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玳瑁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3822
  那幾個字,雍黎聽見了。

  她沒有說話,隻是目光中也帶了沉痛。

  她聽黎源玉道,“我是他的未亡人,我許諾過守他十年,最初的那三年,我從不敢相信他就那樣去了,而這些年一年年過下來,也一年年心如死灰。”

  “你放心,再過兩年……父王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是暘北馮家的嫡長孫,我答應了,既然已經絕望了,嫁誰不是嫁?”

  雍黎倒是看了她一眼,即便當年之事有昌王手筆,即便對昌王一脈恨之入骨,她對黎源玉也始終懷了一絲憐憫。

  “你若不願,我可以幫你。我雖不願你沉於舊事不得解脫,也不願你隨隨便便就安排了自己的一生,兄長若有知,也是不願的。”

  “沒什麽不願的,十年,也夠了。”黎源玉執壺重新給雍黎斟了盞熱茶,天色寒陰,沉沉欲雪,而她神色恬淡。

  “阿源。”雍黎也沒有強求,反是這從前的稱呼讓黎源玉一怔之後心內驚喜,她這八年以守孝之名的贖罪,時時刻刻未曾放下。

  “天高水闊,你可想去看看?”

  “想,一直都很想。”黎源玉起身走到雍黎的右手邊坐下,“但是,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我很感謝你能你視我如初,三微月,讓我留下幫你,可好?”

  “幫我?怎麽幫?你知道我不會放過他,若到那時,你會眼睜睜看著我劍鋒所向是他的咽喉?”雍黎冷笑,“到那時你會選擇消磨了十數年的曾經的情誼,還是你父親的命?這個答案你我心知肚明。”

  “我知道,這個選擇無論是誰都很難,但是我不想逃避。你所說的天高水闊終不屬於我,我也不會有所奢望,隻求你,讓我留在京城,留在你身邊,我替他好好看著你,這是我許諾給他的最後的兩年。”黎源玉眼中似含了淚意,卻固執地不肯落下,“三微月,我的執念,求你成全。”

  “你的執念如何要我成全?”雍黎看她,有些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她歎口氣,“罷了,你脫離不了昌王府,又怎能脫離京中風雲?”

  雍黎知道居帝王之位的她的舅舅絕不會像表麵看起來那樣溫文爾雅清和慈善,他有帝王的手段和魄力,帝王心術亦是深不可測。這次昌王帶著子女突然回京,要說其中沒有他的手筆雍黎是不信的。

  “殿下,這是廣淩濤新推出的牛乳九果酥酪,殿下和郡主嚐嚐?”連亦從外邊小二手裏接過清漆香楠木的托盤,托盤中的白瓷小盞越發顯得晶瑩剔透。

  連亦先奉一盞給雍黎,又將另一盞奉予黎源玉,卻在剛剛擱在桌上的時候手無意間一斜,小盞中的牛乳盡數撒在地上,有一小半灑在黎源玉鋪展在地的裙裾上。

  “郡主恕罪。”連亦忙蹲下身來,連連請罪,又急忙掏出帕子給她擦。

  雍黎在連亦灑了杯子的時候,微微偏頭看她一眼,直到看到她拿著手帕的手掠過黎源玉腰間的玳瑁腰佩的時候,她目光一閃,便移了開去。

  “無事,下次小心些。”黎源玉接了她手裏的帕子自己擦幹了裙角,方起身對雍黎道,“今日我是沒有口福了,我這樣子著實失禮,就先回去了。”

  “讓人用我的馬車好生送了郡主回去。”雍黎也站起來,先吩咐了連亦,又對黎源玉道,“我便不留你了,有時間再聚吧。”

  黎源玉走後,雍黎倚著擱臂把玩連亦剛剛帶下的那隻玳瑁腰佩,全然沒有不問自取是為盜的自覺。

  托在手上的三隻玳瑁珠顏色鮮麗通透,中間那顆尤為大些,下底微平,有凹凸質感,雍黎手指摩挲了幾下,微微一笑,心下了然,便讓連亦遣人給黎源玉送了回去。

  “席岸呢?”雍黎嫌棄地挑了挑桌上碟子裏的糕點。

  “在後院呢。”連亦似想到什麽好笑的事,帶著不能掩飾的笑意。

  雍黎站起身,“又在做糕點?”

  連亦頗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殿下要見他?我去喚了他來。”

  雍黎擺擺手,自己就往後院走。她熟門熟路地摸到了一處精致的小院,還未進門便聞到飄出的陣陣米麵蒸糕的香氣。

  雍黎推門進去的時候席岸正和一個女子在親親我我地……做糕點。

  “你,你是……”那女子正拌著鮮麗的花瓣,有些驚訝地看了眼站在門口的雍黎,疑惑的偏頭,“席公子?”

  席岸放下手裏正揉著的麵團,見雍黎進來似乎很是高興,“來了?快過來嚐嚐我新研究出來的糕點,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我不愛吃甜食。”雍黎很不客氣的回絕,找了一張幹淨的椅子坐下,“這位又是哪家小姐?”

  “這是名動京城的音律大家,慕淺絳慕姑娘。”席岸拍拍手上的麵粉,“慕大家一曲琵琶可裂雲帛驚飛鳥,連我這樣不通音律的人都念念不忘。”

  “席公子過譽了。”慕淺絳微微一笑,擱下手中正拌著的裝著點心餡料的碗,道,“既然席公子有客來訪,那麽淺絳便告辭了。”

  “慕姑娘請自便。”席岸讓侍女送了出去。

  他自己就著一旁的銅盆裏淨了手,又進內室換了衣服方出來見雍黎,親自斟了茶送上,“我親愛的主子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怎麽今日有功夫來見我這閑人的?”

