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走馬上任
作者:雪中紅      更新:2020-12-27 10:00      字數:4598
  春去夏來,書說簡短,曆經一個多月的風雨兼程,祈翎與白右京終於抵達了瓊州的安昌縣。

  安昌縣位於瓊州的最北部,與吳州間隔著一條“天門山脈”,“天門”顧名思義乃天府之門,山勢雄峻,走勢陡峭,一望連綿不知幾千裏,幾座山峰直插雲霄,山腰雲霧繚繞,溪澗從山腰飛流直下,似銀布倒掛,似山川長須。景色之優美,生機之盎然,寥寥幾句無以言表。

  雖說隻是個小小的郡縣,但它傍山依水,民風淳樸,是個幸福度極高極高的地方。

  祈翎剛步入瓊州,便感覺到山川之靈極其磅礴,等來到安昌縣,八方靈氣湧入丹田,每一口呼吸都覺得甘甜可口……倘若能在天門山上吐納幾回,修為豈不是“噌噌噌”地漲?

  看來安昌這縣令官兒是買對了!

  祈翎牽著白馬進縣城,左看看又瞧瞧,五丈大道一通到底,左右兩排樓房儼然,街道上一塵不染,來往行人不論男女老幼,神情怡然自得,穿著也以青衣、白衫為主。好一個仙氣兒飄飄的地方!

  “老人家,您今年貴庚啊?”

  祈翎閑著沒事兒,隨口問向坐在城門口的一排排老人。

  “我今年九十有六了。”

  “老朽一百零三歲了,哈哈哈……”

  “下個月剛好百歲壽宴嘞!”

  幾個老人,皆是滿百的高齡,麵色紅潤,神情飽滿,笑起來滿口白牙竟一顆未落,膝下玄孫都已牙牙學語。

  “好嘞!老人家,下個月百歲宴,我一定來給您送禮!”祈翎笑著回答道。

  “年輕人,聽你的口音是南方人啊?今天剛入縣城的?”老人家打量著祈翎問。

  “是啊,從今以後,你們安昌縣就歸我管咯,哈哈哈……”

  祈翎也沒和老人多嘮,牽著馬兒,帶著喜悅與期盼的心情,大步流星走向縣衙門。

  安昌縣環境優雅舒適,生活節奏緩慢,人們無病無災,延年益壽。與嘈雜的大城市相比,更有一種寶貴的情懷在裏頭。

  “等安頓好了,把爹娘也接過來住一段時間,這地方,忒養人了,嗬嗬……”

  ……

  祈翎帶著期盼來到縣衙門口,可眼前這一幕卻讓他徹底傻眼了。

  漆紅大門掉色嚴重,一顆顆鉚釘鏽跡斑斑,門框上那塊“縣衙”匾額本該是刷了金箔的,且看匾額上有刀刻的痕跡,很明顯是被人用刀剜了去。屋簷下積了厚厚的一層灰,一腳下去,灰濺三尺!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祈翎背負著手,來回在衙門口踱步,還沒當官兒便有了官兒的架子和口氣:“安昌縣民風自然,不列隊歡迎可以理解,但本官走馬上任,來到縣衙之前,牌匾給人扣了去,灰塵無人清掃,更可恨連個接引的仆人也沒有,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白右京也皺著眉頭,說:“三日前我就請郵差給縣衙送了信,說今日公子會走馬上任,這裏的公職大概是沒放在心上。”

  “氣死我了,剛上任第一天就放我鴿子,那以後還得了?本官的威嚴何在!”

  “公子勿要惱怒,師爺與衙差隻是郡縣公職,你身為縣令有資格罷免他們的職務。”

  “我不僅要罷免他們的職務,我還要定他們的罪,罰他們的款!”

  祈翎一腳將大門踹開,衙門許久無人,鉸鏈早已鏽爛。這一腳直接踹飛了半扇大門。

  “咳咳咳……”

  塵垢如煙幕,彌漫在空中,嗆得祈翎直捂摳鼻。大門正對著內院兒,野花雜草長了一大片,蛇蠍毒物隨地可見,一股腥臊撲鼻而來。

  上一任縣令是年初暴斃的,算算時間這座縣衙已經荒廢了三個多月。這三個多月來,硬是沒打掃過一次吧?

  “我要把那些失職的差人,通通抓起來打三十下屁股……不不不,三十下太輕了,打八十仗!”

  祈翎怒甩衣袖,氣衝衝地便要離開,可就這會兒,一個身材單調的布衣小個子,一邊揮手打招呼,一邊從街頭跑過來:

  “可可……可是新來的……的縣令大人?”

