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去看紅葉的人頗多，走走停停倒是耽誤了不少功夫。

  兩人正在車中說著話，卻突然聽見外頭傳來驚馬長嘶聲，隨即馬車重重地一頓，便停下了，兩人一個趔趄，險些撞在了車廂壁上。

  明玥眼疾手快地護著明珊的後腦勺，這才撐著她沒有撞上，隻是收回手時卻覺得掌心微微有些刺疼，來不及多看，便聽見外頭傳來驚叫的聲音來。

  明玥眉頭一皺，掀起了半張簾子來，往外看去。

  隻瞧見已是行到了白雲山腳下，四下裏車馬頗多，擠擠嚷嚷地挨在一處，他們行的並不近，隻是遠遠地停在一旁，可隔著縫隙也能瞧見前頭那停車馬的廣場上頭亂成一團，不時還能傳出女子的尖叫聲。

  “大爺，大爺，奴錯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明玥皺著眉頭，定睛細看，卻見幾個身著錦袍的青年圍在一處，臉上有的帶笑有的帶怒，卻是圍著一個女子不知做些什麽。

  “你驚著了本公子的馬，汙了本公子的衣裳，你還想讓我饒了你？”

  聲音傳過來，頗有幾分熟悉，明玥皺了皺眉頭，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怎麽又是他？

  二話不說，她掀起簾子跳下車馬，明珊在她身後驚呼了一聲，“長姐，不可！”

  一聲驚呼也沒能阻止得了明玥，她跳下車馬，徑自往那人群中走去，飛騎衛跟在後頭，瞧見她前往登時嚇了一跳，連忙跟了上去。

  眾人的注意力還在“苦命貧賤少女和紈絝子弟”的戲碼中不能自拔，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隻見憑空傳來一聲清脆的斷喝，“住手！”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人群之中自動分開了一條道似的，隨即一個緋色長裙的女子似迎風而來一般，明豔動人的臉龐上帶著一層薄薄的慍怒，卻愈發地為她嬌豔的臉蛋增添了幾分色彩，叫人一望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打擾這憑空而來的女神一般。

  那女子一身豔豔的紅，似煙霞一般，發上的珠玉琳琅卻似是全然沉浸在了這樣的紅中，隻覺奪目，光彩照人。

  有人忍不住便倒抽了一口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女子闊步走到眾人中間。

  被喝止的人一愣，扭過頭去瞧見明玥，眼中卻沒有旁人的那一抹驚豔，心中一顫，隨即想起了什麽似的揚起了頭來，冷哼著看她走近。

  “明玥，你少管閑事，這跟你沒有關係！”那男子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抬高了下巴，幾乎是拿鼻孔看她了。

  明玥輕輕地冷哼一聲，往前走了兩步，身後的飛騎衛也分開眾人跟在了他身後，那男子的麵色當即就變了，頗有幾分發白地看著她，語氣也有些結結巴巴了。

  “明、明玥，你不要過分，別以為你這樣我就怕了你了！”男子咬著牙，怒聲道，聲音卻有些忍不住顫抖起來。

  來白雲山賞紅葉的不乏京中名門高官，但山腳下多有前來賣茶歇和爬山杖並著還有其他小物件的平民，那男子顫抖的聲音落在耳中，不由得便引起一陣嗤笑聲。

  聽見眾人嬉笑，那男子當即便覺得自己落了麵子，惱羞成怒，登時梗起了脖子，咬了咬牙冷哼道：“你明家飛騎衛又如何？你當我怕你不成？”

  明玥依舊不動聲色，隻是走到近前，伸手扶起了那幾欲癱軟在地上的女子，才直起身來，看著他淡淡地道：“王晟，這些日子不見，你是又皮癢了麽？”

  王晟麵上一陣尷尬，聽見這話更是恨得心口癢癢，兩人從小就不對付，他是京畿都尉統領之子，王家亦是大啟高門，身份高貴，卻每每遇見明玥，都敗下陣來。

  且不說明玥是一介女流之輩，單憑功夫，他也沒在她手中討得了好的。

  從小到大，官學裏、宴飲上，他素來喜歡囂張跋扈，明玥卻偏偏喜好打壓他的威風，是以盡管明玥美貌已成驚人之姿，他隻要見到她，就忍不住腿肚子一軟。

  今日他亦是縱馬盡興，同幾個狐朋狗友來白雲山賞紅葉，也追一把風雅之事，行到山腳下，一路奔來倒是有些口渴，瞧見這小茶娘在道旁招呼客人，生的倒有幾分俏麗，不免便起了調戲之心，借機下馬喝茶，卻故意叫她驚著了馬，再將茶水倒在自己的衣擺上，便故意捉弄她。

