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行了禮，半晌沒有聽到讓自己起來的聲音，當下眉頭不由皺了皺，隻是想到自己娘親和義父的“滴水之恩甘當湧泉相報”的教導，卻是沒有起身。

  就這樣，眾人之間，一道小小的身子抬起了手，身子微微躬著，而在他跟前的男子，卻似乎不曾看到一般，靜靜地立著，目光深邃得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你……”周煜覺得自己嘴唇似乎有些幹澀，往日裏那平常的話，卻似乎變得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了。

  直到尋因過來，察覺到這樣詭異的一幕，輕輕喚了一句，周煜這才反應過來，輕輕咳嗽了一聲道“起來吧，不必多禮。”

  “我娘說了，滴水之恩甘當湧泉相報，剛剛如果不是前輩，我恐怕就得受傷了。”抬起頭來，小人兒嘴角抿了抿。一本正經道。

  “你娘？”周煜心裏一緊，看了尋因一眼，擋住他那震驚的眸子，“你娘在哪兒啊？”

  “不知道。”撇了撇嘴，小人兒輕輕哼了一聲，“剛剛還在這兒的。”

  “你不怕她不見了？”周煜眉頭一挑，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孩子的膽子大的不像話，不知不覺間，對他多了幾分喜愛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怒氣。

  對眼前孩子的娘親不負責任的怒火。

  “娘親等下就回來了。”歎了一口氣，小人兒搖了搖頭，“我隻要在這兒，等我猜完燈謎拿到那盞燈籠她就會回來了。”

  “那……你爹呢？”周煜眯了眯眸子，再道，“你爹也沒有跟著你嗎？”

  “爹？”眼珠子咕嚕一轉，小人兒抓了抓短短的辮子，“你是我義父？”

  “義父？”周煜眸子一閃，目光裏多了幾分詭譎的神色，“我問的是你爹爹，不是你的義父。”

  “爹爹不是義父？”小人兒突然之間瞪大了眸子，愣愣地問道。

  聽到小人兒這句話一出來，那在現場的眾人也瞬間錯愕了一下，這麽說來，眼前這個粉妝玉砌的娃娃，是一個沒有爹爹的人？

  “不是。”嘴角抿了抿，哪怕知道這個是一個恐怖的事實，但是周煜還是硬下心腸搖了搖頭。

  撓了撓頭發，小人兒定定的看了周煜兩眼，就在眾人都擔心眼前這個孩子會突然哭鼻子鬧騰起來的時候，隻見小人兒搖了搖頭，目光裏多了幾分感慨。

  那模樣，全然不是他這個年紀會表露出來的神情。

  “沒有爹爹就沒有爹爹吧。”哼了一聲，小人兒垂下了頭，“我有娘親和義父就夠了，義父對我夠好了。”

  剛剛說完這句話，周煜還沒有開口，便聽到人群外傳來了一聲清亮的聲音。

  “語兒，怎麽這麽久還沒有把那盞花燈給你娘贏下來啊，是不是要義父給你出手啊……”上官竹抬起頭看了看那還掛在上麵的花燈，一邊朝裏麵走去，由於周煜的身影是背對著他的，以至於他一開始並未發現人群中多了這樣一個人。

  “義父！”聽到這道聲音，小人兒眸子瞬間一亮，短短的身子靈活的衝了過去，一把撲進了白衫男人的懷裏。

  “語兒，你啊，怎麽回事，不是說……”望著懷裏的孩子，上官竹心滿意足的摸了摸他的頭，一把將小人兒給抱了起來。

  隻是當在他幾步之遙的那道身影轉過來的時候，所有的話都頓在了喉嚨裏，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

  四目相對，兩兩無聲，所有的情緒如果能夠變成實質，恐怕此刻已經擦出了火花。

  “義父，剛剛那個人救了我。”指了指周煜，小人兒對著上官竹道。

  上官竹緩緩地走到徐離初的身後，輕輕地將那道瘦削的身子擁住，歎了一口氣，閉上眸子道“阿離，你走吧，回到他身邊去吧。”

  “我……”徐離初一驚，眸子裏閃過一絲詫異，想要轉身，上官竹的手卻瞬間擁緊。

  “你別說。”苦笑一聲，上官竹抬頭望天，“你也別轉身，聽我說就好了。”