  總算有個接引的人了!

  祈翎心情也不是那麽差了,抱著胳膊站在原地,靜靜等待那小個子到來。

  小個子跑到祈翎跟前,嘖嘖……乍得一看,小臉兒水嫩如玉,一雙杏花眼清澈入水,櫻桃小嘴兒,粉麵桃花,大概是跑來太快了,叉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公子,是個女人。”白右京在一旁提醒道。

  “我聞出來了。”祈翎聳了聳鼻子說。

  小個子是中性打扮,頭上一頂藍布帽子遮住了秀發,喉嚨上沒有喉結,胸口雖不陡峭但也不似男人平坦。布衣比較寬鬆,看不太出她的身材,但聞其女子香,換做女兒裝應該是個不錯的女人。

  她該不會是怕我見色起意,所以才穿成這個模樣的吧?祈翎心裏樂嗬嗬,若是個漂亮的姑娘因某些事來遲了些,那倒也值得原諒。

  “沒錯,就是我,李山,朝廷新任的安昌縣令。”

  祈翎很自然地報出了自己的假名兒,經上次在王爺府大放厥詞之後,他也不敢再用真名兒,“宇文”這個姓氏太過張揚了,低調,出門在外一定得低調。

  “那麽,你又是誰?”他問像身前這個小個子。

  小個子喘夠了氣,長籲一口氣,趕緊致歉:“不……不好意思李……李大人,我有事來遲,我叫做張千千,是是是……衙門的主簿師爺!”

  結結巴巴,聽得祈翎挺難受的,他擺了擺手說:“沒關係,張……呃?張師爺,你先把氣喘好了再說,我一點也不怪你。”

  “多……多謝李大人,我……我其實有些……些那個……”張千千半天才吐出完整的一句話,然後咬著嘴唇,低著頭,也不敢看祈翎臉上。

  祈翎算是明白,眼前這師爺不僅是個女的,還他娘是個結巴!

  哪有結巴當師爺的?那怎麽訴狀紙?公堂之上豈不惹人笑話麽?

  “那個……張師爺啊,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當師爺了,我看看衙門裏有沒有別的差事,給你調個職?”

  祈翎話音才剛剛落下,張千千的眼淚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她哽咽著哭訴起來:“以前這個縣衙的主薄是我爺爺,但他兩個月前剛剛病逝,所以我就接替了他的職位,我們張家一輩子都在擔任縣衙主薄,可惜我是個女兒家,又身患口吃症,但我字寫得很好,可以幫大人你分擔很多職務……”

  她這一回說得很慢,倒也沒什麽結巴的地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以哀求的目光看向祈翎:“我……我想當師爺,請大人不要罷罷罷——”

  “罷了罷了!”

  “啊?!”

  “不……不是,我說罷了不是罷了,也不是罷免,而是算了的意思……”

  祈翎差點兒也被帶得結巴起來,哭笑不得,“行了,既然你一家幾代人都是師爺,那你就繼續傳承下去吧。”

  “多謝李……李李——”

  “打住!”

  聽結巴說話,祈翎自己也怪難受的,他又問:“你且問你,以前在縣衙當差的公職都去哪兒了?為何我走馬上任,卻隻有你一人前來相迎?”

  張千千慢聲慢語道:“因為前任縣令死後,大家都領錢散了,縣衙也就荒廢了。”

  祈翎又問:“這麽說來,還得我自己花錢招捕快了?”

  張千千說:“招捕快的錢,我會為李大人記賬,然後呈交給瓊州財政處,他們會按丁甲,差役的數量,連同大人的俸祿一起撥給你。咱們縣衙的丁甲數為十六人,奴仆四人,李大人若有夫人還可再添兩名下人,差役五十人,主薄一人……”

  “差役才五十人?這也太少了些。隨便出個江洋大盜你們也拿不住啊,就不能多增員幾人麽?”祈翎問道。

  張千千搖頭說:“大燕法律便是這麽些人,改變不了的。但大人您可以自費征差,可是那樣大人您就得破費了。”

  “破費?”祈翎笑道:“好說好說,既然可以自己出錢買人,那我還糾結個腎?你且和我說說,征差一人多少錢?最多可征多少人?”

