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廢帝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10
  “不說如何?”言潯不答,冷聲反問,“殺了朕嗎?”

  “豈有此理。一個妖女,竟然還敢口出狂言。”席颺脾氣暴,受不得激,登時提步上高台,“看我不殺……”

  “席將軍。”不想卻被林將與再次喝住。

  席颺腳步一頓,林將與接著說,“萬不可意氣用事,玉璽畢竟還在她手上。”

  一聽這話,席颺雖心有不甘,卻又不得不收步退了回去。

  “言潯,看清些,你做不成北祁國君了,又何必如此執拗?說出玉璽所在,朕便饒你不死。”林將與語調平平。

  “……”這一次換言潯沉默不語。

  頓了頓,林將與歎了口氣,喚,“周明。”

  殿外,周明走近,俯身行禮道:“皇上。”

  “把她給朕壓回靈欽宮,沒朕的允許,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言潯聞言,一瞬慌亂,立刻挺身站起,高聲質問,“你要軟禁朕?”

  見言潯逼近,林將與闔上雙目,他不肯再說一個字。

  “你憑什麽軟禁朕?”

  “……”

  對方無言,言潯氣急了,一時間也顧不得這是在宣政大殿上,當著一眾臣子的麵直接扯著林將與的衣袖哭嚷,“林將與,你不可以這麽對我。”

  林將與身形未動。

  與此同時,周明帶著兩個侍衛上前,一左一右將小皇帝按住。

  長影終是轉過身來,對上小人兒赤紅滴血的眸,聽她無力哭喊,“為什麽這麽對我?”

  肩頭一抖,林將與看著人不說話。

  “林將與,我想過這世上所有的人與我為敵,卻從未想過會有你。”言潯哭到崩潰,纖凜的身影搖搖欲墜。

  靜靜的看著她,林將與自始至終不言一語。

  “帶下去。”周明下命。

  眼看著言潯被押了出去,宣政殿重歸平靜。

  臣子們個個舒氣提神,解恨不已。

  此刻,唯有高台之上,林將與沉麵靜立,緩緩闔上目去。

  ……

  這是言潯被押回靈欽宮的第二日,所有的宮人已被盡數撤下,宮門外換成了重兵看守,守衛森嚴。

  羽昭殿內,言潯坐在床上,她一夜未眠,此刻玉青容顏僵滯木訥,小人兒滿臉的淚痕,卻沒再落淚,因為眼淚都流幹了。

  不多時,有人影走近,俯身行禮道:“皇上,該用膳了。”

  明眸聚光,思緒回籠,言潯遲鈍的抬頭,看向來人。

  是重晚晴。

  泛白的唇動了動,啞聲問,“他們都走了,你怎麽沒走?”

  福了福身,重晚晴說,“是奴婢主動要留下來伺候的。”

  “為什麽?”

  “皇上一個人在這兒怎麽能成。”重晚晴麵有憂色,“總得有個人留下照顧才行。”

  一聲輕笑,言潯垂目,搖了搖頭,“我是妖女,還需要照顧?”

  開口滿滿的自嘲。

  “皇上不是妖女,晚晴知道。”對麵人卻是言之鑿鑿。

  話一出口,言潯微頓,驟然抬眸看向對方,重晚晴的話給了她一絲溫暖。

  “你……”可她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對麵人挽唇一笑,映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仿佛可以掃去一切嚴寒。重晚晴來至床邊,柔聲說,“皇上有所不知,晚晴的母親是皇上的奶娘。”

  聞言一驚,言潯:“紀嬤嬤?!”

  “是呀,是紀嬤嬤。”重晚晴點頭,“當年我娘離宮時,皇上才五歲。”

  言潯看著重晚晴,一夕之間回想起了小時候。那時除了雲氏,紀嬤嬤是待自己最好的人,她就像自己的第二個娘。

  “在家的時候,娘常同我說起皇上。”重晚晴笑著說,“她說皇上小的時候特別可愛,胖嘟嘟的,像個圓團團,見著誰都喜歡笑,可招人疼了。”

  “她還說,皇上小時候最喜歡坐在外麵的秋千架上蕩秋千,一蕩就是一整天,上去了就不肯下來。”

  “皇上小時候最調皮了。每次出去上課,都會惹太傅生氣,被太傅罵。雲娘娘知道後,氣的要打人,皇上就往梨樹林裏跑,追都追不上。”

  “等雲娘娘氣消了,皇上又折了梨花跑回來送給娘娘,給娘娘賠不是,後來弄得娘娘想生氣都不好意思了。哈哈,皇上簡直是個小可人……”