  “你果然是很閑。”雍黎沒接他遞來的茶盞,似笑非笑看他,“我不介意給你多找些事做。”

  “您不介意我介意啊,廣淩濤上下近千人需要我養活,我得多花些時間掙錢啊。”席岸嬉皮笑臉地湊夠去,笑得很是諂媚。

  “韓附北的子女和母親,你安排在哪裏了?”雍黎一點也不想和他閑扯淡,直入主題。

  “我安排他們在明州,有我們的人看守保護,不會出什麽問題,主子放心。”

  對於韓附北,雍黎總不願將他逼到絕路,“你讓人將他們帶回京來,暫時先安置在城郊離北城最近的莊子裏。”

  “是,我立刻就讓人去辦。”席岸這人雖然大部分時候不怎麽靠譜,但對於雍黎安排的事向來還是完成得挺靠譜的。

  “說起來韓附北那兒子……”席岸欲言又止,將手裏端著的茶盞擱在雍黎手邊的小案上,似乎在組織語言。

  “嗯?”雍黎疑惑看他,“你說韓漸?他怎麽了?”

  “這小子總覺得帶著桀驁不遜的仇恨,這麽些天,他的敵意可從沒消過。”席岸想到那小子暗中的一些小動作,雖說逃不過他安排的人的眼睛,但他聯係的人可是極為敏感。

  “他也是出生將門,年紀雖不大,但總歸有將門錚錚風骨,若他能想通,於他自己也是幸事;若一路蒙昧扭轉不回,那也合該是他的命。”雍黎手指有意無意地劃過案上茶盞的杯沿,“是昌王聯係他的?”

  “我還以為你這素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沒想到你倒是什麽都一清二楚的。”席岸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本事,但就是因為這丫太神通廣大了,所以他總忍不住嘰歪嘰歪地刺兩句。

  “算不得一清二楚,至少我到前兩日才知道除韓附北外韓家隻活了三人。”雍黎也不動聲色的諷刺了一句。

  席岸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家主子這是從哪裏學來的毒舌。

  “呃,好吧,那是我的錯。所謂韓附北叛國的證據是陳國密報組織甲子遞送入京的,因胡炎紀的手腳,我們的人沒有攔得住。那些所謂的證據一送到陳帝案頭,以陳帝的昏聵和胡炎紀的奸佞如何會給韓家一絲一毫的喘息機會,我們的人也是頗使了些手段才弄出了那三人。”

  那日他們埋伏在進陳國京都的幾條必經之路上,若不是胡炎紀暗中以難民為障眼法,他們無論如何也是能攔住的。

  “區區障眼法都能攔住我們以謀思精絕事出必成的彭蠡煙高手,我是不是該為他們鼓個掌?”雍黎姿態怡然,似笑非笑地看他。

  “我保證這種事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若再有類似事情,屬下任憑處置。”席岸恭敬垂首。

  雍黎自然知道自己手下的組織和這幾個人的能力,若不是有特殊情況絕對不會出現差錯,更何況席岸是除了母親和祖父留給自己的人之外最早跟隨自己的,其能力和手段絕對不容小覷。

  “今日來是有三件事要你安排一下。”雍黎向來不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不該浪費的事情上。

  “請您吩咐。”

  “第一,替我找找產自東南洙海的青灰橫紋玳瑁,半寸大小,我一會兒畫個紋樣給你,最好能找到相似的天然紋樣,如果沒有讓人刻紋欠色,但必須做到自然無痕。”

  “找到一樣紋路的確實不太靠譜,不過刻紋欠色倒是容易,這個我會安排。”席岸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絕對不會因他辦事不力親自跑來問責,這丫的向來覺得這種事就是在浪費時間,所以他也清楚雍黎是有事交代,“還有兩件事?”

  “第二,替我查查謝岑離開川原後的行蹤,他到過哪裏,見了哪些人,現在何處……所有的,都要一清二楚,那些隨隨便便敷衍的消息我能猜到的消息,就不要送來浪費我時間了。”對謝岑這人雍黎向來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這人名聲太大,在長楚的名聲也太好,但她總覺得這人做事周全,凡事皆有丘壑,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跑來川原看梅花。

  “長楚南陽王,您之前有吩咐需注意他的行蹤,我們也一直有人跟著,但是謝岑思謀手段非常人可想,他手下勢力也不一般,我們的人幾乎難以完全掌握他的行蹤。不過他在我國境內停留的六七日倒是完全沒有遮掩行蹤,由靖平關入境直接往濟州川原,在川原停了三日,之後便由川原經建城從啟山關出了我國邊境。”

  雍黎看他一眼,那眼神看得席岸有些奇怪,他遲疑地問,“哪裏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恰恰是最大的問題,他到川原是為了賞梅花,但什麽樣的梅花讓他一賞就是三天,這三天他除了看梅花就沒幹其他事?”雍黎左手在右手背上微微摩挲,“我一直想不通,從陳國祈紀城入長楚不過就半日時間,他為什麽就偏要多花上幾日時間從我國境內經過。賞梅?不過是他的借口罷了。”

  雍黎極淡的一聲冷笑卻顯然帶了些篤定的猜測。

  “主子想了到什麽?”

  “謝岑離開陳國前應該與胡炎紀有過什麽約定,他來我上璋到底是見什麽人,還是避開什麽人?還有,我總感覺他應該很早之前就在上璋國內。當然,我的想法也隻是猜測,並不確定,所以你讓人好好查查,我需要最準確的消息來證實我的猜測。另外,查清楚,他現在到底在哪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