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成書2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36
  長刀橫在身前,吳成書腳步一停,聲音也跟著戛然而止。

  軒轅傲正聽到興起,忽然沒了聲音,當即皺眉,看見侍衛攔在吳成書身前,便斥責道:“不得對吳少卿無禮,退下。”

  侍衛無奈,隻得收刀後退。

  吳成書笑了笑,這才一邊走,一邊接著吟,“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岩泉,栗深林兮驚層巔……”

  轉眼之間,人已來至高台下,欲踏階而上。

  詹戎立在台下,急忙提醒說,“吳少卿,就到這兒吧,不能再走了。”

  吳成書停步其間,看著軒轅傲,再吟一句,“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

  話音落下,一片靜默。

  吳成書故意止聲不語,吊人胃口。

  軒轅傲聽得入了迷。這詩作的太好、太妙,如今憑空斷了章句,勾的人心癢癢。

  軒轅傲急得抓耳撓腮,他還想聽後話。撇嘴看向詹戎,“欸,詹上卿,既然吳愛卿想上前吟詩,上來就是了,何須多禮。”

  隨後又對吳成書道:“吳愛卿,上來吧。”

  吳成書轉目也看詹戎,眸間一點嘲意,提步踏階,口中念,“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別君去兮何時還?”一步步的向前走,吳成書再道:“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轉眼間人已來至龍椅前,微微頷首。

  “妙,妙,真是妙極啊。”身前,軒轅傲拍手大笑,讚歎連連。

  頓了頓,吳成書忽然俯身逼近,一雙手扶在龍椅之上。此一刻,二人咫尺之隔,他道:“還有一句。”

  軒轅傲麵上笑意不改,“接著說。”

  靜靜的看著他,吳成書微一挑眉,平聲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話一出口,眾人驚愕。

  軒轅傲麵色一僵,不覺皺緊了眉,冷聲問,“你說什麽?”

  吳成書無言,勾唇一笑。

  隻是,令人沒想到的是,下一瞬,在眾目睽睽之下,隻見吳成書抬手拔出束發的長簪,猛地向軒轅傲胸口刺去。

  “啊!”一聲慘叫,甚為淒厲。

  軒轅傲張著嘴,看著麵前長發散落的男子,一時間竟忘了反應,但胸口的痛來的卻是那麽清晰。

  所有人都怔愣在了原地。

  吳成書仍勾著唇,眸間卻是一片冷戾,“軒轅狗賊,你殺我兄弟,害我國君,占我山河,如今竟還要我為你吟詩作賦,對你俯首稱臣。嗬,想的美。”

  話音落下,手中發力,將長簪向更深處刺去。

  軒轅傲急忙按住吳成書,凜聲吼,“吳成書!”

  “皇上!”台下詹戎醒過神來,飛奔上高台,口中大喊,“快!護駕!”

  侍衛更是慌亂,一擁而上,三五人將吳成書拉開,按在地上。

  軒轅傲餘驚未了,捂住胸口,自龍椅上彈身而起,指著吳成書就問,“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呀。”被侍衛押著,墨發三千盡落,吳成書狂笑一聲,高聲嚷,“我是你爺爺。”

  “你!你找死!”軒轅傲氣急,當即自侍衛腰際拔刀出鞘……

  其實那日帝京城沒起多大風波,一切與往日無異,隻知道朝堂上死了個五品少卿。

  後來,又聽聞阮鋆澗裏有個妓子上吊自盡了,身旁落了隻斷弦的琵琶。

  ……

  言潯靠在殿門前,抬眸望著殿頂的鬥拱懸梁,神情複雜。

  ……

  第二件。

  時間回推,來到軒轅傲破城的第二日,風啟辰戰亡,帝京失守。

  太尉府。

  “母親!”狄燦煊已經顯懷,如今挺著大肚子仍飛奔至正堂大廳,身後跟了一眾下人隨從。

  放眼望去,隻見廳中言沐清靜然端坐於主位之上。

  “母親。”狄燦煊撲進言沐清懷中,“南越大軍已經朝太尉府這邊來了,咱們該怎麽辦呀?”

