩宴，任是誰也是要一同作詩助興的，這才是公主殿下費了精力來行這詩宴的用意，為的便是叫人知道咱們大啟文武雙全，風華甚好，這好的不會，別的也當會些才對啊。”玉琳郡主聲音微高，語中帶笑，卻是人人均可聽出的淺淡鄙薄嘲諷之意。

  明夫人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眸光平靜，玉琳郡主卻隻覺得一股冷風朝自己麵門而來似的，登時心中一驚，剩下的幾句笑聲便低了許多。

  明夫人心中冷笑，不過一個憑借內宮恩寵上位的世家女子，竟也敢挑釁自己，沒大沒小，她輕哼一聲剛要開口，卻聽見身旁明玥站起身來，朗聲道：“公主殿下恕罪，母親原是怕我們壞了公主殿下的雅興，可如今看來，若是不作上一首，卻是更不好了。”

  眾人瞧著席間的一襲緋衣如火娉婷立起，眼前均是一亮，她不過是隨意地這般一站，卻似是殿中風華盡聚於她身，光芒耀眼，旁人幾乎難以比及一二，可適才她收斂鋒芒之時，也教人側目。

  世上怎會有如此之女子？望之便自慚形穢一般。眾人心中驀然起了這個心思，神色都似是一呆，怔怔地看著她。

  慶和公主見她起身，微微一愕，隨即便笑了起來，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預備如何？”

  明玥抬眼看了一眼四下，輕輕地笑了笑，低聲道：“大啟之中文才武將俱全，才是興盛長久之社稷，如今已有付小姐珠玉在前，臣女便不多冒犯了，臣女願借殿下閣中寶劍一用。”

  慶和公主頗有幾分詫異，轉過頭去便瞧見西側裏確實擺著一架刀劍架，眉頭一揚，翠若領會，上前取出擺在上方的一柄寶劍，雙手橫托著走到了閣中。

  明玥起身，繞過案幾走到殿閣中央，伸手接過這才行禮，抬頭正色道：“既知筆墨淺陋，便不在公主麵前獻醜，明玥願為公主殿下舞上一支劍舞，為詩宴增色添彩。”此言一出，眾人嘩然，連慶和公主都是忍不住眼睛一亮，明夫人轉過頭來看著女兒，眉頭微皺，卻看她滿臉堅定和平靜的表情，暗暗地歎了口氣，卻是隨她而去了。

  “古有公孫大娘劍舞動天下，明玥雖知技不如公孫大娘，卻也願以此一舞，敬獻公主殿下傾心為大啟之意。”明玥淡然說道，聲音平淡落入眾人耳中卻是振聾發聵，慶和公主臉上的神情也愈發激動了許多，忍不住探起身子直起腰身來。

  祁淵眉頭起初隻是輕輕皺著，見她接過寶劍說完了話便走到了二樓廊閣前，翠若麵帶微笑扶著慶和公主走向門口，眾人也紛紛起身，跟在了身後，不過片刻，眾人便都湧到了門前。

  明玥轉身恭敬地施了一禮，向著麵帶擔憂的明珊微微一笑，看了母親一眼，隨即轉過身去，抽出寶劍，一躍翻身而下。

  身影翩若驚鴻，緋衣如火如同烈焰綻放在晴空之中，在場諸人瞧見這一幕，便是心底再如何不喜明玥，也忍不住為之震動。

  明玥翩然落於菊花叢中，長劍已經出鞘，如同一泓秋水劃破長空，裙擺蹁躚之間，劍舞遊龍，身姿颯爽，令人目不轉睛。

  她反手出劍，劍光在臉頰處閃過，青絲如墨紛飛如葉，一雙眸子卻是孤冷高傲，又帶著些許凜然的殺氣，竟是絕無僅有的驚心動魄。

  諸人立於二樓之上，早已是看得呆了，隻見滿地菊英繽紛之中，緋紅身影裙擺如火，矯若遊龍，翩若驚鴻，當真是盛景至極。

  “?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人群驚歎於此等盛景之時，卻聽見身旁一道讚美驚歎的聲音傳入耳中。

  祁淵立於二樓一側，眼底麵上俱是驚豔的笑意，低聲吟哦了兩句詩之後，這才扭過頭去向著眾人簇擁著的慶和公主行禮笑道：“公主殿下教導諸位貴女之情，亦於此盡顯，公主殿下千歲。”

  慶和公主也沉浸在明玥的一舞動人之中，在適才祁淵吟哦詩句之時便已回過神來，側耳靜聽他要說什麽，此言一出，慶和公主臉上愈發的笑意盎然，眼角眉梢都掛著喜色和滿足，悠然地點了點頭道：“祁先生說的極是，明玥這孩子的心意本宮亦是明白了，果真是平遠將軍府的女兒，巾幗不讓須眉，亦令我等大開眼界！”

  公主既然讚譽，眾人自然是紛紛附和，明夫人臉上微帶笑意，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明珊卻是滿眼欣喜和仰慕地看著明玥的身影，純然天真懵懂的女孩情態，眾人也並未注意她。

  人群讚美之中，玉琳郡主落於眾人身後，心中卻是急惱至極，她本想著叫明家好好地丟一丟醜，殺殺明玥的威風，卻沒想到明玥竟然這般出盡風頭。

  這菊花詩宴上原本都是她的底盤，身份最尊貴的應該是她，出盡風頭的也應該是她，可這次詩宴魁首被旁人奪了去，明玥又來這麽一出，全然將她的打壓得黯然無光。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哼！有什麽了不得的，又不是園中伶人，這般於大庭廣眾之下舞劍，也怪道要嫁給鎮南候世子了，果然是‘天生一對’。”

  她聲音壓得極低，不忿地嘟囔著，前頭的人沒有聽見，身旁自有人聽到了，捂著嘴輕輕地笑，便有人上前來附在她耳邊低語說了些什麽，才見她眼中一亮，露出幾抹笑意來得意地點了點頭。

  樓下明玥已然一曲舞盡，拾階走上樓來，眾人落座，她昂首闊步走到正中，將手中寶劍還劍回鞘，恭敬地呈給了一旁的翠若，這才回身行禮道：“明玥獻醜，還請殿下恕罪。”

  慶和公主搖頭大笑道：“這怎會是獻醜，前朝自有詩聖歌讚公孫大娘劍舞絕藝，卻不曾想本宮也有這般眼緣，能見之如此絕妙之舞，你的用意甚好，本宮甚覺寬慰。這把劍原是先帝贈予本宮，在本宮手中卻是什麽用處也沒有，卻獨在你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來人，請離華劍。”

  翠若早知慶和公主有此意，捧著寶劍並未退下，聞言便笑臉盈盈地走上前來，公主揮袖笑道：“此劍便贈你，雖說寶劍堪配英雄，可本宮瞧著你亦不缺如此氣概，好生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