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澆冰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8      字數:3352
  第三天,言潯又來了。

  這次不同以往,內官帶她去了一處宮廷密苑。

  望著頭頂“梁都宮”三個大字,言潯仿佛看到了希望。

  小人兒會心一笑。

  “北祁國君請稍候……”內官停步回身,又是同樣的說辭。

  “嗯。”言潯點頭答應,麵上是一片春光。

  目送著內官離去,轉目望向天際,今日天光大好,日色明媚,罩拂在身,有說不出的暖意。

  言潯立在宮門前,靜靜的等。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一個時辰過,內官還沒有出來。

  仿佛一下子又回去了之前,言潯不免有些沮喪。

  日色暗了暗。

  緩緩垂目,言潯垂頭,看著鞋尖出神。

  又一個時辰過。

  小人兒歎了口氣,開始自顧自的踱步取暖。

  就這樣,一直熬到入夜時分。

  按理說,內官該出來送自己了,可今日卻遲遲不見內官的身影。

  這所宮殿前無人看守,眼下寂寂黑夜中就隻有自己一人。

  言潯不知該何去何從,雙手抄袖,隻能來來回回的走。

  夜裏寒風刺骨,就算她穿著冬衣,也難以禦寒。被凍的渾身發抖,小人兒迎風打了個噴嚏。

  撫了撫帽子,取出水袋。沒想到熱水也喝完了。言潯無奈,抱著水袋舉目四望。

  實在是太冷了。

  想來想去,最後決定找一處地方避避風。

  言潯在夜色中摸索,尋著梁都宮的宮牆,找了處牆根蹲下。

  縮著身,纖凜的身影在夜色間瑟瑟發抖。

  明眸之間一點水光湧動,言潯無言,望著前方,陷入沉思。

  不想就在此時,頭頂“嘩啦――”一聲驟響。

  還不等言潯反應,一桶冰水瓢潑而下,澆透全身。

  言潯張大了嘴,她想叫,卻沒叫出聲音。

  隨後是良久無音,隻見纖影一動不動的蹲在原地,少量的冰水順著絨帽絨衣滴落,還有很多浸進衣服裏。冰水如刀,柄柄鋒利,劃破軀殼。

  刺骨的寒意,都不能讓言潯驚醒,她已呆若木雞,久久不能平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緩緩垂目,看著已經被濕透的冬衣。

  言潯遲鈍的眨眼,神色木訥呆滯。眸間的水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無神。

  “唉。”一聲輕歎,言潯麵無表情,扶膝起身,緩步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隻可惜,行至閶闔宮門前才發現宮門已經下鑰了。

  渾身濕透的言潯,呆呆的立在宮門前。頓了頓,轉身仰望天際月色,見今夜烏雲蔽日,無星無月。

  ……

  三更天過。

  一輛馬車行到閶闔宮門前。

  宮人提燈開車門,從車上走下一人。映著宮燈見那人神色俊朗,沒想到竟是方延川。

  方延川提步向前,在一處牆根底下停步,一雙憂目靜靜的看著前方。目之所及是言潯纖凜的身影,闔目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似是睡覺了。

  其實是凍昏了。

  ……

  等言潯再醒來時,已不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小人兒渾身無力,頭疼欲裂,疲憊的撐開眼,一臉迷茫的望向四周。

  眨了眨眼,視線欲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場景。

  原來自己已經回到了驛站中。

  周明守在自己身邊,眼下那人正靠著床闔目小憩。

  “咳咳……”還沒等開口,言潯便忍不住咳了起來。

  聽見聲音,周明登時挺身坐起,下意識的開口關心,“怎麽了?怎麽了?”

  一見言潯醒了,那人幾乎是喜極而泣,高聲大呼,“主子!您終於醒了!可嚇死我了!”

  “咳……”言潯想說話卻還是忍不住咳,麵色蒼白無力,唇瓣更是血色全無,停了好久才勉勉強強開口問,“我……怎麽回來的?”

  聲音也是沙啞不堪。

  後來言潯才知道,當夜是方延川把自己送出皇城的。

  回到驛站後,小人兒一直昏迷不醒,自第二日起又高燒不退,嚇得周明與一眾青衣衛驚慌失措。

  找了三個郎中前來診治,喝不少湯碗,折騰了三四天,才見退了燒。

  誰能想到,現在言潯醒來,已經是五日後的事了。

  “方初信這個畜牲雜種,真他媽不是東西,狼心狗肺,我xxxx”周明在一旁憤憤不平的罵,轉目看向言潯,眸間一點悲涼,又滿是哀苦,柔聲說,“主子,咱們回去吧,不求了。”

  他即心疼又難過,仿佛那夜被淋得是自己。

  若真是自己就好了,就不用主子生這場大病了。

  言潯沒說話,抿了抿唇,眼圈霎時一紅,小人兒委屈極了。

  “主子……”

