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早膳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47
  太後遞過來茶碗,不知怎的手抖了抖,茶碗與碗托磕碰出輕微聲響。

  雍黎狐疑看過去,剛想問怎麽了,卻見太後已經將茶碗放到她跟前桌上,捏捏右手腕,笑道,“昨晚睡的姿勢不對,今早起來右手被壓得麻了,不想這會兒還有些不順暢。”

  “我身邊一向跟著的崇大夫醫術甚好,我也一向十分信重,隻是他如今仍在南方雲遊,探訪珍奇草藥,等他回京了,請他進宮來也給您好好看看。”

  之前南方大雪之後疫病橫肆,崇大夫得雍黎消息,趕去南方幫忙,之後一直留在南方直至疫病平息,後來聽說南方許多山野林子有些特產的藥草,便四處雲遊找尋去了。

  其實雍黎更想讓出溪給太後看看的,畢竟是天下醫術第一人,太後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出溪大約總能看出尋常大夫看不到的地方。

  隻是出溪身份殊異,既然早遠離的定安,雍黎自然也沒有再將他牽扯回來的必要,不然到那時,難做的是她祖父和父王了。

  “哪裏用得著你的大夫,我的身體宮裏的禦醫一直調理著呢,三五天便來請一次脈,若有什麽大礙,怎麽會看不出來?”太後笑得慈祥,看著自家小孫女越發覺得心內溫暖,“外祖母還要等著看我家三微月成禮,生子,再看著我家三微月的兒女們長大成人呢。”

  雍黎想想也是,宮中禦醫成群,陛下又是孝子,撥給萬壽宮專用的禦醫都是太醫院中醫術最高超的幾位,況太後今年雖年齡在那裏,但瞧著確實十分矍鑠硬朗,便也沒深想,笑道,“那好,外祖母說話算話,莫要忘了。”

  太後看著眼前的微笑明媚的小孫女,那一瞬間仿佛又瞧見了愛女青春未嫁時的模樣,也是那樣姣麗容貌傲然氣度,談笑間明媚生光。

  隻是上天不憐,終究還是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原本時間是可以讓一切傷痛漸漸暗淡在記憶中的,但每每看到女兒唯一僅剩的血脈,看到她極其相似女兒的神情,太後便覺得那記憶便多了一份,心下的疼痛也便多一份。

  隻是那個自幼失去母親,卻與又父親齟齬深怨重重的孩子,終究是堅毅到讓人心酸,終究是讓她舍不得不去見,舍不得不去疼惜。

  太後掩飾地坐下來,壓住眼底未曾露出的一絲淚光,給雍黎麵前的盤子裏夾了塊青央糕,道,“這青央糕是你素來愛吃的,昨日你回來之後阿箬便讓人去準備齊全了材料,今日一大早便起來給你做了,嚐嚐,剛出鍋的,最是新鮮。”

  雍黎瞧著那糕點翡翠一般的顏色,十分清爽,上麵攪著淺黃的木樨蜜,夾起來咬了一口,瞧見裏麵豐滿的內餡兒,笑道,“這青央糕我便愛吃甜口的,還是阿箬姑姑知道我。”

  雍黎朝一旁給太後盛粥布菜的阿箬一笑,“隻是這青央糕做起來實在麻煩,不過就是糕點,吃得著便吃,吃不著便罷了,阿箬姑姑這樣早起來給我做這糕點,實在勞累,我過意不去。”

  “不累,給殿下做,我心裏歡喜。”阿箬給太後盛完粥,又給雍黎得碗裏添上,“殿下若喜歡,便常在宮裏住著,我便是天天給殿下做都樂意,哪裏來的勞累呢?”

  “果然阿箬姑姑最喜歡我,我瞧著您跟我回府去才好,這樣我才是天天能吃到。”雍黎笑道。

  “你這小丫頭,竟打我身邊人的主意了。阿箬我是要留在身邊的,誰都不給,離了她,我大約吃飯睡覺都不安生。”太後笑罵兩句,又朝阿箬道,“你去裏屋把我前些日子閑著給三微月繡的薄披風取來,一會兒讓她試試大小,不合適的我再改改,過些時日過了八月進入九月裏,也該能穿了。”

  阿箬聽了吩咐便離開了,雍黎瞧著太後笑,“您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的麽?”