  麵色不改,言沐清抬手扶住狄燦煊,沉聲道:“別慌。”

  長公主冷目看向廳外。

  不多時,有一風家軍將士奔入廳中。定睛一看,竟是廉季。

  廉季行禮道:“回長公主的話,淩都統已經率兵前去守皇城了。”

  “好。”言沐清沉著冷靜,平聲下令,“廉季,派一支軍前去支援淩都統。再派一支前去保護長樂宮,切記,不能讓皇後有任何閃失。”

  “可是長公主,”廉季急忙說,“如果把將士們都派去保衛皇城,那太尉府怎麽辦?誰來保護您呀。”

  “還不快去!”言沐清也不答話,隻管下命令。

  廉季麵有憂色,不過仍是遵命退下。

  言沐清垂眸看向身前的狄燦煊,“煊兒,起來。”

  狄燦煊聞言,顫顫巍巍的起身。

  “煊兒,你相公以身報國,視死如歸。你是將軍夫人,不該這般膽怯懦弱。”言沐清語重心長道:“如今國難當頭,北祁萬萬千百姓身陷囹圄。我等出自將帥之門,理應衝在最前,護在最後。不要怕,更不要跪。”

  狄燦煊看著言沐清,眸間多了一份堅定,點頭道:“是,煊兒謹遵母親教誨。”

  “姑母!”就在此時,忽然聞得一聲哭嚷,隻見郗呈毓跑了進來,跪在地上,抱著言沐清的大腿就喊,“姑母,南越大軍已經殺到太尉府門口了,風家軍扛不住了,快!咱們快逃吧!”

  言沐清看著他,一時氣急,當場揚手就是一巴掌,破口大罵,“混賬!”

  郗呈毓被打翻在地,又忙不迭的起身,爬到言沐清身旁,哭著再求,“姑母,快逃吧!咱們快逃吧!侄兒不想死,侄兒不想死啊……”

  咬牙切齒的瞪著他,言沐清抬手一提那人衣領,厲聲道:“跑?!你可是風家軍的領軍,你要往哪兒跑?給本宮出去守城。”

  “我不!”郗呈毓止不住的搖頭,口中大叫,“姑,姑母。我怕,我怕啊!”

  言沐清冷目剜他,一把丟開人,厭棄的說,“郗家怎麽會生出你這樣一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真是辱沒先祖。來人,捆起來,帶下去。”

  “姑母,姑母……”郗呈毓涕泗橫流,如今連身子都站不起。被拖走時淌了一地水,定睛一看,原來是被嚇尿了褲子。

  “長公主,不好了!破,破門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侍衛跑了進來,“南越攻破了府門,他們要進來了!長公主,您快走,風家軍給您斷後!”

  “本宮不走。”言沐清深吸一口氣,霍然抬眸,“這是我的國、我的家,豈能容外敵踐踏。軒轅傲,本宮要與你戰到底。”

  廳外,風雲湧動。

  “傳令下去,所有風家軍守到最後一刻,不死不降。”闊袖一揮,長公主凜然起身,“本宮要與北祁共存亡。”

  ……

  言潯垂目,長歎一聲,輕聲念,“皇姐。”

  太多太多的故事,太多太多的眼淚。

  後來,言潯還從那些的人口中得知,軒轅傲命人將十五千刀萬剮後,又對郭守忠施以極刑。

  老內官一生侍奉言氏,盡忠職守,到死也沒說出玉璽的下落。

  隻是,聽了那麽多的故事,言潯發現竟無一人提及風亓絮。

  她忍不住問薑定安,風亓絮的消息。

  對方聞言微頓,搖了搖頭說,“不知道,誰也不知道皇後娘娘到底是生是死。不過這事說來也奇,那日南越大軍攻入皇城,將宮中的所有人都押到宣政殿,卻獨獨沒見到皇後娘娘。”

  話一出口,言潯麵色一沉,不覺抿緊了唇,陷入深思。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言潯在殿門的窗戶紙上掏了個小洞。她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一旦睡下便噩夢纏身。後來,索性不睡了。每當入夜時分,小人兒都會趴在殿門前,透過那個小洞看星星。

  她懷中還藏著那塊玉佩。

  或許言潯不是在看星星,是在盼星星,她在等她的星星。

  其間,沈楣遙來過幾次太廟,她陪言潯聊天,給她講外麵的事,還帶來了冬衣。

  有沈楣遙在,真的幫言潯解決了不少麻煩。

  菜食冬衣,一件不少,如今小皇帝在太廟中,也不至於像以前那樣人神共憤了。

  ――

  禦史府,正房內臥。

  安姀妍剛哄睡孩子,沈乾爅便急匆匆從屋外進來。

  看見兒子睡著了,沈乾爅立刻放輕了動作。

  二人對視一眼,安姀妍轉目對身旁的女婢示意。

  女婢會意,立刻上前來接手拍孩子。

  隨後,沈家夫婦二人一起,輕手輕腳的出門。

  走到正廳中,安姀妍問,“怎麽了?”