  張千千看著祈翎好一會兒,緩緩道:“大人……那可不便宜。”

  祈翎眯著眼睛說:“我問你什麽,你就回答什麽,我自有分寸。”

  “是!”張千千擠了擠嘴角,眼珠子轉了幾下,也不知在想什麽,她說:“征差沒有工資,隻有一些補貼款目,一個季度至少要三兩銀子。至於增加的數量,並沒有明確的規定,安昌是小縣城,百姓和睦相處,很少出現賊盜命案,因此,五六十名差役來維護治安已完全足夠。”

  祈翎還是搖了搖頭,想當年他在漢州城,往街上一站,隨便喊一聲都能召集來三四百人。現在當官兒了,手下就五十人差使,成何體統?他抿嘴稍加思索,張開手掌,露出五根手指頭說:

  “我要招五百名衙役。”

  “五五五……五百人!”張千千又驚得結巴了起來。

  “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要,年齡必須在十六到三十之間,身高七尺以上,為人正直,有責任心,不要地痞流氓和潑皮閑漢。我每個人,一季度給五兩銀子,若有貢獻者,我還會額外給予獎賞,”

  祈翎又對張千千說:“現在你先給我算算這筆費用是多少,我先自費金銀墊上,然後該上報的上報,該私給的私給。”

  張千千又偷偷地打量起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縣太爺,小眼神兒飄忽不定。

  祈翎彎下腰,把臉湊近身前這個連話都說不太清楚的結巴女師爺,歪著腦袋看她眼睛,邪魅一笑:“怎麽?張師爺,是數量太大算不出來麽?要不我幫你找隻算盤?”

  張千千趕忙後退幾步,與這位非比尋常的縣太爺拉開距離,並趕忙結巴道:“不不不……不是,我我我在心算……已算出來了,一共是兩……兩千七百五十三兩。”

  “右京!”

  “公子。”

  “掏錢唄,湊個整兒的,三千兩。”

  “是,公子。”

  “錯,不是公子,以後要叫我李大人。”

  “是,李大人。”

  白右京從包袱裏取出三張通票遞給張千千,說道:“這是三張一千兩的通票,還得麻煩師爺自己去宇文錢莊兌換金銀了。”

  張千千將銀票收進袖口,一雙巧手瑟瑟發抖,估計這輩子都沒握過這麽多錢。

  “對了,我還要你安排一些事情,”祈翎先指著縣衙門說:“我要你把府衙,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該換的換,該修的修,不準有一點瑕疵,否則若是讓我發現了,罷你的職,扣你的工錢!”

  張千千彎腰行禮,鄭重地吐出一個“是!”字。

  祈翎接茬兒又說:“我要你在五天之內,征召好五百差役,並發文昭告全安昌縣百姓,新任縣令李山會在四月初六走馬上任。然後你帶著鑼鼓儀仗隊與五百名差役一起在西安城門口迎接,隻要看見我的馬車便敲鑼打鼓,製造熱鬧的氣氛,最好還能想出些歡迎的口號。”

  他又鄭重提醒道:“你們的態度必須端正,要穿清一色的差服官靴,你若是敢找些閑人來濫竽充數,嗬嗬……罷職,扣錢,治罪,打屁股!”

  這位年輕的女師爺,此刻已嚇得額間出了汗:“明明……明白,我我我……我一定照辦!”

  白右京在一旁直顧搖頭,輕聲勸道:“李大人,新官上任的火,可不是這麽燒的。”

  “哈哈哈……”

  祈翎突然仰天長嘯,攬過女師爺的肩膀,態度與口氣同時轉變:“張師爺啊,你別害怕,我剛剛都是裝的,其實我這個人一點兒也沒有官架子,大家都是同齡人,以後互相照顧學習嘛?你說是不?”

  如此性格的轉變,讓女師爺更怕了,她趕緊閃出祈翎的臂膀,一邊退步一邊說:“李大人的吩咐,我已銘記在心,五日之後定將一切置辦妥當……”

  祈翎笑著上前招呼:“張師爺你別走啊,我剛才真和你開玩笑的……要不這樣,我請你喝酒如何?”

  縣太爺越是熱情,女師爺便退得越快,到最後幹脆撒丫子往後狂奔,別說,小個子細腿跑得還挺快,一溜煙兒便沒了人影。

  “嗤……這個小結巴可真有意思……”祈翎暗自好笑。

  “夫人與家主臨走前特意吩咐,出門在外低調行事,公子卻大張旗鼓地進城上任。妥麽?”白右京出聲問道。

  “不妥麽?”祈翎反問白右京。

  白右京擠了個微笑:“且看公子如何當官。”

  祈翎翻身上馬,無奈道:“都和你說了,不是公子,是李大人。我現在是李山,不是宇文祈翎。李山可以放手做任何事情,宇文祈翎卻不一定。”

  說完,便自顧策馬離開。

  白右京黯然一笑,騎馬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