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離初輕笑了兩聲，歎了一口氣，“爹爹他……”

  說了兩句，卻是說不下去了，更準確而言，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上官竹眸子裏晃過一絲黯然，抬起頭後將扇子在左手心裏拍了拍，“阿離，你說我們此去……會不會碰到別的人？”

  別的人？徐離初心裏驚了一下，自然知道上官竹所謂的別的人究竟是何人。

  心裏嗤笑一聲，徐離初搖了搖頭，怎麽還會有別的人呢？

  自己的爹爹，還會有什麽人會過去呢？

  “不會了。”搖了搖頭，徐離初說得十分篤定。

  上官竹心裏酸澀了一下，卻是沒有反駁，隻是心裏卻有著自己的思量。

  以他對那個人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去，而以阿離對那個人的理解，也不會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若是真的沒有想到就罷了，若是自欺欺人……

  上官竹不知道自己能夠心裏此刻是怎麽樣一番滋味且難以言喻。

  再過了一刻之餘，馬車徐徐停下，上官竹攜徐離初從馬車而下，外麵黑漆漆的天，伸手不見五指，踏腳不見下路。

  直到二人進入徐將軍府，上官竹一路小心仔細謹慎。

  “公子，你們這是？”徐將軍府門口，管家看著兩位陌生之人深夜而來，不由皺了皺眉頭，卻還是以禮相待。

  自家將軍如今身子不好，這大半夜而來之人，管家自然不願讓其進去。

  上官竹和徐離初對視了一眼，正要說話之時，徐離初往前一步，“徐將軍信與在下，有要事相商，還請管家代為通傳。”

  “我家將軍此刻已經歇息了，若是不是大事，還請二位公子明日晨了再來罷。”管家皺了皺眉頭，拒絕道。

  上官竹眉頭一挑，“連夜而來，正是有大事，還請管家通融。”

  說完，上官竹望向身邊的人，心裏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如今此事，還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明明就是女兒擔心父親回府探望，卻成了外客一般。

  “管家，還請告知將軍。”徐離初再度點了點頭，臉上帶了幾分焦灼。

  若非是因為怕那個人……她何至於有家門而不能夠直接入？

  這麽一想，徐離初心裏不知不覺便帶上了三分怨憤。

  “不知公子名諱？”管家沉默了一會兒，恭敬地問道。

  如此執著，他還是去問一下好了。

  “在下姓蘇，還請管家代為通傳。”徐離初緩緩點頭道。

  管家聽了，點了點頭，“還請二位在此稍後，容小的先去稟告。”

  待得管家走後，上官竹挑了挑眉頭，開口道，“阿離，不知這……蘇？”

  “蘇是我母親的姓，若是他還……便知曉。”眸子裏閃過一抹深邃，徐離初緩緩開口道。

  上官竹聽了詫異了一下，繼而點了點頭。

  而此刻，徐將軍府裏，徐將軍的寢房。

  當聽到管家說門外有一位姓蘇的公子求見時，徐將軍先是愣了一下，繼而便要掙紮著從床榻之上起身。

  “將軍。”管家一瞧，立馬上前扶住徐將軍的身子，讓他坐了起來，“將軍莫急，老奴去將二位公子請進來就是了。”

  “好，好好！”連續倒了三個好字，徐將軍臉上泛了一絲潮紅，便是眼裏都帶了五分激動。

  管家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為何自家將軍會如此激動。

  當管家將徐離初和上官竹帶進徐將軍的寢房時，徐將軍眼神都瞬間亮了一下，揮了揮手便讓管家先行離開了。

  屋裏隻有三個人，兩個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容貌，但是那樣的感覺……卻是如此的數字。

  門外，領命離去的管家皺了皺眉頭，搖了搖頭，一路上帶著剛剛那兩位公子進來，為何他有一種感覺，他們二人對府裏的熟悉程度就和自家府裏的人一樣啊……

  隻是這奇怪，也是一會兒就被管家拋到了腦後了。

  “初兒……你，你回來啦？”徐將軍望著那站在離自己十步之外的人，眯了眯眸子，似乎想要伸手去拉她過來，最終卻還是沒有下了床榻。

  聽到這道聲音，徐離初的鼻子莫名的酸了起來，呼了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走向徐將軍。

