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煜兒，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父皇這一輩子，沒有什麽可遺憾的，唯一覺得無奈的，便是你的兩個兄弟了。”歎了一口氣，武宣帝目光裏閃過一絲無奈，一絲悲戚。

  周煜怔了一下，腦海裏晃過兩道人影，嘴角不由抿了抿。

  看到周煜的動作神態，武宣帝搖了搖頭，“煜兒，父皇知曉你的想法，但是你得答應父皇一事，若非真到了不得不處置的時候，你得答應父皇，一定要留他們性命，明白嗎？”

  說完，武宣帝目光灼灼地看著周煜，等著他的回答。

  “父皇，兒臣從來就不曾想過讓他們如何，但是兒臣也知曉一句話，若是於江山社稷危害者……”周煜眸子眯了眯，緩緩開口。

  “若是於江山社稷有害者，殺無赦。”不待周煜說完，武宣帝便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目光裏一片寒芒。

  周煜先是一怔，繼而重重地點了點頭，“父皇之話，兒臣謹記在心！”

  “煜兒，你知道父皇為何這麽篤定就立下你為太子嗎？”看著周煜堅定的神情，武宣帝點了點頭，突然間笑了起來，臉色竟是陡然之間輕鬆了許多。

  周煜看著武宣帝眼裏的笑容，緩緩地搖了搖頭，“兒臣不知，謹聽父皇教誨。”

  “煜兒，你小時候在宮裏長大，父皇哪裏不知道你是什麽性子，雖然後來出去了，遇到了事兒，父皇雖然不問，但是父皇還是看得出來的。”揮手讓周煜起來，武宣帝反而不急了，沒有直接回答周煜的話，而是目光裏帶著追憶說起了以前的事情。

  周煜眸子裏閃過一絲深邃，挑了挑眉頭，卻沒有打斷武宣帝的話。

  “煜兒，你不說但是父皇和你母後都是看在眼裏的。”歎了一口氣，武宣帝搖了搖頭，“所以有時候，父皇甚至會想，當初給你出去自己遊曆闖蕩是不是對的。”

  “可是後來，父皇覺得你那個樣子也不會全部是壞事，你若是真的能夠無心於別的事兒，公正果斷，便一定會是一個千古明君，父皇能夠放心把皇位傳給你。”武宣帝說著，突然之間猛然咳嗽了起來，周煜伸手給武宣帝順了順氣，眼裏帶了幾分歎息。

  “父皇，莫要再說了，兒臣明白父皇的意思。”嘴角動了動，周煜輕聲開口道。

  “不，你不懂。”搖了搖頭，武宣帝眸子裏晃過一絲笑意，“聽父皇說完，有的話，父皇怕是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父皇請言。”周煜眸子閃了閃，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煜兒，父皇雖然是那麽想，但是看著你如此，父皇還是覺得不該，好在……好在你後來遇到了初兒。”看著當這個名字出來時，自己兒子眼神猛然一動的時候，武宣帝心裏又是無奈又是欣慰。

  “父皇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她，父皇也知道，她是個好孩子，她或許任性了些，但是她同你站在這天下間，父皇也是認同的……父皇也能夠看得出，那個孩子對你其實是有情義的。”伸手抓住周煜的手，武宣帝眸子裏帶了一絲笑意。

  “父皇……初兒，兒臣已經好久不曾見過了。”眸子裏閃過一抹深邃，周煜聲音裏帶了幾分低沉。

  “父皇知道。”點了點頭，武宣帝歎了一口氣，“隻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的，煜兒，一切慢慢來，不著急，該是你的就是你的，緣分是斬不斷的。”

  頓了一下，武宣帝又道，“但是換而言之，父皇還是要告訴你，若是不是你的，也不要強求，人生在世，當斷則斷，你可明白？在那個位置上，一切都不能夠感情用事了。”

  “父皇……”眸子裏閃過一摸不甘，周煜哪裏不知道自己父皇這是在開導他。

  可是讓他放棄徐離初，這一輩子，他都做不到了，放棄不了，也放不下。

  所以這輩子，他注定是要和那個女人糾纏下去了。

  “煜兒，不要胡思亂想，你要知道，為君者的孤家寡人不是隨便喊的。”看著周煜的表情，武宣帝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深邃。

