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憤
作者:門君      更新:2021-01-03 13:25      字數:2498
  鄉野客棧的說書還在熱熱鬧鬧進行,精彩紛呈,引人矚目。

  “要說福凝公主,先帝在位的時候,那可是幸福得不得了,真真切切的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貴妃得寵,帝王盛愛,錦衣玉食,小公主沒吃過一點苦沒受過半點委屈,每日幸幸福福快快樂樂,敢問,這樣的公主誰人不羨慕?誰人不嫉妒?”

  說書人聲情並茂,搖頭晃腦,亦有幾分酸溜溜,諷刺的是,他卻不知他嘴裏說的羨慕嫉妒的對象,正在死亡的邊緣痛苦掙紮,即將湮滅。

  ……

  瘋女人在折磨她。

  出乎意料的大力氣,單手就把福凝摁進水裏,過了兩秒,又提上來。

  福凝嗆得胸腔都難受。

  “賤人!說謊的賤人!”她吼道,又把福凝摁進去。

  福凝死死掙紮,一秒,兩秒,三秒……她感覺,快死了。

  死後,就能見到父皇母妃還有香桃嗎?

  真的好想他們。

  活著……太累了……

  門“哐”地被踢開。

  女侍衛衝進來,就看到這樣驚心的一幕——猙獰的瘋女人,還有浴桶裏逐漸安靜的身影。

  “住手!”

  兩人衝過去,把瘋女人架開,沒了阻力,福凝浮了上去,劇烈咳嗽,五髒六腑都要被咳出來的感覺。

  控製住瘋女人,一個女侍衛問道,“你沒事吧?”

  福凝慢慢爬出浴桶,濕漉漉的劉海掩住她的眉眼,不清表情,看上去異常安靜。

  她誰都沒有看,像丟了心魂。

  “還活著。”隻是還活著。

  說完,轉身慢慢離開,一步步,失魂落魄,猶如行屍走肉。

  紅塵樓裏的夜晚,最絢爛亦最迷離。

  福凝失魂落魄的走著,目無焦距,漫無目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要去哪兒,身邊有敞亮的燈火,耳畔有來來往往此起彼伏的嬉笑,縱然如此,她也全感覺不到,好像天地間,隻剩她一個人,難以言喻的孤獨將人無情吞噬。

  “砰!”

  醉酒的男男女女湧來,不看路不看人,撞到福凝,視若無物,嬉嬉笑笑打情罵俏走了過去。

  福凝被撞倒在地,手肘破皮出血,牽引到其它傷口,疼得她倒吸涼氣。

  又添傷了。

  抬手察看傷勢,身旁路燈的光恰好投射在手掌上,福凝一看,頓時愣在原地。

  這是……她的手?

  破皮、粗糙、皺巴,累累傷痕,在燈光下難看得很。

  她就這麽靜靜坐在原地,看著完全陌生的手,從手背到手心,每根手指,每根紋路,都細細看了一遍。

  無論怎麽看,都看不出以前的樣子,就像現在,她再也不是曾經的公主福凝。

  周遭安靜許多,一抹黑影擋在她麵前,遮住大部分光影。

  福凝抬頭,黑影說道,“能說了嗎,你來這裏的目的?若是繼續撒謊,可是會吃苦頭的。”

  黑袍男人居高臨下,鬼麵反射冷光,不知為何,福凝竟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與瘋女人如出一轍的眼神,鄙夷與不容置疑。

  她打了個寒顫,抱住濕漉漉的自己,觸手冰冷,渾身顫抖。

  那一刻,她竟然覺得,所有遭的罪吃的痛受的傷,都是因為她撒謊,老天爺給的懲罰。

  “藥……找藥……”她終於開了口。

  “什麽藥?”男人問道。

  “能醫治喘噓症的草藥,有人說這裏有,就來了……”

  “醫治誰?”

  “士兵,他們病了。”

  黑袍男人緘默,手心裏捏著藥瓶,看著福凝,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假。

  片刻,他蹲下來,在她眼前打開手掌,嘶啞難聽的聲音說道,“這可不是糖果。”

  福凝愣愣看著藥瓶,她當然知道那不是糖果,苦澀的滋味到現在嘴巴都能感受到。

  一連三天,男人隻要對她的回答不滿意,都會強迫她吃下藥丸。

  沒有立即致命,究竟是什麽後果,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

  然而,未知是可怕的。

  越是無跡可尋,越令人提心吊膽。

  “想好了嗎?”男人又問。

  一陣緘默,就在這時,他看到滿身狼狽傷痕的小姑娘,緩緩抬首看他,明眸善睞。

  他心下錯愕。

  “假手草,狀似手掌,能治療喘噓症,”長睫毛一顫,展露笑顏,“我已經找到了。”

  掩飾不住的開心。

  ……

  又是驚堂一木。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榮華富貴十八載,一朝福滅滿堂悲。萬眾矚目的花洗節當天,在高牆宮徽內,一場慘案悄然發生,敵人入侵,將士叛變,屠殺眾多大臣妃嬪,甚至是皇子皇孫,還把小公主的生母——貴妃娘娘與皇帝皆斬殺於刀下!自此福凝凋零,杳無音信!”

  說書人話音剛剛落地,台下聽客噓聲立起。

  “你這書說得沒頭沒尾,誰人不知,真正叛變的是太子李麒,他為了早日登上皇位,屠殺親父,還迫害兄弟姐妹,此等豬狗不如,你還幫他掩著!”

  說話的是個一臉虯髯的大漢,江湖人講究情義,太子李麒的所作所為,已被江湖不恥。

  說書人卻嚇了個哆嗦,連連擺手,壓低聲音道,“使不得使不得,現在是太子當皇帝,不可貿然議論,可是要殺頭的!”

  一個弱老頭,自認沒有任何本事能逃脫官兵的追捕,最好的保護方式就是謹言慎行,他知福凝公主是被通緝的對象,才敢大談特談,但一旦涉及到真正當權的太子,如今的皇帝,那可是連名字都不敢提。

  與他不同,過往旅客大多是浪跡天涯的習武之人,天高皇帝遠,是一點都不怕,反而津津有味討論起來。

  “怕甚!”又一人說道,“我可是聽說了,太子李麒非先帝親骨肉,事情敗露,才會大開殺戒!”

  “我也聽說了!這李麒是早有不軌之心,還在宮裏安插了不少內應,這福凝公主有名的童養fu,也是他的手下!”其餘人應和。

  “唉,那小子真不是東西,受小公主庇護,還背叛小公主,殺她父母,屠她手足,不仁不義,豬狗不如!若我是小公主,此等血海深仇,定將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才能解恨!”

  “不過,最近都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也不知藏到哪裏去了?”

  “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誅之,不躲起來,就是找死!”

  ……

  客棧內,群情激憤,幾乎人人都在討伐素未謀麵的公主童養fu。

  偏安一隅,有兩人安安靜靜,一言不發,他們戴著鬥笠,無法透視的薄紗遮住麵容,衣著質樸,麵前的飯菜幾乎沒有動過。

  看身形,都是年輕人。

  坐在左邊的年輕人轉過臉來,輕聲說道,“我們走吧?”語氣有些不忍。

  右邊的年輕人不言語,隻是搭在桌麵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緒——

  手掌緊握,指甲陷進手心,過分瑩白的手攥成即將爆發的拳頭,又在下一秒,無力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