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波府是個什麽地方，便是連個像樣的釵環都沒有的，聽說那裏的人吃東西都不講究呢！”

  一番又一番嘲笑奚落的低語落入明珊耳中，她心中恨極，臉紅如血，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玉琳郡主見眾人笑得差不多了，這才收了笑聲，饒有興味一般地看著杏雪和明珊，笑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再說了。盡管這位明小姐不怎麽樣，可瞧著這身衣裳和釵環倒是珍寶閣出的，倒也把野雞都給打扮成半個鳳凰了。”

  眾人又是一陣嗤笑，明珊心中咚咚直跳，臉上隻覺得像是被人扇了兩個耳光一般，火辣辣的疼，而自己盡管身著華服金釵，站在眼前一群趾高氣昂的少女麵前，卻像是被人剝光了衣服一樣難堪。

  她心中突然有個想法，甚至恨不得自己並沒有身上的這一身衣服，更不如死了算了。

  她腦海中嗡嗡作響，咬緊了唇瓣，卻不料玉琳郡主突然轉換了態度，親親熱熱地走到她身邊，低低地笑道：“明家妹妹，我不過是隨意說說，你可別往心裏去，你如今來了京城，咱們以後自是有相見的日子，可好？”

  明珊抬起頭來，隻瞧著玉琳郡主站在自己麵前，臉上笑容完美又客氣，像是適才的話都不是她說出來的一般，心中幾乎忍不住打個寒顫，卻不知道自己要想些什麽才好。

  “你別生氣了，我不過是嘴壞，連陛下和淑妃娘娘都常常說我，你別往心裏去可好？咱們以後一塊玩兒，你說呢？”玉琳郡主低低地笑著。

  明珊被她的舉動都給弄懵了，不知道說什麽好，而一旁的貴女們也是滿臉驚詫，隻與玉琳郡主相熟的幾個卻突然明白過來，也連連上前致歉，與她說話賠禮。

  杏雪也是滿臉詫異，莫名其妙地看著眾人的舉動。

  明珊被眾人圍住，心中咚咚跳如擂鼓，玉琳郡主幾人見狀，愈發將她簇擁在中間，竟然熱鬧著說起話來。

  這邊廂正在熱鬧，正堂中公主卻是已經到了，眾人進堂中拜見，隻見那紅花梨木的屏風後麵轉出兩個身影來，卻是引路侍女，分立兩旁，再過片刻，隻聽見珠簾細碎聲響響起，從屏風後麵轉出一個中年貴婦人。

  慶和公主眉目清秀溫和，看得出年輕之時亦是個俏麗的美人，年歲漸長，卻也多了幾分成熟的穩重和韻味，一雙眼睛帶著笑，卻又帶著幾分高貴，令人不敢忽視。

  一身織錦柔紫長裙，勾勒出她保養尚好的身段，頭發梳著高髻，隻戴了一枚孔雀銜珠的華勝，眉心處懸著一顆水滴狀的珍珠，倒是未畫花鈿，少了柔美多了貴氣。

  “參見公主殿下。”眾人立在堂中，紛紛行禮。

  慶和公主繞過屏風，在正座上坐下後，才笑著道：“不必多禮，大家都坐吧。”寒暄了兩句之後，眾人這才謝恩坐下。

  瞧著眾人都已回轉，廳堂中倒是坐了不少人，一眼看過去，姹紫嫣紅，衣香鬢影，珠光寶氣，令人目眩神迷。

  明玥端坐在明夫人身後，神色平靜地看著麵前的吃食，明珊卻是坐在一旁，頗有幾分心神不寧。

  她輕輕地撫著胸口，抬起頭來看見玉琳郡主起身與公主談笑晏晏，妙語連珠，不知說些什麽，慶和公主笑得愈發開心，眾人也俱在一旁說笑逗趣，場麵一時熱絡。

  她心口微微一凝，緩緩地沉了下來，低著頭來。

  席間諸人都相熟要好，笑語連珠，可她卻像是個局外人，便是坐在尊貴的將軍夫人身邊，她也知道自己隻不過是將軍府的女客，眾人見她好也不過是看在將軍府的麵子上，她先前沒有發覺，而此刻才真真正正的覺得玉琳郡主適才說的話其實並無什麽不對。

