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位卑未敢忘憂國 完
作者:雪中紅      更新:2021-01-02 01:07      字數:5357
  威壓所致,就連站在地麵上的祈翎也感覺胸口一陣血氣翻湧,有那麽一刹那,他的心髒差點停跳。

  這就是大臻境的高手麽?他甚至連劍都沒出。

  慶餘庚緩緩落在慕容雲珠身旁,眼中充滿了悲痛,他將慕容雲珠的屍體捧起,遞給祈翎道:“退回結界去。”

  祈翎點點頭,抱起慕容雲珠的屍體便飛進了焉耆城結界。

  慶餘庚將所有悲痛化作憤怒,掩藏於心中,傾注於劍上,他提劍緩步走向蠻族大軍,孤傲的背影與慕容雲珠赴死的模樣是那麽相像;

  廣陵真人顯然被慶餘庚的武力所震驚,他拋出了所有法器與符咒,凝聚了最強力的殺招,將正片沙海都調動來阻止慶餘庚前進……他這一切花裏胡哨的東西,都無法抵擋住慶餘庚身邊縈繞的劍氣。

  “你到底是何人!”廣陵真人麵容幾乎扭曲,他根本無法相信人間竟然還有如此厲害的人。

  慶餘庚在蠻族大軍前停下腳步,他舉起手中的劍,輕柔地撫摸著劍首上“雲珠”二字,聲音很淡,卻每一個字都讓這三百萬蠻軍與魔修聽得一清二楚:

  “我慶餘庚是個讀書人,讀的是聖賢之書,傳的是聖賢之道,從三歲入學到十三歲封拜大儒,十五歲問鼎江湖,十八歲自創劍術而已臻化境,二十歲遊曆天下,二十二歲拒皇帝之邀入朝拜相,二十四歲與賀蘭樓共創‘劍網’,掀起江湖腥風血雨……然後我邂逅了一生摯愛,劍首所刻‘雲珠’便是她的名字,從那以後我退隱九清賢莊,與之相伴十三載;然命運多舛,情感多變,我最終與她因道不同而分離;為此,我洗劍不問江湖事,可人間之劍又怎斬得斷兒女情長?二十四年,二十四個春夏秋冬,院子裏的百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唯獨與她種下的那團君子蘭永久長青;可如今,蘭花枯萎凋零,永無再開之日……”

  慶餘庚深吸了一口氣,把哽咽與淚水全都別回了心頭,他殺眸一啟,驚得三百萬蠻軍驚慌失措:

  “今日,我便以三百萬蠻人之鮮血,祭奠愛妻慕容雲珠。”

  他話語一出,嚇得三百萬蠻軍魂飛魄散!

  “快撤退!此人修為高深莫測!”廣陵真人轉身便往天外逃竄。

  慶餘庚以鮮血祭劍,持劍於雙目之間,劍意化作三百萬,鎖定潛逃的蠻軍與廣陵真人,

  “國殤。”

  此劍招為《九歌》之最“國殤”,祭奠因這場戰爭而失去生命的每一位將士。

  一斬,劍氣瀟瀟,四溢八方。

  二斬,鬥轉星移,日遷月升。

  三斬,蠻人盡滅,血染沙海。

  劍氣縱橫三萬裏,劍意通達十九州。

  ……

  慶餘庚走回焉耆城時,發絲已如霜雪染白,一劍強殺三百萬蠻族人與一名魔界大長老,已然費盡了他畢生修為。再者,正如他“墓誌銘”所述說的那樣:“蘭花凋零枯萎,再無重開之日,他往後餘生還有何意義?”

  “嗆!”他將劍狠狠地插在地上,跪倒在慕容雲珠身旁,將曾經摯愛摟入懷中,親昵地蹭著她的臉頰,猶如相濡以沫的魚兒,

  “珠兒……”

  “珠兒……”

  “珠兒……”

  再滾燙的熱淚,也無法讓冰冷的她恢複心跳了。

  慶餘庚心灰意冷,一指輕彈身旁佩劍,“嘭!”劍瞬間碎成了鐵屑,世間已無她,要劍有何用?