  “本也不想這時候跟你說的,不過既然你提起來了我便交代你兩句,萬一以後忘了。”太後道,“你大約不知道,我的母親,你的曾外祖母,雖是唐氏女,其實是許家女,隻是幼年因變故輾轉為唐家收養,而阿箬是我母舅許家的女孩兒,不過她也是個苦命的人,父母早亡,許家也沒有其他親人,我便接了她來身邊。”

  “朝中不乏青年才俊,我也曾想著給她找個好歸宿,隻是皆被她推拒了,起初我還不甚明白,她為何執意要留在我身邊,寧願在宮中蹉跎著也不願嫁人。我便以為她是愛慕皇帝,我也想著若真的是如此,那便讓皇帝給她個名分,那也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但是我旁敲側擊了幾次卻發現也並非如此。後來我才隱約明白了幾分,她大約是天生身體上有些問題,不能懷孕生子,所以心灰意冷之下便徹底歇了成婚嫁人的心思。”

  雍黎聽得仔細,太後又繼續道,“我既然知道了這緣故,自然也不會再勉強她,隻是畢竟是與我血脈相關的,我終究憐她往後年紀漸長,我若在還好,若不在了……,她大約也是無人護持,這宮裏,她也不能待一輩子……”

  “您還是想讓我以後能看顧阿箬姑姑一二的吧?”雍黎道。

  “是啊。”太後歎了口氣,“這孩子執拗,她曾說,想留在我身邊送我百年,待我走了之後便出家去。隻是庵中清苦,我怎忍心?”

  雍黎沉默,陛下朝政繁忙,時常每日不過就是來萬壽宮問個安便走了,而自己又是常年不在京的,即便在京,她又能在宮裏住多少時日?

  所以雍黎便想著,太後大約是真的疼惜這個朝夕相處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侄女的,便想著提前為她安排好自己百年之後的一切。

  “往後日子還長呢?怎麽這個時候說這話?”雍黎擱下筷子,笑道。

  “未雨綢繆總是好的。”太後卻正色道,“我年紀大了,總是要離開的,若真到了那一日,便如你所說的,你把阿箬接回去你府裏吧,況她是妥帖人,有她看顧你,我也放心。”

  雍黎見太後如此說,自然不會拒絕,況且這也是她原本的打算,她幼時得阿箬看顧頗多,對阿箬也自然不可能等閑視之,自然也是要為她考慮一二了。

  便道,“您放心,您既然不想阿箬姑姑往後在宮裏孤苦無依,若她願意,我自然要接她到身邊的。”

  她這話也算是給了太後一個承諾,太後笑得越發舒心,往日裏最多隻能吃上半碗的粥今日竟然都吃了,還挑了兩塊軟爛的糕點嚐了嚐。

  “今日不是大朝會,皇帝大約在兩儀殿會見五品以上官員,你可要去?”見雍黎也吃得差不多了,太後指指方才阿箬取來放在一旁圈椅上的披風,“可吃好了,吃好了來試試我給你做的披風,看看可還行?”

  “外祖母做的哪能不好?”雍黎慢條斯理地喝了最後一口粥,偏頭瞧了眼圈椅上水青色的披風,披風折疊著,隻瞧著重工層疊壓繡,卻看不清樣式,不過瞧著大約也是頗廢了些功夫的。

  雍黎站起身,摸摸吃飽了的肚子,邊道,“昨日該說的也差不多與陛下說了,我如今在朝中也並沒有什麽實職,何必過去自找累受?”

  “那敢情好,既然不去,一會兒便陪著外祖母逛逛園子,園子裏的桂花也漸開了,咱們去賞賞桂花。”太後很高興,親自去取了那披風,拿在手上展開。

  雍黎這才瞧見了那水青色為底的披風上層疊的繡紋,明月玉兔祥雲丹桂樓閣等意象搭配得甚是繁麗,與即將到來的中秋很是應景。

  不過就是……

  這顏色?這繡花布局?

