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外物的阻隔，徐離初再也沒有什麽多餘的顧忌了，無聲的扯了扯嘴角。

  周煜剛剛的那句話，可真是說的有水平，周睿這個貪生怕死，剛愎自用的性子，自然是不願意去上戰場的。

  加之他本就頗為乖戾多疑，聽到周煜這麽說，值不得還真得心裏擔憂個半死了。

  這種情況，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或許不會出現，隻當做一句笑話聽了。

  但是對於這兩個人就不同了，周煜是何人？當朝太子殿下，向來是最說一不二的主。

  而周睿呢？他向來是把周煜當做對手的來看的，周煜但凡有一絲風吹草動，他便要思前想後琢磨通透，生怕自己在他手底下吃了虧去。

  好在今日這個事情不是沒有緩和的餘地，周睿看了看周煜，目光在抬起手喝酒的徐離初身上一掃而過，輕輕笑了，“皇兄，你就不要打趣皇弟了，父皇和母後怎麽會讓皇弟出去啊，他們指不得又會以為皇弟出去不知道做什麽混賬事情了。”

  周睿這句話剛剛說完，便聽到一道頗為威嚴但明顯帶了幾分笑意的聲音傳來，“你也算是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模樣，既然知道，可要和你皇兄好好學學！”

  來人，正是武宣帝。

  眾人起身行禮，待得武宣帝讓眾人起來後，便又是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武宣帝目光先是在已經趁機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的周睿掃了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便將眸子轉向了周煜，暗暗點了點頭後，便將目光投向了徐常勝。

  徐離初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隻覺得周睿也不算太愚蠢，至少剛剛那招以退為進就耍得十分不錯，加之武宣帝的到來剛好為他解了圍，也算是將此事給揭了過去。

  “徐愛卿，此次出征西嶽，將其驅逐，徐愛卿功不可沒啊，朕感激不盡！”武宣帝看著徐常勝，話裏沒有多少掩飾的對徐常勝表達感激。

  徐常勝比武宣帝的歲數要小兩歲，但是二人曾經一起出征過，也算是生死相交，加之徐常勝此人隻是對行軍打仗上感興趣，戎馬一生不參與朝堂派係鬥爭，武宣帝自然是怎麽看怎麽滿意。

  更何況，如今徐常勝進一步而言，用民間的話而言便是兒女親家，這關係不用說便又進了一步。

  聽到武宣帝這般說道自己，徐常勝並沒有歡呼雀躍之色，目光仍舊從容，緩緩起身，“老臣乃是陛下的臣子，為陛下排憂解難乃是老臣之責，陛下的謝，老臣慚愧！”

  “哎！你看你說的！”武宣帝一聽徐常勝這麽說，眼裏不禁多了幾分動容，“你這一輩子都在外頭，本來回京城就是讓你好好休養的，朕卻又讓你出征了，你讓朕如何不感激？”

  武宣帝的話裏帶著三分激動，徐離初聽著，不由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果然武宣帝對自己的父親是真的信任，否則怎麽也不會在上一輩子，在周煜沒了後，自己隻是去央求他來武宣帝麵前說幾句話，就真的讓周睿當上了太子？

  徐常勝搖了搖頭，眸子不由轉向了一邊，“陛下，若是真的要獎勵的，便是太子殿下……”

  沒等徐常勝說完，武宣帝便揮手讓他停了下來，“你的獎賞是你的，太子的是太子的，按功論賞，這麽多年了，你莫非還不知道朕的規矩？”

  徐常勝仍舊是搖頭，目光裏帶了一絲倔強，有些黝黑的麵容裏多了幾絲說不出的情緒，“陛下還請先聽老臣說完，若非是太子殿下……老臣估計，就回不來了。”

  徐常勝這句話一出，如同一石掀起萬重浪，不少人當即變了臉色，陪在武宣帝身邊的嬪妃們紛紛白了臉色，便是武宣帝都詫異了，“怎麽回事？”

  原本聽著一次又一次的捷報，以為此次的戰役定然不甚凶險，加之上報上來折損的兵士人數也不是太多，武宣帝怎麽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此刻讓他聽到這麽一個事情。