  “爹爹，對不起……”徐離初垂下頭道。

  “傻孩子，說什麽對不起？啊？”聽到徐離初的聲音，徐將軍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是從隔世傳過來一般，伸手摸了摸徐離初的頭發，“你是爹爹的女兒，有的隻是爹爹對不起你。”

  “如果我帶爹爹一起走，爹爹就不會……”搖了搖頭，徐離初道。

  “帶爹爹走做什麽？”嗤笑一聲，徐將軍也跟著搖了搖頭，“爹爹就在府裏，就在京師哪裏也不去，一輩子待在家裏的時間都這麽短，短到沒有照顧好祖父祖母，無法敬孝，沒有能夠好好照顧你娘親，讓她早逝，之後……爹爹還忽略了你……阿離，你不要恨爹爹就好了。”

  徐將軍一邊說，一邊摩挲著徐離初的手指，似乎想要更加真實的感受著她的存在。

  徐離初聽著聽著，心裏就不是滋味了，一口氣悶在心裏，卻又不知道該怎麽發泄出來。

  “就你……還姓蘇。”突然間，徐將軍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丫頭，莫要說你說你姓蘇，便是你胡亂諏一個姓，爹爹也能夠知道是你回來了啊……”

  說完，徐將軍拍了拍徐離初的手背，輕輕歎了一口氣。

  蘇，是徐離初娘親的小字，他怎麽能夠忘得了？

  阿蘇……

  而徐離初和上官竹所言的那句話，卻不是十分真實了。

  而這個時候，如今的時辰，還有幾個人敢來徐將軍府門口硬是要見他呢。

  這個丫頭，真是傻。

  徐離初靜靜地聽著，望著徐將軍一開一合的嘴唇，剛剛在遠處，徐將軍的模樣還看不分明，加之在夜裏的燈光昏暗，更是看不實在。

  隻是現下湊近了瞧，徐離初卻發覺自己的爹爹，居然和自己前一次看到的時候，蒼老了如此之多，兩鬢的白發如同染上了一層秋霜。

  所有嗯情緒，在這一刻再也控製不住，徐離初抽泣了一聲，終究是哭了出來……

  徐離初這麽一哭，不僅徐將軍呆住了，便是上官竹都忍不住上前兩步，想要去安撫，但是最後還是停下了步子，忍住了內心的衝動。

  現在……他沒有資格去安慰徐離初，在這樣一個場合下。

  一開始，徐離初的聲音隻是微微的啜泣，徐將軍一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一邊歎氣。

  可是之後，徐離初的聲音越發的大了起來，眼淚也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

  徐將軍皺了皺眉頭，伸手在徐離初肩膀上拍了拍，將徐離初微微抬了起來頭，“初兒，莫要再哭了，再哭下去，爹爹可就心碎了。”

  “爹……”徐離初嗚咽一聲，皺了皺眉頭，想要去擦淚水，但是那淚水卻是怎麽都止不住。

  徐將軍歎了一口氣，目光裏多了幾分無奈，抬起徐離初的頭，伸手在她眼角擦拭了一會兒。

  “初兒，你這個樣子，爹爹怎麽放得下心走啊？”徐將軍有些無奈道。

  徐離初愣了一下，淚水頓時流得更加厲害了，徐將軍剛剛那句話，足夠摧毀她自己給自己設下的所有的防線。

  “莫要再哭了，初兒。”因為長年累月在戰場上，風沙下拿劍的手有著厚厚的繭子，給徐離初擦拭眼淚的時候也刮得皮膚生痛。

  但是這樣的痛楚，卻是比不上徐離初內心疼痛的十分之一。

  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事實。

  “初兒，好了，莫要再哭了。”徐將軍微微一笑，將女兒扶了起來。“爹爹能夠在走之前見你一麵，已經很心滿意足了，爹爹啊……沒有什麽奢求，隻希望下去後見到你娘，能夠告訴她，咱們的女兒過得很好。”

  徐將軍說著說著，忍不住咳嗽了一句。

  徐離初一驚，眼裏滿是惶恐，連忙轉頭道，“上官竹，你快過來看看！”

  上官竹一驚，立馬上前，正要為徐將軍把脈，卻被徐將軍掙脫反手握住了上官竹的手。

  “你就是上官竹吧，我有聽初兒提起你，不知道你究竟是長什麽樣子，但是感覺也不會太差。”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徐將軍挑了挑眉頭道。