  “你聽說了嗎?遙兒最近常去太廟,好像和皇上走的很近。”沈乾爅麵有焦色。

  “嗐,我當是什麽事。”安姀妍坐在位上,不緊不慢的說,“聽說了,還是妹夫帶著她去的呢。”

  “這可不行。”沈乾爅垂頭踱步,“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麽局勢嗎?帝京城裏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咱們都自顧不暇呢,她可到好,這種時候竟然還敢明目張膽的去看皇上,若是被軒轅氏知道了,那還得了。”

  驟然止步,沈乾爅上前拉住安姀妍,說,“你,你去趟風府,就跟那丫頭說,就說是我說的。她若再敢去太廟,看我不……”

  “欸,你最近這是怎麽了?總是這麽衝動?”安姀妍打斷道:“先別著急。”

  “我能不急嗎?”沈乾爅放開手,轉身疾走了兩步,“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好不容易才保全了你們,我是怕……”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驟然間闔目長歎。

  “哎呀,氣大傷身。”忙走上前去,安姀妍輕撫沈乾爅的背,勸慰說,“老爺,先別激動。聽我說,如今皇上回來了,時局可就不一樣了。”

  沈乾爅聞言抬眸,一臉疑惑的看向夫人,“怎麽不一樣了?”

  安姀妍也看著他,徐徐道:“你忘了?起初南越破城之時,江遠顥那雜種第一個就倒戈向了南越,還諂媚獻計,要軒轅傲誅殺三公九卿,夥同他們一起,想要治你於死地。反倒是吳蠡,一直忠心耿耿,對你不離不棄。”

  沈乾爅一聽,更是不解,皺眉問,“這與今日之時局,有何相幹?”

  沉了口氣,安姀妍反問,“那你覺得,他們兩個誰好?”

  “當然是吳蠡。”沈乾爅不假思索的回答。

  “這就對了。”安姀妍一拍相公,“以前皇上不在,咱們為了活命,這才依附南越。可如今,皇上回來了,我們就要做忠義之臣,隻有這樣,皇上才能知道咱們的苦,記得咱們的好。”

  “你的意思是……皇上還能翻盤?”沈乾爅遲疑的問,又搖了搖頭,“怎麽可能?”

  “世事無常啊。”安姀妍說,“事情還沒到最後,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聞言,見沈乾爅負手而立,仰頭望著屋脊,凝神細思。

  “遙兒幫皇上這事,就算是咱們押的寶。”安姀妍站在一旁,“若日後皇上真能翻盤,咱們也不至於背上賣主求榮的罪名。隻有這樣,才能永遠立於不死之地。”

  話音落下,沈乾爅轉目看向安姀妍,眸色閃爍,意味深長。

  ……

  又了過了小半月,北祁漸入深秋。

  那日宣政殿中,軒轅傲被吳成書重傷,傷口太深。他身體虛弱,禁不住北祁的嚴寒,有些耗不起了。無奈,隻得先回南越休養。

  詹戎帶著軒轅朝和軒轅朗留守北祁。

  ――

  太廟,享殿。

  一連下過幾日的雨,眼下殿中陰冷潮濕。

  言潯提早穿上了厚實的冬衣,她將先祖的靈牌重新擺回奉桌上。

  前幾日在後殿中發現了很多沒刻字的牌位,小人兒閑來無事,便尋了塊尖銳的石頭,在那些牌位上刻下一個又一個名字。

  風澤,淩振燁,薑省,風啟辰,言沐清,蒙素,袁團,萬炎方,十五,郭守忠……

  她刻下了所有人的名字。可到了最後,當言潯拿起最後一塊牌位時,她的手卻遲遲不曾抬起。

  動作停在原地。

  過了有多久?

  與他的分別已經六月有餘,半年之久。南疆山洞中的海誓山盟曆曆在目,可人卻杳無音訊。

  言潯有時候會想,他是不是真的回不來了。

  緩緩抬眸,望著殿門上的窗戶紙,有陽光從外麵透進來,照的麻紙晶黃透亮。

  雲開霧散了。

  我的卿卿人兒,你何時才能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