  “在進攻西嶽時，老臣受了其埋伏，若非太子殿下親自帶人趕來，老臣恐怕已經身死疆場了。”徐常勝看著武宣帝，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陛下，故而老臣請陛下能夠嘉獎太子殿下，若非太子殿下，此戰，許敗。”

  最後四個字從徐常勝的嘴裏說出來，敲在眾人的心坎上，真真發痛，更多的卻是背脊發涼。

  若是敗了，會怎麽樣？

  徐離初看著身邊的男人，臉上的情緒絲毫沒有因為眾人的驚呼聲而變化，仍舊平淡的如同一潭被冰凍了的河水，散發著無邊無際的寒氣。

  對於自己父親說的事情，徐離初自然是沒有半分懷疑的，徐常勝沒有必要撒謊。

  在經過徐常勝的堅持後，冷靜下來的武宣帝自然而然的給了周煜更多的賞賜，看向周煜的臉色也越發的慈祥了起來。

  太子殿下能夠如此，自然是讓他這個做父皇的俱有榮焉。恍惚間，武宣帝甚至覺得，今夜這個宴席，不該隻是作為宮宴來設，應該請來文武百官，讓他們知曉周煜，自己親封的太子，是如何的優秀。

  武宣帝是如此想的，在一旁的陳皇後卻是有另一番想法，她縱然是皇後，是一國之母，但是她更是周煜的母親，她隻有周煜一個兒子，聽到徐常勝說的如此的驚險萬分，她的心早就跳到了嗓子眼。

  當下輕輕咳嗽一聲，看向徐常勝，“那徐將軍可有受傷？”

  “多虧了太子殿下及時趕到，多謝關懷，老臣沒有受傷。”徐常勝似乎歎了一口氣，回了陳皇後的話後便將目光投向了周煜。

  陳皇後心裏一驚，也將眸子投向周煜，“太子可有受傷？”

  天曉得，一路上聽到他們的捷報，自己雖然表麵上高興，但是心裏卻還是有些擔憂，今日聽到徐常勝這麽一說，心裏的情緒就如同突然衝破了大壩的河水一般，怎麽都擋不住，便是坐在下方的徐離初都能夠感覺到陳皇後話裏的擔憂與小心翼翼。

  “已經無礙。”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周煜緩緩抬起頭，聲音裏沒有多餘的波動。

  陳皇後似乎愣了一下，繼而點頭，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武宣帝看著陳皇後這個樣子，隻在心裏感慨，繼而輕輕咳嗽一聲，陳皇後身子一怔，臉上又恢複了最初的笑容。

  在這之後，武宣帝便和徐常勝說了不少關於此次西嶽之征的事項，以及與西嶽簽訂的條約。

  徐離初看著坐在自己身邊一杯接著一杯喝的周煜，目光閃爍了一會兒，最終開了口，“你剛剛怎麽還對那般冷漠？”

  酒杯一頓，周煜眸子微眯，“？”

  “額……母後。”沒有想到周煜這個時候會在意這樣的細節，徐離初暗暗吐了吐舌頭，她倒是也忘了，曾經周煜對自己也曾經說過。

  “母後這麽擔心你，你剛剛可是有點兒太過分了？”臉色正色了一會兒，徐離初聲音略微低沉了一點道。

  周煜回來，陳皇後那種撥雲見日的喜悅怎麽也擋不住，問周煜，周煜卻也沒有幾個笑臉，愣是讓人的一腔熱情被潑了冷水。

  “不然呢？”轉頭看著徐離初，周煜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然本宮該怎麽回答？不如讓太子妃告訴本宮。”

  “你也不能夠隻用一句話來回答啊。”徐離初嘀咕，而且還是用這麽漫不經心的態度寥寥數字，怎麽都會讓人聽起來如同一個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聽完徐離初的話，周煜歎了一口氣，嗤笑一聲，“聽得再多，歸根結底也是想要聽到這一句就是了。”

  就算是聽得不舒服又怎麽樣？說道最後，還不是要說出這句話來？難不成，將戰場上的慘烈都說出來，讓她知道，再最後告訴她自己沒有事情就會更好嗎？

  徐離初這個女人，有時候也是傻得可愛。

  “那總歸如此，你的態度也可以好一點兒啊。”徐離初沉默了一會兒，不得不在心裏承認周煜這句話說得在理，然而讓她服輸她又怎麽能夠做得到，“母後她在宮裏擔憂了這麽久，你也該體諒她。”