  她誠然是從那鄉裏土氣的永波府而來，這麽多的皇親貴人，莫說她了，便是她父母在世，也不可能見到。而這種懸殊，並非她也同樣擁有明氏血脈，便能跨越得了的。

  時值中午，不過一會兒午膳便端了上來，倒是很和菊花之景，精心烹製的菊花糕，和菊花酒，眾人吃過飲過，俱都點頭誇讚。

  這般精致的宴飲，自是少吃多餐，不過一會兒便撤了下去。既是菊花詩宴，自是要飲酒作詩才能過得去。

  眾人移步淩霜閣二樓，從上頭俯望下去，隻見遍地金黃，自是美得緊。眾人嘖嘖讚歎，慶和公主心中高興，便叫眾人賦詩一首助興。

  不少人家是早知道這慣例的，便是一早知道要來，便在家中勤學苦練得幾佳句隻為人前露這一手，慶和公主一聲令下，眾人便紛紛開始。一旁更有侍女謄抄下來，以做隨後賞評。

  明玥對這些向來不在意也不上心，見狀便縮在後頭，饒有興致地看著眾人吟詩點評，明夫人也麵帶微笑，隻作壁上觀。

  待眾人一一評過，慶和公主這才笑著道：“玉琳素來佳句實多，倒是不想今年倒比去年還要好些了，這般的韻味，回頭自會流傳京城。”

  “不過淺陋資質，略作一二罷了，公主謬讚了。”席中一個身著紫紅色的貴婦站起身來，謙遜地低頭笑道。

  慶和公主揮了揮手，叫她坐下笑眯眯地道：“淑妃娘娘得陛下傾心寵愛，自是才貌雙全的緣故，玉琳肖姑姑，也是一般的美貌和才氣。”

  玉琳郡主羞紅了臉，謝恩過後坐了下來，頓了片刻後隻聽她轉過臉來忽而又道，“聽聞平遠將軍府明家姐姐亦是才學淵博，怎生不來露上一首呢？”

  聞言，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明家的坐席之處，明夫人麵色鎮定，這般的場麵還嚇不住她，隻是微微揚唇低聲笑道：“我家玥兒於詩書不通，便不在眾人麵前獻醜了。”

  明玥也神色平靜得很，當做沒聽見一般，玉琳郡主怎肯放過這個機會，隻是輕聲笑了起來，“明姐姐別謙虛了，旁人不知，公主殿下還能不知麽？莫不是不肯？”

  明玥輕輕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麵上露出不快和嫌惡的表情來，叫眾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她是在對玉琳郡主不滿。

  不少人家察覺出氛圍有些不對，暗地裏抽了一口氣。玉琳郡主是有品階在身的貴女，和眾人不同，又是在公主府宴飲上，明玥竟也敢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不快？

  慶和公主麵色微微有些凝固，眼神晦暗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明玥見狀，輕輕起身行了一禮道：“公主殿下素知我愛舞刀弄槍，便是在師傅那裏學的些許詩句也都忘了，如此詩宴，還是莫要讓明玥擾了殿下興致才好。”

  玉琳郡主麵色一僵還待再說什麽，卻聽慶和公主笑了起來道：“明玥這丫頭素與旁人不同，罷了罷了，也就不難為她了，今日這般多的佳作，本宮卻是不好點評了，卻是請了一位好先生與眾人評詩罷！”

  語畢，便笑著看了一眼身旁的翠若，翠若含笑點頭，轉身退了出去，不過一會兒便從一旁的殿舍內請出一個石青色錦袍的青年來。

  眾人忍不住便是一驚，這菊花詩宴素來是上午女眷先至，午後男眷才至，為的便是避嫌卻也最大程度內叫京中的年青少年少女多多結識相識，雖然成就佳話的意思並未露在明麵上，可眾人都是心知肚明。

  更是因為前些日子平南伯府的大公子和祁家的嫡次女成就了一段美滿姻緣，眾人更是在其中躍躍欲試，更加迫切。

  可是這會兒就請了一位男眷出來，眾人紛紛驚疑不定，抬頭去看。

  隻見是一個瞧著二十出頭的青年，麵容俊秀氣質儒雅，一眼望過去，瞧著卻是君子磊落，溫潤如玉，令人心中不由得便升起仰慕來。

  座中不少女孩兒臉上一紅，卻是羞澀地低下了頭，那男子行至殿側，便拱手行禮，“學生祁淵參見公主殿下，見過各位夫人。”在看見來人的時候，明玥已經震驚的不知如何是好了，瞪圓了眼睛看著他，見他更是溫和有禮的同眾人見禮，更是吃驚的不知如何是好。