  自己的孩子，他能夠看得出來他心裏在想什麽，自然也明白該怎麽說，怎麽勸。

  “父皇，初兒那兒，是兒臣對不住她，所以兒臣必須得給她一個交代。”嘴角抿了抿，周煜的話裏帶了幾分倔強。

  “是該給一個交代，但是一切，父皇希望你能夠以國事為重，你可明白？”緊緊地握住周煜的手，武宣帝眯了眯眸子道。

  周煜反手抓住武宣帝的手，那滄桑的手上，皮膚鬆弛，如同那樹皮般斑駁，此刻卻是力道大得周煜都心驚。

  “煜兒，你是父皇的兒子，父皇知曉你在想什麽。”嗤笑一聲，武宣帝笑得有些感慨，“其實父皇覺得，你能夠有一個心愛的人也是不錯的，至少你成親之後的日子，父皇與你母後對於你的改變都是極為歡喜的。”

  看著周煜有些困惑的眼神，武宣帝歎了一口氣，“你或許不明白是怎麽樣，但是父皇和你母後卻是看在眼裏的，所以你母後之所以會如此喜歡徐離初，除了她自己討喜機靈，也是因為你，因為你是真的喜歡她，她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才像一個人。”

  隻有她在自己身邊的時候，自己才像是個人嗎。周煜怔了一下，人？是有七情六欲的，隻有徐離初在的時候，自己才會有七情六欲嗎？

  周煜眸子裏晃過一絲詫異，有些不解地眯了眯眸子。

  那麽他現在呢？現在又是怎麽樣呢？

  或許是看出了周煜眼裏的困惑，武宣帝歎了一口氣，接著開口道，“你現在啊……有些過於心急了。”

  “父皇，兒臣明白了。”看著武宣帝眸子裏帶著教誨的眼神，周煜點了點頭道。

  “明白就好。”輕笑一聲，武宣帝道，“你要記住，你今後得是一國之君，不能夠因為自己的私欲而做出對不起天下蒼生的事情。”

  “是，兒臣銘記在心。”周煜繼續道，目光一點一點地恢複了平靜。

  “煜兒，如果有朝一日，初兒那個孩子回到了你的身邊，你一定要記得要好好的待她，莫要做任何讓她傷心難過的事情，明白嗎？”敲打完後，武宣帝的聲音又輕柔了起來，聲音裏帶了一絲絲的恍惚。

  “是，父皇。”周煜點了點頭，看著武宣帝的目光裏帶了幾分擔憂。

  “煜兒，父皇看到了徐常勝了，那個人……嗬，居然走在了朕的前麵。”眸子裏突然多了幾分不知名的情緒，武宣帝搖了搖頭，歎息了一句道。

  隻是那嘴角，卻是莫名的勾了一絲弧度，隻是這樣的弧度，看起來卻是讓人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周煜心裏一顫，忍不住再度用力抓緊了武宣帝的手。

  武宣帝回頭看了周煜一眼，眸子緩緩地落在了屋裏的某一處地方，“那個老家夥，本來朕還想著讓他給你輔佐幾年的，結果自己先去清閑了，他怪朕呢，說朕當初不該把兩個女人賜給你們兄弟兩個，嗬，居然和朕這樣說，看朕找到他不好好敲打他一頓……”

  周煜聽著武宣帝的話，目光裏漸漸地染上了一層憂傷，直到那聲音一點一點的變得模糊起來。

  握住自己手的那雙如同樹皮般的大掌突然間鬆開，周煜一怔，伸手緊緊地握住，看著那已經閉上了眸子的老人，內心五味雜陳。

  這是他的父皇，可是今夜……離開他了。

  一刻鍾後，乾清宮的人慟哭一片，跪了一地，宮裏的大鍾被敲響，“鐺鐺鐺”，連續三聲，沉悶而又清脆，在這個夜裏顯得格外的清晰。

  “陛下，陛下……”陳皇後接到消息後，便從自己的宮裏趕了過來，一進到乾清宮，向來端莊沉穩的她，差點兒被自己的裙角給絆得摔了一跤。

  好在身邊的嬤嬤眼疾手快，堪堪地扶穩。

  周煜眸子閃了閃，走過去一把扶住陳皇後的身子，將自己眼裏的哀愁與歎息掩去，穩了穩情緒道，“母後節哀，父皇他……走的很安詳。”

  “安詳……”陳皇後一愣，苦笑了一聲，“他，你父皇他就是不想讓母後見他最後一麵，他還答應陪我去看行宮的花兒呢，君無戲言的，他卻沒有遵守承諾。”