  眾人聚攏在一旁,也不知該如何發聲安慰這位舉世無雙的大英雄。

  祈翎勸道:“慶莊主啊,你勿要太過傷悲,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嘛,隻要她的軀體還在,那就有機會將她複活的,就像我娘一樣,這世上存在著一種執念,若她思你念你,沒準兒真會發生奇跡的……”

  葉乾這時也上前說:“大當家,你還有個女兒,已亭亭玉立,要不我領你去鳳凰山莊見見她?”

  慶餘庚微微搖頭,心已死,魂已滅,身又何苟延殘喘?他深情地在慕容雲珠額間吻了一口,道:“珠兒,為夫不會再讓你孤單一人了。”

  說罷,他與慕容雲珠的身體逐漸透明,一股往生之力縈繞在四周,慕容雲珠突然睜開了眼睛,她幸福地握住慶餘庚的手,二人似情侶般一見如故,在熱情相擁中一起魂歸天際。

  那時風一吹,連身體也消散了。

  生前受了太多情感折磨,死後再續前緣,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相信此二人必定能在世界另一頭長長久久,幸福美滿的恩愛下去。

  “大當家……”葉乾跪倒在地,淚涕交加,槌胸砸地,“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

  一劍破甲三百萬,直接解決蠻族之患,此乃歡送英雄落幕最悲壯,最豪邁的史詩之歌。慶餘庚為愛而戰的事跡,必然會流傳千古,家喻戶曉。

  ……

  七星峰,七星宗,七星台,七星殿,

  歐陽淳負手站在門口,目眺西北方,紅潤慈祥的臉頰上,有笑意,也有惋惜,

  “沒想到四十年前安插的棋子,竟然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慶餘庚啊慶餘庚,你還是太年輕了,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而死。”

  晏褚在一旁問道:“宗主,魔教還是坐懷不亂麽?”

  歐陽淳悠悠一歎:“慶餘庚死後,衣百元等人必定重出江湖,我們拿什麽亂?好好看戲吧,別動歪腦筋了,否則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晏褚眯了眯眼睛,將所有思緒藏進心頭,不再言語。

  ……

  ……

  瓊州,天門山,天機峰頂。

  一名年輕俊秀的白衣道人,正與一位青衣,青須,青發,青顏的老者飲茶對弈。

  你一子,我一子,棋盤已快要滿格。

  “慶餘庚死了。”王太行淡淡道。

  衣百元從棋盤上夾起一枚黑子丟入,在眼前晃了晃:“天地為棋局,你我皆棋子,世道多變,誰能保證永遠不出局?”

  “慶餘庚與賀蘭樓創立劍網,企圖網絡整個大燕江湖,他幾乎快要成功了,卻沒想到死在了女人手裏。”

  “他若不是野心勃勃,歐陽淳又豈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派去九清賢莊做臥底?這就叫做,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慶餘庚這麽聰明,實在不應該。”王太行不由惋惜。

  “任何人都無法逃過宿命,不論鴻鈞大道,製勝之道,位列仙班。”

  “他們無法逃過宿命,但卻有選擇宿命的權利。”

  “那就是超脫宿命之外的解釋了。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難以解釋通透,其中就有一個‘愛’字,”

  衣百元一子落下,笑問王太行:“王長老懂得什麽叫做,愛麽?”

  “我一把老骨頭了,哪兒還有什麽愛情,”王太行苦笑搖頭,卻對衣百元道:“衣長老一表人才,正值壯年,何不去找位道侶,讓她告訴你什麽叫做,愛。”

  衣百元搖了笑道:“我可不敢觸碰愛情,慶餘庚便是前車之鑒,嗬嗬……”

  “衣長老下一步怎麽打算呢?”王太行笑著問。

  衣百元盯著棋局道:“這盤棋看似盈滿,卻隱藏著許多變數。這場戰爭也一樣,遠遠沒有結束。我們等齊長老的消息吧。”

  ……

  ……

  京州以南,渭河之口,一座森嚴古樸的寺院。

  禪道集大成者之所在,大燕武學之出處,空海寺。

  白象寶殿中,八麵金佛之下,一位鷹眉闊耳的老和尚,一位麵貌白淨的青年和尚,對立而坐,燒水煮茶,促膝長談。

  “無年大師,今年貴庚了?”老和尚問道。

  無年謙虛道:“癡長五十載,在老禪師麵前配不上‘大師’二字。”

  苦無大師又問:“那今後有何打算?”