  嗯,確實“富麗堂皇”了一丟丟。

  雍黎麵不改色地穿上試了試,略略寬大些,不過也不影響;然後又麵不改色地讚了一統太後的好手藝,最好又麵不改色地表示了自己對這件披風及其上的繡花的由衷的喜歡。

  太後聽了笑得很開心,想著前兩天自己私庫麗翻出來的那匹水紅的緞子也可以考慮著再給她做件入冬穿的夾襖了,鑲上狐毛邊,想必也是很襯她容色的。

  雍黎自然不知道自家外祖母又開始打算著給她折騰新衣裳了,與太後打了個招呼,約了午間時候去賞桂花吃螃蟹之後,便又一頭鑽進了書房。

  她在宮裏待了兩日,她一向不待見皇後,自然不會主動去見她,皇後大約也不待見她,即便知道她回來在宮裏住著,也就當不知道,當完全沒有她這個人似的。黎貞似乎自與溫卿退婚後低調了許多,原本隻是避在自己宮裏不出去,前兩個月突然求了皇後,搬去了南邊皇家別院住了。

  沒有不相幹的人在麵前轉悠,讓人厭煩,雍黎樂得清靜,每日便陪著太後說笑,晚間皇帝陛下來蹭飯後,便與皇帝說說朝野之事。

  昨日還曾提起沛州州牧的事情,雍黎跟皇帝陛下提了幾句,略說了自得想法,皇帝陛下大約也是早想到此處,也讚同雍黎的想法,隻道讓她看著安排,至於替補的人選,他這些時候會好好考慮考慮的。

  得了這個回答,雍黎放心了許多,於是便按著之前的計劃照舊了。

  次日與太後一同用了早膳,雍黎便道離京甚久,他父王不日也要回來,她想著先行回府,便告辭離開了。

  璟王府裏較別家府邸幾世同堂的煊赫模樣,確實是一向太過安靜清冷了。

  雍黎的時候,府裏的老管家在門口迎接,親自送她到了千古高風之後,問茶問水踟躕猶豫,不知道想說些什麽。

  “可是有什麽想與我說的?”雍黎側首,問他。

  “那個……小公子在後院……,可要讓人抱過來您見見?”老管家遲疑許久,見雍黎一語道破他的心思,方才忐忑開口道。

  小公子?

  蔣氏生下的那個?

  雍黎總算有些明白了為什麽方回京在宮裏的第一晚,與自家舅舅聊天時,自家舅舅提起璟王府的時候有些猶豫模樣,大約是怕她父王不在,她自己回來時獨自見著那名義上璟王府庶子的孩子堵心?

  雍黎哭笑不得,不過就是個孩子,連雍氏族譜都沒有入的,根本就不是她父王血脈的孩子,她用得著堵心麽?

  “你是說蔣氏的那孩子?”雍黎挑眉,問道。

  “是,如今正養在安氏那邊。”老管家答。

  雍黎“唔”一聲,漫不經心道,“既然回來了,總歸是要見見的,便讓安氏抱過來我瞧瞧吧。”

  想了想,又吩咐道,“讓高氏也一同過來吧。”

  提起她父王後院的幾個女人,如今隻剩下安氏和高氏。這安氏和早先死去的蔣氏,大約便是他父王所的料昌王安排進府裏的耳目細作,故而他父女二人一直都有所防範。

  這個高氏,也一向從未入了璟王的眼,也隻是璟王府後院的一個擺設罷了,在雍黎看來,這人似乎很不起眼,很低調。

  但這不起眼和低調到了極致,便又覺得有些不對勁,至於哪裏不對勁,雍黎說不出來。

  畢竟這人是與先前趙氏一起進府的,從一開始到府裏一直到現在,蔣氏死了,安氏大約也快死了,她卻依然低調安靜地好好守著自己地一方院子,不爭不搶也絲毫不懷一點不該有地期待的模樣,卻讓雍黎從未好好注意過她,也從未有過想對她有所調查的想法。

  所以這個高氏,雍黎猜測,若非她真的隻是沒有任何身份背景,隻是安分守己地想在璟王府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夠了;要麽她本身就是她父王安排的人,隻是為了替她父王在最近的距離看著外麵送進來的那幾個亂七八糟的女人。

  若真的是後者……

  雍黎舒了口氣,那麽她這些年大約真的對她父王有幾分誤會吧?

  所以她便想著找機會試探試探這位高氏,隻是若這是她父王安排,估計這人也是另有用處,她也自然不會太大動靜地調查,若是真的為人所察覺,擾了她父王既定地計劃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