  “我累了,想睡覺,你也回房休息吧。”周明還想說,言潯卻打斷了他,自行咽下所有的委屈難過,一如之前的每一次。慢吞吞的轉身,麵朝內側“睡下了”。

  看著主子虛弱無助的身影,周明一個大男人竟也跟著眼眶一紅,淚如潮湧。他怕自己會落下淚來,無言立刻起身,快步朝房外走去。

  房門一關。

  床上纖影微顫,言潯緩緩睜開眼,卻再擋不住淚如雨下。小人兒縮成一個團,緊緊攥住被角,全身顫抖,無聲大哭……

  這桶冰水,算是要了言潯半條命去。小人兒自那以後一病不起,整日臥床,咳的厲害。

  其間周明來勸過無數次,想讓主子先回西堯治病療養,但言潯執拗,就是不肯走。

  恍恍惚惚間,在北秦過了半月有餘。

  是夜,言潯正靠在床頭喝藥,房門被人推開。一抹長影緩步入內,身披狐裘,頭戴帷帽。

  言潯一見,眸色驟亮,眼中寫滿了驚喜,她開口,正要喚出那個名字……

  對方先一步落下帷帽,俊朗的容顏度光入眼,隻一瞬間,窗外冷風忽止,天光灑下,柔做了一團春色。

  在這個蕭瑟秋日裏,一斂春光無限,盡數積氳眉梢。眸間滿含笑意,桃花眼一彎,惹萬頃花雨傾落,滿城盡是桃花顏色。

  沒錯,是穆解韞。

  縱然那個名字滯澀在喉間,言潯看見穆解韞也是一怔,半天沒緩過神來。

  “哈哈,沒想到是我吧。”落下帷帽,穆解韞笑著走上前去。

  “好些了嗎?”來至床邊,又見楚王殿下斂笑,一臉關心的看著王妃,抬手撫了撫言潯的額頭。

  “你怎麽來了?”言潯仰頭,啞聲問。

  “還好,不燒了。”穆解韞心安,收回手去解狐裘綁帶,目光卻一刻也不離開小人兒,裝凶道:“本殿下的王妃都被欺負成這樣了,殿下能不來嘛。”

  來給你撐腰呀!

  一聽這話,不覺回想起那日兜頭而下的冰水,言潯滿腹委屈,撐不住又紅了眼睛,忙不迭的抬手蓋住臉,斷斷續續的吸鼻子。

  “好了,不哭了,”放下狐裘,穆解韞伸出手去,移開言潯的手臂。俯身彎腰將視線與小人兒平齊,抬指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珠,語重心長道:“你的病還沒好,別總哭哭啼啼的,會加重病情的。”

  胡亂摸了把臉,言潯抽噎著點頭。

  桃目一瞬不瞬的看著人,眸間滿溢疼惜,穆解韞的神色變得凝重。頓了頓,接過藥碗說,“好了,藥都喝完了,躺下休息吧。”

  “嗯嗯。”言潯應聲,鬆開手扯著被子躺下。

  將藥碗放在一旁,穆解韞坐在床邊,幫小人兒掖被角。

  “馳兒怎麽樣?在娘娘那兒還好吧?”老母親在重病之中,心裏滿滿記掛的還是兒子。

  “好著呢,”穆解韞說,“在阿娘那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都快變成小霸王了。”

  “啊?那可不行,咳咳……”言潯想說,禁不住又咳,著急的起身言,“不能縱著他,他還這麽小,不能……”

  “好了!”直接擁著被子把人給按了回去,穆解韞挽笑說,“等你病好了,有力氣了,回去之後再教訓他吧。”

  過後又說,“其實小霸王也沒厲害到哪兒去,現在夜裏醒來的時候還是會哭鼻子,天天嚷著說想阿娘了。”

  隻一句話,惹得鼻尖酸楚,言潯控製不住思念,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躺在枕頭上,淚水決堤,奪眶而出。小人兒淚汪汪的看向穆解韞,打著哭腔說,“我也好想馳兒。”

  話音未落,提著被子蓋過頭頂,言潯縮在被子裏,身形顫顫,“嗚嗚嗚……”

  又哭了。

  歎了口氣,穆解韞抬手,拉開錦被,看著被子底下的那個小淚人,已然是心疼不已。

  那夜,穆解韞連哄帶勸的說了好久,言潯才止住哭。

  漸漸的,小淚人睡著了。

  穆解韞守在一旁,隔著被子輕輕的拍她。等她睡著後停下動作,又把狐裘蓋在被子上,方才起身出門。

  門外。

  周明與一眾青衣衛靜立,看見穆解韞後一齊抱拳行禮。

  “沒事了,”穆解韞開口,淡淡道:“都回去休息吧。”

  “是。”

  青衣衛離去,周明卻沒走。

  停在原地,周明略顯躊躇,猶豫了許久走上前說,“這麽遠的路程,殿下不到半月就趕來了,真是辛苦。”

  穆解韞:“不辛苦。”

  “九殿下,”周明又言,“現如今姓方的不肯答應合縱,主子又一心想留下遊說,可……主子現在病得厲害,身體虛弱一直不見好轉,她不肯走。我心想著,要不……你幫忙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