  眸子裏閃過一絲悲慟，看著身子已經站不穩的陳皇後，周煜突然之間有些明白自己父皇為何不讓她守在他的身邊，送他最後一程了。

  這樣的痛，這樣的苦，這樣的無奈，有幾個人能夠忍受得住？

  “送母後回去吧。”看著陳皇後幾乎要暈倒在地，周煜歎了一口氣，朝著她身邊的嬤嬤道。

  生離死別，最是讓人斷腸。

  “不，本宮不回去，陛下……陛下說好了要陪本宮去看花的，陛下怎麽能夠食言而肥呢？”推開老嬤嬤的手，陳皇後徑直撲到龍床上，泣不成聲地道。

  周煜看著跪在龍床邊的陳皇後，目光裏閃過一絲無奈，卻不知道該上前還是如何。

  他理解自己母後此時的心情，就如同他當初得知徐離初那個女人不見了的時候，可是自己那個時候好歹隻是見不到徐離初了。

  而自己母後這裏……卻是真的一輩子都遇不到了。

  “母後，父皇他定然不願意看到你如此難過的。”許久之後，周煜歎了一口氣，最終也隻能夠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陳皇後哭聲頓了一下，隻是一會兒，卻又哭了爬起來，那痛苦的聲音，竟是帶了幾分隱隱約約的絕望。

  周煜手指捏成拳，心裏莫名的不是滋味。

  如果此刻的場景，換成自己和徐離初那個女人呢？如果自己走在了徐離初的前麵，她是不是還是這樣毫不在意的揚長而去……

  “太子殿下。”一道聲音打斷了周煜的思緒。

  周煜轉過頭來，看到來人時不由眯了眯眸子，點了點頭道，“貴妃娘娘。”

  “皇後娘娘心裏傷心，太子殿下不如讓皇後娘娘好生發泄一番，如此以來，皇後娘娘的心裏方才會真的好受一些。”看著周煜擔憂的眼神，柳凝煙垂了垂眸子緩緩道。

  今日的柳凝煙，著了一身素白的錦緞宮裝，隻是那樣年輕貌美而又青春靚麗的容顏，卻是同這充滿了頹然氣息的乾清宮格格不入。

  “若是太子殿下相信，不若讓我去勸勸皇後娘娘。”看著周煜目光又落到了龍床那邊，柳凝煙歎了一口氣，聲音裏帶了幾分無奈道。

  “太子殿下放心，皇後娘娘已經回自己寢宮了，太子殿下不必過於焦慮。”乾清宮外，柳凝煙緩緩地走到周煜的身後，聲音裏不知不覺的放輕柔了許多。

  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的這道高大頎長的身影，柳凝煙的眼裏充滿了複雜的神色，她愛慕他，她想要他……

  “多謝柳宸妃了。”點了點頭，周煜轉身道。

  “太子殿下客氣了。”搖了搖頭，柳凝煙突然之間惆悵了臉色，“太子殿下也要節哀順變才是，一陣子未見，太子殿下看起來瘦了許多。”

  “有勞柳宸妃掛懷了。”再度點了點頭，周煜的態度疏離而又從容，讓人看不出他話裏眼裏的深淺。

  “太子殿下如果不介意，可以去我的宮裏歇息一下……”眸子閃了閃，柳凝煙緩緩開口道，“現在天色也快亮了，想必天亮之後，太子殿下便不得安歇了……”

  “多謝柳宸妃的好意，本宮心領，隻是這歇息就不必了，柳宸妃與本宮之間，還是當有些距離為好。”嘴角處，一絲幾不可見的笑容一晃而過，周煜說完，轉身就走。

  望著周煜的背影，柳凝煙恨恨的咬了咬牙，眼裏閃過一絲冷色，“來人！”

  皇宮裏，因為武宣帝的突然逝世而陷入一片慌亂，好在太子正好在宮中，瞬間穩定了局勢，隻是那圍繞在皇宮上空的悲傷情緒，卻是怎麽都衝不去。

  “殿下不如歇一會兒吧，雖然……但是宸妃娘娘說得也不無道理。”尋因一直隨在周煜的身邊，柳凝煙的那些話，他自然是聽到了。

  “不必。”搖了搖頭，周煜眸子裏晃過一絲冷芒，悲傷的情緒下卻是足夠的冷靜，“父皇駕崩了，不可掉以輕心，一定要穩住局勢，不能夠讓國家大亂。”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眸子猛地一凝，尋因倒吸了一口涼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