  “那你呢？”冷不丁的，周煜突然道。

  “啊？”驚了一下，徐離初好半晌才明白周煜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當即臉色紅了一點兒，卻還是一本正經道“我當然也擔心啊，誰讓母後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嘀咕呢，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感同身受了。”

  說完，徐離初就別過了臉，不再去看周煜。

  聽著徐離初這樣說的，周煜哪裏不知道這個女人這是典型的死鴨子嘴硬，隻是心裏對於她的話也頗為受用，當下沒有再去計較，隻是幽幽道；“你說本宮沒有關心她，本宮若是不關心她，你覺得你會這麽多天安安分分的待在皇宮？”

  若非是一想到她會擔憂，徐離初這個女人怎麽可能會被自己千方百計送到她身邊，陪她過了這麽久的時日。

  “誰說是你的原因？”一聽這個，徐離初瞬間就來氣了，周煜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這兒還沒有跟他算賬呢，他倒是自己說開了。

  “你把我送進宮裏，你可有提前告訴我，如今你倒是好，把我做了人情，還得給自己歌功頌德，太子殿下，你還真是……”嗤笑兩聲，厚顏無恥四個字，徐離初終究沒有說出來。

  她怕周煜會惱羞成怒。

  她也知道，就算是自己不說出這四個字，周煜也會知道她想要說什麽。

  果不其然，周煜挑了挑眉頭，“你想要本宮什麽補償？”

  “補償？”徐離初瞪大了眸子，周煜怎麽一本正經的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補償就可以解決的嗎？

  這麽一想，徐離初說話的語氣也多了幾分惱怒。

  歎了一口氣，周煜不禁有幾分無奈，他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看來徐離初這個女人卻是理解成了這個意思了。

  “補償就不必了。”看著周煜雖然明顯沐浴過了後，眉宇之間卻依舊有些疲倦的模樣，徐離初冷冷哼了一聲，“我是心甘情願陪著母後的，沒有你什麽事兒。”

  說完，自己也端起一杯酒，飲了起來，剛剛原諒周煜，就當做是因為他救了父親吧，徐離初如是想道。

  周煜看著徐離初別別扭扭的樣子，臉上沒有多餘的神色，心裏的陰霾，連續多日征戰的焦慮也在此刻變得淡了許多。

  徐離初這個反應，自然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縱使是一開始不樂意，但是對於有的事情，周煜卻知道徐離初比自己要看重。

  如今重新看到了這個女人，莫名的就有一種已經回到了家，現世安穩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淺，很淡，甚至在這個之前，周煜的心裏幾乎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感覺，但是今日，他有了這樣的想法。

  一杯接著一杯，周煜喝，徐離初也沒有閑著，不知道為什麽，聽著身邊的男人吞咽酒水的聲音，徐離初心裏也有一種莫名的情緒。

  原來她，這些日子是真的有擔心他的，或許剛剛她為陳皇後說的那些話，也是為自己而問的。

  可是周煜沒有回答，或許這才是她此刻心裏有些不悅的緣故。

  輕輕哼了一聲，徐離初準備再倒一杯酒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麽，便是身子都隨之一僵，猛的轉頭，目光灼灼的瞪著周煜，“你……是不是受了傷？”

  徐離初的聲音很小，小到隻有兩人能夠聽見，小到周煜以為是蚊子的聲音近了耳朵，然而他卻聽到了徐離初話裏的小心翼翼。

  “怎的？”周煜挑了挑眉，“為何如此問？”

  “你剛剛……剛剛說的是已經無礙了對不對？”徐離初有些愣愣的問道，周煜這樣惜字如金的男人，絕對不可能隨便加兩個字上去。

  他也不屑於撒謊，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陳皇後自然是將心思都放在了無礙上，而她也是剛剛才反應過來。

  “受了一點兒小傷，自然是無礙。”周煜看著徐離初的眼睛，不在意道，眸子的深處卻是多了幾分琢磨不透的光。

  他無意讓人知曉，但是沒有想過瞞著她，至於能不能夠發覺，便看她的在意程度了。

  而此刻徐離初的表現，莫名的讓周煜頗為歡喜。

  低低一笑，周煜猛地湊前，“怎麽？這麽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