  聽著那些回憶,忽有一瞬,言潯會忘記難過,跟著頷首輕笑。

  那個清晨,重晚晴說說笑笑,給言潯講了不少她小時候的事。

  到了最後,重晚晴忽然斂笑,正色道:“晚晴知道,皇上是人,不是妖,是有血有肉的人。”

  聞言過後,一夕之間,所有的苦澀悲痛再次湧上心頭,言潯全身顫抖,撲上前去抱緊重晚晴嚎啕大哭。

  ……

  自那天之後,一別多日,林將與未曾再踏入過靈欽宮半步。雖然眼下還未找到玉璽,不過聽說百姓臣子們已經自行擁立新君登基了。

  如今,林將與便是北祁國君。

  言潯,是廢帝。

  轉眼間夏已入中旬,這個盛夏卻意外的涼。

  言潯的躁鬱症沒等好,現在又犯了,還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每當傍晚時分,她都會坐在院子裏的秋千架上,一動不動,直至日沒西天。

  院內牆邊長出了雜草,無人打理。

  院外的景色似乎還不錯,時不時會聽見有宮人嬉笑打鬧的聲音。

  隔著宮門,有時也會聽見外麵守衛閑聊的聲音,過了這麽多日,北祁已然平複如初。

  凝著麵前的牆壁,言潯喃喃說,“原來我的冬天還沒過去。”

  故園今猶在,山河依舊好,隻是人,憔悴了。

  重晚晴走上前來,如今言潯已不是北祁國君了,她隻得改口喚言潯主子。

  “主子。”重晚晴頷首道:“天黑了,該歇下了。”

  自呆怔中醒來,言潯頓了頓,說,“好。”

  二人一同入殿,重晚晴鋪好被褥,兩個姑娘一齊躺進去。

  如今言潯夜裏睡不著覺,心悸恐極,總是會有一些異常的舉動。上次夜雨打雷的時候,小人兒就把自己嚴絲合縫的捂在被子裏一整夜,差點兒沒悶死。

  好在重晚晴發現的及時。她嚇極了,生怕言潯夜裏會再有什麽異常的舉動,便同她睡在一起,晝夜不離的照顧。

  “晚晴。”躺在被子裏,小人兒怯怯的眨眼睛,定是又害怕了。

  “嗯。”幫言潯掖好被角,重晚晴輕輕的應聲,“主子我在呢,您安心睡覺吧。”

  隻是,言潯怎麽可能睡得著。那雙眸子左右亂轉,小人兒動來動去,又開始發瘋似的不停講話。

  折騰了好半天,剛掖好的被角,又被憑空拉開,言潯問,“晚晴,殿裏為什麽這麽黑呀?”

  重晚晴有些乏了,側身躺著,迷迷糊糊的答,“蠟燭都用完了。”

  “哦。”言潯應聲,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以前在宮裏的時候,都是絮兒陪我一起睡覺的。我們兩個一起,也是這樣,聊著聊著就睡著了。”

  笑了笑,言潯又說,“不過,每次都是我先睡著的。她總說我,說我睡的又快又死,打雷都叫不醒。”

  “哈哈。”重晚晴閉著眼,跟著應和了兩聲。

  “可現在,卻見不到她了。”言潯的情緒大起大落,前一秒還笑,又一秒又哭,抽抽搭搭的說,“我的絮兒,到底去哪兒了?”

  言潯一哭,重晚晴便醒了,急忙起身,摸黑去抱言潯,安慰說,“主子,主子,別哭呀。”

  言潯坐起身來,眼下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被那斷斷續續的吸鼻聲弄得心疼。聽她說,“沒人見過絮兒的屍首,絮兒沒死,一定沒死。可她若是活著,又會去哪兒呢?為什麽不回宮來找我呀?”

  “皇後娘娘。”重晚晴低聲念,猛然間似是想起什麽一般,忙說,“奴婢想起來了。主子,其實之前有次出宮采買的時候,奴婢曾見皇後娘娘身邊的那個宮人。”

  一聽這話,言潯震驚,忙問,“蘇嬤嬤?”

  “不。”重晚晴搖了搖頭,“是楚輕嬋。”

  “楚輕嬋。”言潯一驚,登時拉住重晚晴問,“你在哪兒見過她?”

  想了想,重晚晴說,“在東城,食祿街那兒的一間胭脂鋪門前。”頓了頓,“哦,對了!當日奴婢還看見了宋大人,也在那兒。”

  “宋忱?!”