  有時候他會想，是不是真的是他上官竹做了一些惡事，沒有做到一個醫者的本分，上天才會讓他體會這樣的痛苦？

  愛別離，嗔癡病死，他看過了太多的病死別離，所以注定自己要明白愛嗔癡嗎？

  若是如此，那老天也不算是不公平了。

  然而，這樣的痛苦又能夠怎麽樣呢？

  比起他看著徐離初不快樂，看著她一個人在夜裏站到天明，那樣說不出的痛，他寧願承受這個。

  “阿離，有時候我想，我對你的喜歡不比他的少，我對你的孩子，也能夠當做自己的骨肉去疼愛，可是為什麽還是不愛我……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在你眼裏看不到愛。”

  頓了一下，上官竹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陪我去給周煜取解藥的那天，那個馬車上，我喚你阿離，我記得你眼裏的眼神。”

  說道這兒，上官竹的聲音已經有了幾分哽咽。

  “或許就是因為……我不該叫你阿離吧，阿離阿離，我真傻……當時為什麽不願意和周煜一樣喚你初兒呢？”

  你是我的阿離，卻是周煜的初兒。

  嘴角動了動，徐離初終究忍不住轉過了頭來，定定地看著上官竹，“上官竹，你……”

  自從在那一夜上元節相遇，所有的事情都被打破了，錯亂了。

  隔三差五跑到這兒來的周煜，夜裏偷偷前來當說客的尋因清酒冷南三人，目光複雜，一見麵未語淚先流的醉蘭……

  所有的人，在短短幾日之內都聚集到了她的這個小屋子，讓她們有些措手不及。

  而最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改變最大的卻是那個“少年老成”的小人兒。

  一開始知道周煜是自己父親的時候，小人兒眼裏充滿了驚喜，之後卻是突然間變得不理不睬了。

  問其緣故，說道是因為他讓自己的娘親受委屈了，他不喜歡他……

  這樣讓人啼笑皆非的話，聽起來，卻又莫名的感慨萬分。

  徐離初想，如果那一夜她會知道在那裏能夠碰到周煜，她或許就不會去那一夜的上元節。

  可是……夜深人靜之時，她又會在想，她是為了什麽而要去那裏呢？而且不知不覺之間，那條街，是如此的熟悉。

  “阿離，你不必顧忌我。”呼了一口氣，上官竹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你知道的，這輩子我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夠幸福。”

  “上官竹，你沒有必要為我做到如此的。”眼裏閃過一絲複雜，徐離初眯了眯眸子道。

  可是……這是我這輩子能夠為你而做的僅有的一些事情。

  歎了一口氣，上官竹伸手撫了撫袖袍，眼裏露出一絲灑脫的笑容，“阿離，你和我是朋友對吧？你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對吧？”

  “上官竹……”徐離初歎了一口氣，這樣自欺欺人的話，又能夠怎麽樣呢？

  明明就是自己對不起他，明明就是他把一顆心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而自己卻不能夠回應他，不能夠成全他，可是他，卻還要以這樣一種寬容的姿態，成全自己？

  前所未有的，徐離初覺得自己心口一陣窒息，那樣的感覺，讓她不敢去麵對眼前的這個人。

  “不要這樣，阿離，你不要這樣。”上官竹搖了搖頭，後退了一步，又上前一把將徐離初抱進了自己的懷裏。

  “阿離，讓我抱一刻鍾，再一刻鍾吧，一刻鍾之後，我不會再多想了，你放心的跟周煜回去，不要有負擔，不要覺得虧欠於我。”在徐離初的耳邊旁，上官竹一個字一個字的低喃道。

  徐離初目光閃了又閃，眸子裏滿是惆悵。

  怎麽可以這樣呢？

  “阿離，一刻鍾很短，但是於我而言，卻也很長，我曾經以為日複一日能夠和你這樣走下去一輩子也可以，可是阿離，其實這樣的我也是自私的。”嗤笑一聲，上官竹嘴角勾了一絲無奈的弧度。

  “你隻是覺得你自己對不住我的心意，但是你可曾有想過，我也是用著這樣一種讓你有的負罪感把兩個人牽扯在了一起，從而讓你也無法掙脫？”搖了搖頭，上官竹眸子裏似乎帶上了幾分恍惚，“阿離，如果我把你就這樣，就這樣讓你有負罪感的在我身邊一輩子，你覺得可是我贏了？”