  周圍看得人頗多，卻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他心頭更是得意非凡，若要能將她欺得自願跟了自己，更是一樁美事。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偏生在這裏也能遇到明玥。

  他咬了咬牙，抬起頭來怒吼道：“與你有什麽相幹，少管閑事！”頓了一頓，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你如今可是鎮南侯府未過門的世子妃，有這工夫管本小爺，不如去管一管你那喜好男風的未婚夫吧！”

  一旁的幾個狐朋狗友見王晟說這般的話，當即便跟著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身後飛騎衛當即變了麵色，隊長明義眉頭一皺，卻是抬手揮了揮，製止了他們。

  明玥神色不為所動，抬起眼睛來，看著王晟略有些發白的麵皮，心中微微冷哼，隨即緩緩地道：“你再說一遍。”

  王晟見她惱怒，心中更是得意非凡，他活這十幾年來，可是頭一次在嘴皮子上占了明玥的上風，不由愈發來興。

  “怎麽？難道我說錯了？哦也是，蘇家世子想來也是可憐，娶到你這麽個母老虎，這日子可該怎麽過，若是我，我也掉頭喜歡上男子了！”

  “哈哈哈哈！王兄，你可千萬別這麽著，要不然這萬花樓的雲姬可要愁斷腸啊！”

  “就是，就是！幸虧娶了母老虎的不是你，咱們還是別為難自己！”

  種種不入耳的聲音四散開來，幾人笑得愈發猖狂，明義眉頭一皺便待上前提拳就打，身形隻微微一動，卻聽見王晟驟然發出一聲慘叫來。

  慘叫聲實在是太過刺耳，幾乎能傳到半山腰上，淒厲一聲，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扭過頭去看的時候，隻見王晟不知為何拿手捂著嘴唇，眉頭緊皺，滿臉痛苦的模樣。

  仔細去看的時候，卻見他手指縫中緩緩地滲出一絲血跡，順著手背蜿蜒而下，腥紅一片，啪嗒落在腳下的塵土之中。

  王晟身邊幾人登時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住了他，“王兄，王兄，你這是怎麽了？”

  明玥微微皺了皺眉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卻見其中一人踏步上前，抬起頭來怒目而視，斥道：“明玥！暗算傷人，你算什麽英雄好漢！”

  明玥心中本疑惑，王晟並非她所傷，目光在四下之中轉了一圈，入目皆是滿臉惶恐和驚訝的麵龐，並不曾看見什麽特殊的人，心中正納悶的時候，聽見這話回過頭來，微一凝神，卻冷笑起來，“我本就不是什麽英雄好漢，你怕是弄錯了，要怪就怪他工夫不精，活該罷了！”

  “你們這等無事生非的紈絝，說出來都嫌丟人，居然還敢在這裏耀武揚威！”明玥冷哼一聲，伸手將那女子安置在一邊，這才冷哼道，“我要是你們，就八輩子不敢出門了，丟人現眼！”

  王晟氣得臉紅脖子粗，剛要開口說話，口鼻之中卻倒灌進一股血腥之氣來，嗆得他說不出話來，而身邊的幾人看著明玥的氣勢，忌憚於她身後飛騎衛的嚴陣以待，隻是憤怒地扔下兩句話連忙扶著王晟離開。出了這等事，自然是沒什麽心情賞紅葉了。

  “明玥，你等著，你妄自出手傷了都尉統領大人的公子，飛騎衛是你明家養出來的，便是這般橫行霸道麽？我定要叫父親參你明家一本不可！”

  明玥聽在耳中隻是冷冷一笑，並不作理會，見著幾人狼狽不堪地下了山，這才轉過身來扶起了那姑娘，低著頭輕聲道：“你沒事吧？”

  那女子抬起頭來，眉目倒果真是生的頗有幾分清麗，隻是臉上滿含了愁苦和害怕，搖了搖頭道：“多謝姑娘，隻是、隻是……”

  明玥看著她的模樣便知道她是在害怕王晟等人還要回過頭來尋她的麻煩，想了想回首向著折柳招了招手，折柳滿目無奈和崩潰地走上前來，隻聽見她要銀子，這才不得不從荷包裏拿出兩塊碎銀子來。