  無年猶豫了片刻,答道:“皈依我佛,修習禪道。”

  “不渡你心中那人了?”苦無大師笑著問。

  無年閉眼搖了搖頭:“老禪師說笑了,出家之人,豈能牽掛於兒女情長。”

  “所以你就這麽放棄了?”苦無大師又問。

  無年歎一聲無奈,不然還能怎麽辦呢?

  苦無大師說道:“她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老僧也知道她在哪兒。”

  無年眉目一緊,用木勺為苦無大師斟了一杯茶,道:“老禪師有什麽話就直說吧,無年願意用一切來換取她的消息。”

  苦無大師欣慰點頭:“可,可,可,”他又笑道:“慶餘庚已經死了,淩虛道宗也為此戰奉獻了不少生命,唯我禪宗秉持‘普渡救世’的觀念遲遲不肯出手。老僧羞愧不已,便想請無年大師,代我為禪宗出山,助大燕皇庭一臂之力。”

  無年想也沒想便答應道:“好。”

  苦無大師又替無年斟了一杯茶,說道:“她在鳳凰山莊。”

  無年又道一聲“好”,取過茶杯一飲而盡,起身走出白象寶殿。

  ……

  ……

  渭京,皇宮,九龍白玉雕石台上,太極殿前,賀蘭樓執劍而立,表情凝重又悲憐。

  劍客都是心心相惜的,慶餘庚魂歸天際,是儒宗的悲哀,更是大燕江湖的悲哀。

  江湖人皆知,劍網之主是他賀蘭樓,卻不知劍網還有另外一位主人,慶餘庚。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在明麵殺戮,在暗流湧動,這便是劍網主宰江湖的手段。

  可誰又能真正地主宰江湖呢?是劍網麽?是正派麽?是魔教麽?都不是。是他身後這座太極殿中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大燕皇帝。

  在絕對皇權的麵前,江湖紛爭不過隻是一場精彩的遊戲。皇帝要誰活,誰就能活,皇帝要誰死,誰就得死。

  “賀大人,少見你多愁善感呐,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麽?不妨和老哥說說,一定盡全力幫你。”一個身穿貔貅朝服的幹瘦老頭兒,笑盈盈地走出太極殿,黝黑無肉的臉頰上,嵌著兩顆炯炯有神的眼珠子。

  賀蘭樓收起神色中的悲憐,斜了一眼幹瘦老頭兒,道:“我這個人說話比較直,大燕王朝正在遭受八百年來最大的外患,我希望長孫大人敢為天下先,讓百姓免遭水火,讓戍邊將士死得其所。”

  這個老頭子,便是大燕最具爭議的權臣長孫厚顏。他笑道:“老夫一輩子嘔心瀝血都在為大燕皇庭付出,倒是某些親王處處跟我作對。賀大人是皇帝陛下身邊的紅人,應該多幫我勸勸皇帝,皇親勿用啊!”

  賀蘭樓冷笑道:“皇帝陛下英明神武,用誰自有分寸,豈輪得到我參言?”

  “哈哈哈……賀大人還真是不忘初心,那麽此次出征就要勞苦賀大人了。”長孫厚顏大揮衣袖,笑著走下九龍台。

  長孫厚顏走後不久,大燕皇帝薛煜昂首闊步走出太極殿,一身幹淨利落的紫金儒袍,腰間掛了一把七星寶劍,此劍名曰:“龍淵”,是曆代皇權的象征。

  “出征吧,朕已經迫不及待要飲那蠻人之血了!”

  薛煜握劍走下九龍台,下了三百階梯,又走過皇宮前庭來到廣場——廣場之上,八萬禁軍整裝待發,數百輛戰車森然排列,軍旗所向便是那涼州戰場!

  “參見皇帝陛下!”八萬人的朝拜,著實震撼心神。

  一名總管屈身前來,大聲宣讀討伐檄文:“北蠻猖獗,南蠻禍患,侵擾大燕皇土壩州、涼州二地,八百萬百姓水深火熱,三萬萬同胞怒火憤懣……大統煜帝,當朝天子,攜三十名朝臣禦駕親征,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建元曆二十九年,五月十七日,宣,如律令!”