  眼裏閃過一絲詭譎之色，卻又在瞬間消失不見。

  徐離初靜靜地聽著，目光裏複雜萬分，有沉默，有複雜，有歎息，有無奈……唯獨沒有上官竹心裏所想的那種痛恨。

  “你真的覺得你能夠把我娘帶回去？”門口，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相對而立，小小的身子仰起頭來，皺著眉頭看著自己對麵的男人。

  看著這張酷似自己的，以至於讓他第一眼望過去便能夠感受到血脈裏的那種奇妙的感覺的孩子，周煜的心裏此刻隻有柔情。

  或許這也是為什麽，他還不曾看清眼前這個孩子是什麽模樣，自己當初就義無反顧的衝過去救了他的緣故吧。

  蹲下身子，周煜伸手想要去捏小人兒的臉，卻被他瞬間用胳膊擋開了去，“你莫要捏我，我娘說捏多了我該不好看了。”

  “你可是男子漢，要這麽好看幹什麽？”周煜眉頭一挑，“好男兒當誌向遠大。”

  徐離初這個女人，平日裏究竟是怎麽教孩子的？當真是……該讓他把兩個人都帶在身邊，方才能夠好好看著。

  “你這是什麽邏輯？”哼了一聲，小人兒挑高了眉頭，這個模樣，落在周煜的眼裏又是萬分的可愛。

  “那你說說看，你這又是什麽邏輯？”小人兒這麽說，讓周煜的眸子裏多了幾分興致。

  “我娘說了，一副好的皮相，再加上好的本事，如此才能夠無往不利。”點了點下巴，小人兒煞有介事的道。

  “這……真是你娘這麽說的？”周煜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隻能夠搖了搖頭無奈的反問。

  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小人兒別過了頭去，“不然呢？不然是你教的？”

  說完，小人兒就朝前麵跑去。

  短短的身子，倒是靈活得很，周煜嚇了一跳，生怕他摔倒了，立馬跟了過去，將小人兒抱進了自己的懷裏。

  “你如此抱著我，被我娘看到了，可又要嫌棄你了。”撇了撇嘴，小人兒作勢就要下來。

  “為何？”步子一頓，周煜皺了皺眉頭問道。

  “我娘說了，我有手有腳，該自己走路。”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小人兒嘀咕道。

  眸子裏閃過一絲陰鷙，周煜想起上官竹抱著小人兒的模樣，心裏不禁有了幾絲憤憤的情緒，“那你義父又能夠抱你了？”

  “義父抱我？”哼了一聲，小人兒聲音裏明顯帶了幾分不滿的情緒，“如今義父也不準抱了！”

  “對了，你真的……覺得你能夠把娘帶回去？”眼見著就要踏進徐離初的院子，小人兒突然又問了出來。

  “當然。”周煜點頭，步子沉穩，“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她是我唯一的女人，你們不回去，豈不是我真的是孤家寡人？”

  “你怎麽會是孤家寡人？後宮佳麗三千人呢？！”聽到周煜剛剛這句話，小人兒明顯吃了一驚，瞪大了眸子，鼓了腮幫子問道。

  眸子一沉，周煜步子頓了下來，“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

  “娘啊！”小人兒嘴角一撇，“果然娘說的不錯，你還真的是……”

  “胡說八道。”周煜臉色一沉，嘴角抿了抿，“莫要聽你娘胡說八道。”

  那個女人，躲了自己兩年就罷了，還在兒子麵前胡說八道，當真是要好好教訓一番才能夠作罷。

  “娘才沒有胡說八道，你是皇帝，皇帝本來就有很多女人。”推了推周煜，小人兒想要下來。

  “朕是皇帝，但是朕也隻是你的父親，是你娘的夫君。”周煜冷哼了一聲，目光裏帶了幾分怒火。

  這個徐離初，到底一天到晚在想著些什麽？

  “那你能夠保證我們回去之後，你隻有我娘親一個女人嗎？”眨了眨眼睛，小人兒定定的問道。

  看著這個人小鬼大的兒子，周煜內心湧上來一層深深的無奈感。

  “你才多大，女人男人一直掛在嘴邊？”哼了一聲，周煜繼續往屋裏走去。

  “阿離，去吧……我和醉蘭約好了，我同她明天就去塞北了，我想要去塞北找找我師父以前的朋友，對了……就是上次給你接生的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