  明珊也是十分驚訝，迅速地看了一眼祁淵和明玥，回過頭來卻見祁淵有意無意地轉過頭來望向明玥，嘴角輕輕揚起。

  她心中一動，轉頭去看明玥之時，卻見她神色驚訝，不似作偽，緩緩地一笑，眉頭輕輕地漾了開來。

  慶和公主坐在正座上，指著祁淵笑道：“你們還不知吧？這位祁先生才學淵博，詩賦卓然，乃是京中一絕，今日本宮特請了他來評諸位姑娘的詩，卻也不算辱沒了吧？”

  不少貴婦心中一頓，起了幾分鄙薄之意，哦……原隻不過是個白身，不過見慶和公主這般賞識於他，想來這青年過些日子也能得個一官半職，有沒有大造化那便是另說了。

  如此一來，眾人倒是也笑著奉承了兩句，氣氛一時間便熱鬧開來。

  玉琳郡主見他雖然相貌不凡，身份卻不過低微，隻是輕輕地笑了起來，得意洋洋地等著他點評，翠若請他移步到一側，將謄抄下來的詩詞都放在一旁，祁淵凝眉注目，認真地看起桌麵上的詩詞來。

  堂中一時寂靜，眾人瞪大了眼睛，竊竊私語不敢高聲說話，反觀眾人神色，玉琳郡主始終保持著驕傲得意的笑容，仿佛那魁首必定是落在她頭上一般，適才公主都親自點名誇讚過了，難道這個祁淵還能拂了公主的意不成？

  明玥神色複雜地看著祁淵，祁淵是祁家旁支，與平南伯府結親的祁家雖屬同宗，卻也是隔了許多的親緣關係了，祁家旁支隕落，門庭不若學士府高貴，又經過父母離世，更是冷落至極，幾與平民無二，他是怎麽突然能和公主府扯上關係的？

  她正低頭想著，袖口處忽然一動，低頭去看，明珊輕輕地湊了過來低低地笑道，“阿姐，原是祁公子呢。”

  明玥潦草地點了點頭，並未多去想明珊話中的意思，自己心中的狐疑愈發擴大，抬眼看著祁淵的模樣。

  明珊收回手來，淡淡地笑了笑，轉過頭去不再多說。

  祁淵在桌案前立了片刻，翻閱了一遍手中的紙張，輕輕地笑了起來，過了片刻後抬起頭來道：“回稟公主，學生已經選出魁首了。”

  慶和公主笑道：“念來聽聽。”

  眾人屏氣凝息，雖說慶和公主適才點名誇讚過玉琳郡主，可也希望自己能被人挑出來，不由得眼中露出期盼的神色來牢牢盯著祁淵。

  祁淵應了一聲是，便轉過身來，拿著手中的紙箋，朗聲念誦出來。

  隻念到第一句的時候，玉琳郡主的神色頃刻間就變得鐵青，一雙眼睛震驚惱怒交織，幾乎要噴火一般看在祁淵身上，祁淵不為所動，繼續朗聲將詩句念了下去。

  眾人也是一驚，那詩句分明不是玉琳郡主的！

  慶和公主也詫異地皺了皺眉頭，眼神中閃過幾絲不悅來，看著祁淵將手中的詩念完，殿中已是一片寂靜了。

  慶和公主眉眼微動，片刻後問道：“你何以覺得此首詩為魁首？”

  祁淵回過身來，緩緩地笑了起來，抬起頭來道：“回公主，此詩用詞清麗，雖稍顯稚嫩，但讀之卻令人心曠神怡，齒頰之間似有菊花幽香一般令人喜悅動容。是以，學生覺得此詩當為魁首，卻不知是哪位小姐所做？”

  慶和公主眉頭動了動，神色卻不複適才的笑容，眾人也是一片寂靜，心有戚戚焉。明玥禁不住皺起眉頭來，擔憂地看著祁淵。

  眼下這種場合，多是附庸風雅之輩，慶和公主分明已經誇讚過玉琳郡主，可他上來卻將別人的詩點成魁首，這豈不是大庭廣眾之下駁公主的麵子，打公主的臉麵？

  “此詩乃是左徒府付家小姐所作。”翠若見狀，連忙上前笑著打圓場，“付家小姐倒是頭一次來，可巧便摘了魁首，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人群中連忙站起一個少女來，看模樣不過十四五歲，麵上還帶著幾分稚嫩，聞言卻是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趨步上前行禮道：“多謝公主殿下，多謝祁先生。”

  祁淵還之一禮，轉過頭來向著慶和公主笑道：“學生適才在簾後聽了公主點評玉琳郡主之作，適才也看到玉琳郡主所作亦是十分好，佳句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