  上官竹一聽眼眸瞬間亮了一下，經不住一把抓住了徐將軍的手，眼裏有些不可琢磨的意味。

  徐離初此刻心裏正納悶與傷心著，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父親與上官竹眼神之間的風起雲湧。

  徐將軍將上官竹拉過去，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就這個人皮麵具，倒是真真好。”

  說完，還拍了拍上官竹的手。

  上官竹臉色微微變了變，點了點頭道，“這個是在下在外麵遊玩之時偶得之，今日特意拿來用，對初兒無礙的。”

  “我知道無礙。”點了點頭，徐將軍眼裏亮晶晶的，“老夫隻是以為，你如此有本事，定然能夠護初兒的安危。”

  徐離初詫異了一下，終於有些明白了自己父親在說什麽了，心裏頓時酸澀了起來。

  “爹爹……你先莫要說了，快讓上官竹給你看看吧。”嘴角動了動，徐離初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從容平靜一些。

  “對。”上官竹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讓在下給將軍看看吧。”

  “不用看了。”揮了揮手，徐將軍歎了一口氣，臉上倒是有些不在乎，“初兒，爹爹的身子如今爹爹自己知道，就不麻煩上官公子了。”

  “爹爹快莫要如此說道。”徐離初垂了垂眸子，眼裏晃過一絲黯然。

  徐將軍那樣說話，直接就如同放棄了一般，讓徐離初瞬間無所適從起來了。

  隻是這種事情，又有幾個人能夠能夠如此坦然麵對呢？倒是徐將軍，一臉的無所謂。

  “上官公子，老夫這一生，經曆的事情太多，在老夫手底下的亡魂太多，不管是不是枉死之人，終究是老夫結束了他們性命，所以啊這一輩子老夫能夠看到初兒平安就很滿足了，別的……就不敢有太多的需要了。”輕笑一聲，徐將軍眯了眯眸子，眼裏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深色。

  徐離初怔怔地看著徐將軍，眼前這個硬氣了一輩子的父親，上輩子甚至在她臨死之前都沒有能夠再見上一麵的父親，今天夜裏卻是說出了這樣的話，這讓徐離初的心裏除了五味雜陳更是百感交集。

  他剛剛說，看到她能夠平平安安的就沒有太多的奢求了，那麽在爹爹的心裏，可是覺得自己該一直在怪他？

  心裏驚了驚，徐離初垂下眸子，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勸勸徐將軍。

  上官竹此刻也沉下了眸子，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再如何勸說下去。

  徐將軍似乎沒有察覺出一點兒兩個後輩之間心裏的風起雲湧一般，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似乎很是安心，又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麽。

  徐離初咬牙看著自己父親，手指捏了捏，許久之後才開口道，“爹爹，我……”

  “怎麽了？欲言又止的，有什麽直接和爹爹說。”徐將軍朝徐離初點了點頭，看著猶豫的女兒鼓勵道。

  他現在是想通了，能夠在自己這口氣出完之前，能夠給徐離初做上一件事情就是一件事情。

  這是自己愧疚了這麽久的女兒，怎麽能夠再讓她傷心？

  “爹爹……”同上官竹對視了一眼，上官竹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明白了徐離初想要說的是什麽，上官竹輕輕地點了點頭，徐離初這才轉過頭去開口，“爹爹，女兒生孩子了……你有外孫兒了。”

  “你！”徐將軍驚了一下，竟是一把抓住了徐離初的手，身子坐直了起來，目光裏滿是激動，便是呼吸都重了幾分，“丫頭，初兒，你是說……”

  “對，爹爹，你有外孫兒了，他很好，隻是今日不便帶他過來。”徐離初眸子閃了閃，對著徐將軍道。

  徐將軍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就是這麽直勾勾的望著徐離初，突然間他笑了起來，“好好，真是好！什麽時候帶他來給爹爹看看，取了什麽名字沒？”

  “取了個小字，叫念語，別的……就沒有取了。”徐離初垂下眸子，眼裏閃過一絲晦澀道。

  徐將軍愣了一下，低低的念了兩句念語，繼而皺起了眉頭，“別的沒有了？”

  “嗯。”徐離初低低的應了一句。

  定定地看了徐離初兩眼，徐將軍歎了一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