  “嗯。”重晚晴點頭,“對,就是宋忱,宋大人。”

  言潯聞言,默默垂下頭去,思緒千回百轉。

  ……

  又過了三兩日。

  這日清晨時分,重晚晴趁言潯睡著了便準備出去。

  誰曾想宮門剛被推開,便被外麵看守的侍衛給攔下了。

  “去哪兒?”侍衛垂著眼皮,嫌棄的開口。

  “大人。”重晚晴福了福身說,“宮裏的水米都快吃盡了,奴婢想著去內府討要一些,還請大人通融,行個方便。”

  “嗬。”侍衛冷笑一聲,揶揄道:“一個妖女,不老老實實的呆在宮裏等著受死,要求還挺多,又要吃又要喝,她以為她還是皇上啊?”

  重晚晴垂著頭,抿緊了唇沒說話。

  侍衛看著她,輕嗤一聲,過後退了一步,說,“罷了,罷了,你去吧。”

  “謝大人。”重晚晴行禮即去。

  侍衛立在原地,目送著重晚晴離去,忽然又是一笑,冷冷道:“要的著才怪。”

  一路兜兜轉轉去了內府,重晚晴同管事的內官話還沒等說上兩句,就被轟了出來。

  “滾,滾滾,靈欽宮裏住著什麽東西?也配吃飯,要口糧。我呸!”

  被一群內官連推帶打的“掃地出門”,立在大太陽底下,日光照透了她,重晚晴竟不禁打了個冷戰。

  哀怯怯的抬頭,重晚晴看著那些人,“求……”

  砰!

  她話還不等說出口,麵前的門扇便被摔上了。

  無奈,隻得轉身離去。

  頷首行在宮道上,不知不覺間重晚晴落下淚來。

  “欸?哪兒來的宮女呀?站住。”不想就在此時,忽然聽見一陣尖聲響起。

  應聲止步,重晚晴緊忙擦了眼淚,卻不敢回頭。

  身後腳步聲響起,緩緩來至身前。重晚晴垂著頭,看見一雙宮靴恍然入眼。

  “抬起頭來。”頭頂尖細的聲音再次響起。

  重晚晴咬咬牙,慢慢抬起頭。微一凝眸,隻見一行內官站在眼前。

  為首立著的男子三十來歲,體虛清瘦,手中端著淨鞭,五官很小,倒是挺給臉省地方的。看麵相說不上善也說不上惡,不過讓人瞧著總有一種偷奸耍滑的感覺。

  重晚晴認得他,是最近新上任內廷總管,康檜習。便立刻喚人道:“康總管。”

  康檜習自上而下的打量著重晚晴,笑眯眯的問,“欸?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呀?”

  重晚晴聞言,正欲開口回話,誰曾想康檜習已經抬手摸了過來,口中還不忘輕浮的說,“模樣長得倒是還挺標致的。”

  “啊!康,康總管。”嚇了一跳,重晚晴忙不迭的閃身後退,這才想起了,之前聽那些宮人議論過,說新上任的內廷總管是出了名的好色。

  “躲什麽?”一見重晚晴後退,康檜習當即拉下臉來,側身下令,“來人,給我把她抓起來。”

  “不,不要,康總管,奴婢……”

  瞧著重晚晴驚慌失措的模樣,康檜習立在原地,哂笑,“我到要看看,你能躲到哪裏去。”

  與此同時,宮道轉角處,周明正帶著一行侍衛巡邏。

  忽然聽見有女子的叫嚷聲,周明止步。尋聲望去,隻見宮道上一群內官正圍著一個宮女。

  周明怕起亂子,當即大喝,“喂,什麽人?在那兒幹什麽呢?”

  那邊內官一聽見聲音,紛紛停下動作。

  康檜習回身,看見是周明,忙不迭的奉笑喚,“周大人。”

  周明帶著侍衛走上前去,微一瞥目,看見垂著頭渾身發抖的重晚晴,便明白了一切。不過仍是例行公事般詢問,“哦,康總管呀!你們這是做什麽呢?”

  有些尷尬,康檜習幹笑兩聲,便開始編瞎話說,“啊,這不,這不是奴才新上任,就想著先走訪一下各宮,熟悉熟悉情況。”

  “哦。”周明應和著點點頭,又問,“她呢?”

  手中淨鞭抖了抖,康檜習接著編,“嗐,這不是剛剛走到這兒的時候碰上的,本想問問她是哪個宮的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