  明玥轉手接過放在她手中，低聲道：“你拿去下山找個地方做個營生，不要在這裏擺茶攤了，他們不會找得到你的。”王晟此人，好色成性，卻不至於為了一個茶娘翻天覆地，隻是若她還留在白雲山腳下就不得而知了。

  那茶娘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感激之色，點了點頭，接過銀子千恩萬謝地退了下去。身後的眾人們爆發出一陣叫好聲，瞧著明玥的神色也鬆軟了下來。

  明玥這才舒了一口氣，回過頭來隻覺得掌心黏膩，這才發覺自己手心已經劃破了一道口子，為了不叫眾人擔心，倒是沒說什麽，將拳頭藏在袖口之中，隻抬起頭叫了眾人走。

  折柳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瞧見她的麵色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隻得無奈地垂下頭。

  罷了罷了，自家小姐什麽脾性，她還能不知道麽？說了也是白說，隻不過老爺和夫人又要頭疼了才是。

  真是奇怪，她們明家，大少爺素來穩重大方，可大小姐卻是這般的愛惹是生非，真真是倒過來了。

  她歎了口氣，隻得扶著明玥往回走去，明珊已經下了馬車，一襲紫裙立在車馬邊，滿臉擔憂地看著她，見她回轉，忍不住道：“長姐，這……”

  明玥搖搖頭道：“無妨，他不敢把我怎麽樣的。你嚇著了嗎？”

  明珊麵色確實有些發白，聞言卻是強自平靜下來，搖搖頭道：“我沒事，我隻不過是擔心長姐。”

  明玥彎起嘴角，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放心吧，飛騎衛在這裏，他們不會傷到你的。”

  明珊抿了抿唇，點了點頭，這般一鬧，倒是又耽擱了上山的時辰，遠遠地隻瞧見半山腰和山尖處的紅雲如火，明珊臉上露出可歎的神色來，明玥看在眼中，想她亦是在府中待了良久，怕有些憋悶，便叫眾人停了車馬，繼續往山上而去。

  瞧見明家的隊伍往山上而去，從山腳下的山林中緩步踱出兩個人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兩個青年並肩而立，一個風流倜儻，卻似桃花色，另一個卻如磊落坦然，如朗朗修竹，站在一處便似入畫了一般的好相貌，好在兩人足夠隱蔽，便是山腳下忙碌的眾人也未曾注意到他們。

  “蘇兄的娘子果真義膽，倒不得不讓裴某佩服了。”那修竹似的男子拿拳抵著唇，若有所思地緩笑，卻也不忘揶揄身旁的人。

  蘇鈺站在他身旁，聞言麵色倒是沒有波動，目光隻追隨著那一抹紅衣隱如山林之中，嘴角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似的一挑，淡淡地道：“她是何情形，與我何幹？”

  便是她，竟然敢逃婚？好大的膽子，待成親之後，看他不好好收拾她。

  “既與蘇兄無幹，蘇兄何以要出手相助？莫不是也看不慣王晟？我怎麽不知道，蘇兄也這般的仗義助人了？”

  蘇鈺眉頭皺了起來，淡淡地吐出一句話來，“你太多話了！”

  身旁裴姓男子不知他心中所想，卻促狹地淺笑不語，兩人隻望著明家的人馬往白雲山上而去。

  明玥自幼習武，身手矯健，爬山這等活計累不到她，隻是明珊卻是氣喘籲籲，麵色頗有幾分發白了，折柳和玉笛連明珊的貼身侍女杏雪輪班扶著她走了好幾段路，也是累得氣喘籲籲，飛騎衛身份有別，總不好上前攙扶，又因山上多是女眷，不便露麵，便遠遠地散落在後頭。

  明玥見狀，歎了一口氣，低聲道：“若是累了，咱們歇一歇再走便是，此處倒也清淨，也沒有旁人。”

  明珊心中不肯，隻是身體卻實在是跟不上了，隻得點頭答應，明珊瞧見前頭一處大石頭，杏雪上前拿了帕子掃了幹淨，這才扶著她坐了下來。

  待她坐定，明玥左右看了看，隻見四下都是樹木，遠處的一點紅葉落在眼中，煙霞一般的漂亮，這等奇景，明玥雖素愛武藝，卻也忍不住為之癡迷，輕輕地笑了起來。

  折柳拿了水壺遞過來，請她喝水，明玥隻抿了一口便推開了，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