  誓師完畢,薛煜嗬一聲:“眾將士平身,朕與你們同在!”說罷,在賀蘭樓的陪同下坐上龍車,在沉悶激蕩的角聲中駛出皇城。

  “賀愛卿,在出城之前,我要去九清賢莊接兩個人。”

  “是,陛下。”

  ……

  ……

  劉私頹然地坐在涼亭中,秋風落葉,人去不歸。涼亭是涼的,茶卻是溫的,誰能想到半個時辰前,他還悠然在與慶餘庚聊天?

  相比於慶餘庚,劉私才是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雖然學生們和老師都很怕他,但從沒有一個人不發自內心地尊敬他,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振興儒宗與傳承聖賢之道,包括在慶餘庚麵前揭發慕容雲珠的陰謀;

  “若我當初將事情隱瞞下去,還會發生今天的事麽?”劉私仰天問道,眼中滿是自責與悔恨。

  “二當家,皇帝令使駕到,說讓納蘭老師與上官老師準備好行禮,皇帝陛下要她們倆一起陪同去涼州。”一個年輕儒生突然來道。

  “既是皇帝的命令,那就照樣吩咐吧。”劉私整理好情緒,朝九清賢莊外走去。

  ……

  九清賢莊中不論師生,皆有報效祖國之書憤,納蘭晚棠與上官思檸也一樣,她們聽到要去戰場的高吸高興不已,可又聽說是與皇帝同乘,喜悅之心不免減了大半。

  特別是納蘭晚棠,一想到與皇帝似有似無的關係,一種擔憂便爬上了心頭。

  當九清賢莊眾師生集合在門口時,賀蘭樓恰好趕著龍車上了山頭。

  “時間緊迫,二位老師請上車。”賀蘭樓的聲音不像邀請,更像是命令。

  能有資格上龍車與皇帝同乘的,無非三種人,一種是貼身太監,另一種是皇帝子嗣,還有一種是皇帝的妃子。

  上官思檸與納蘭晚棠互相看了一眼,納蘭晚棠道:“皇帝陛下,我與思檸乃卑微之人,不方便——”

  “上車。”車內簡簡單單地傳來兩個字。

  既然皇帝已經開口,誰又敢拒絕?納蘭晚棠與上官思檸隻好踏上龍車。

  薛煜坐在最中央,手裏握著一本書,像是兵法之類。兩個女老師也不敢太靠近天子,隻能屈身在角落裏,萬分緊張。

  “咳咳……”皇帝一聲咳,嚇得她們急忙起身跪拜。

  “朕……唉,算了,既然已出皇城,我也不守舊了。你們快起來吧,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此去涼州路途遙遠,想找兩個說話解悶的人。二位老師博學多才,又貌美可人,很適合。”薛煜若是笑起來,一點兒也沒有皇帝的架子。

  聽皇帝這麽說,兩個女老師也放心了,這才好坐上長椅,沒了那麽多拘束。

  “聞說上官老師多才多藝,朕……哦不,我今日禦駕親征,你要不吹首曲子來助助威?”薛煜突然問道。

  “既然陛下要聽,思檸當然遵命。”上官思檸從行李中取出一根翠綠色的玉蕭,蕭上還掛著一隻暗紅色的玉佩,“我吹一首《入陣曲》吧,但蕭聲隻能奏出它的婉轉優柔,若能配上琴,箏,鍾,築,則會變得大氣磅礴。”

  說罷,柔唇輕輕搭上玉蕭,玉指按壓蕭孔,口中輕輕渡氣,蕭瑟的音律便出來了。

  婉轉柔美的蕭聲,稀釋了入陣的殺氣,升華了戍邊的孤獨。八萬禁軍才剛剛出京,

  卻仿佛被蕭聲拉入了戰場,眾將士昂首挺胸,更堅定了保家衛國的信念,全城百姓灑淚歡送,期待英雄凱旋歸來時。

  ……

  第四卷《位卑未敢忘憂國》完。

  第五卷《亂世無力看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