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成書1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66
  無人再起爭端,大家和平相處。

  殿門作隔,言潯坐在門裏,有時會聽見門外人聊起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

  從那些人口中,言潯得知,朝中有不少人賣主求榮,依附軒轅傲。其中挨罵最多的,便是風啟幕。

  北祁典客上卿,如今亦是南越典客上卿,受高官,封厚祿,地位幾乎與詹戎等禮相亢。軒轅傲對其讚賞有加,以上卿之禮相待。

  言潯靠在殿門前,她不敢相信,往日裏那個寧折不彎,剛正不阿的二哥哥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可罵的人多,可歎的人更多。

  言潯還從那些人的閑談間聽到很多英烈的故事……

  第一件。

  時間回推,來到軒轅傲誅殺三公九卿後的第三日,翎台上的血還未幹。

  入夜,城北,阮鋆澗。

  山河殘破,金匾不倒。

  醉生夢死尋歡愉,清梧院內舞依舊。

  馮君繪被一群富家公子簇擁著進來,諂媚討好之詞接連不斷。

  馮家是商賈出身,在帝京城裏做綢緞生意,家財萬貫。南越傾兵入皇城,馮家第一個倒戈,奉金奉銀,賣主求榮。眼下馮君繪他爹可是軒轅傲身邊的大紅人。

  一時間,想要活命的富賈子弟便都開始巴結起馮大公子來。

  幾十人作邀,請馮君繪在清梧院飲宴。

  那人剛到,老鴇揮著手絹便迎上前來笑,“馮公子,你可有日子沒來了。”

  馮君繪一把推開人,不冷不熱的問,“最近有沒有新來的姑娘呀?”

  老板一愣,這兵荒馬亂的,南越人把城門都給封了,怎麽可能來新人。

  一瞬無聲。

  “沒有就算了。”現如今馮君繪托大拿喬可是一絕,斜眼一瞪,作勢要走。

  一群人緊忙上前挽留,央啊,求啊,說了好一會兒,才留住了馮大公子。

  後來,馮君繪竟大言不慚的放出話去,說今晚要睡清梧院的“金不換”。

  金不換,顧名思義,千金不換。

  這人是誰?

  正是文若鄢。

  還記得去年,吳成書花兩千兩現銀買下文若鄢的初夜。卻對姑娘以禮相待,從不越矩分毫。

  吳成書曾說過,若他不碰文若鄢,別人也休想碰。

  如今文若鄢仍是清清白白,每日靠彈琵琶為生,做清倌人。是阮鋆澗裏出了名的清水蓮花,隻可遠觀,不可褻玩。時間長了,恩客們便給她起了個俗名,叫“金不換”。

  文若鄢這樣的大美人,馮君繪盯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奈何中間一直橫著個吳成書。

  吳疏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可是個爺爺。人如其名,狂的厲害,懟天懟地,天王老子都不怕,什麽事都做的出來,一般人可惹不起。

  從前,吳成書是朝中少卿,馮君繪不過是個商賈之子,處處都得巴結著人家官爺。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馮家搖身一變,成了“皇上”身邊的大紅人。馮君繪神氣了,霸道了,就想橫著走。

  吳疏狂又如何?他越是不讓人碰的,自己便越要碰。

  “嗬。”一聲冷笑,馮君繪睨著遠處的樓閣,憑空道:“我到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是夜,馮君繪命人將文若鄢帶來一樓大廳,抱在懷裏,像是炫耀一般。

  文若鄢百般不願,一臉厭棄,一群人圍著看戲。

  不多時,吳成書果真來了。

  隻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吳疏狂竟是提劍而來,見那人雙眼赤紅,目露凶光。

  一刀白光閃現,驚起寒意片片,逼得夏夜驟然失溫。

  那樣的吳成書太可怕,根本沒人敢上前阻攔。

  寒光懸停在小幾前,馮君繪輕蔑一笑,當即推開文若鄢,起身便要同吳成書說話。

  誰知吳成書二話不說,一劍橫劈。隻聽“啊!”的一聲慘叫,是有什麽東西噴濺而出。

  眾人皆是一愣。

  待緩過神來時,隻見小幾連著地上紅了一大片,吳成書手中長劍也帶紅。身旁,是頸血噴濺的馮君繪。

  吳成書手刃了馮君繪,沒有絲毫遲疑,一劍封喉。

  吳疏狂到底是吳疏狂。

  周遭的看客被眼前的一幕嚇得渾身發抖,當場癱軟倒地。老鴇子趕到時,更是直接嚇得昏死過去。

  吳成書無言,提著長劍,抱起文若鄢。

  他將受了驚嚇的文若鄢抱回閨房中,卻沒走,轉而置劍與側,若無其事的坐下。

  文若鄢驚慌失措,急忙推人道:“你快跑吧!”

  “跑?”吳成書反問,眉間一點笑意,搖了搖頭說,“帝京城都叫人家給占了,我往何處跑?我不跑,我要等人來。”

  “等他們來了你就死定了。”文若鄢壓聲提醒。

  吳成書淡定自若,“別怕。”

  “吳……”

  文若鄢還想說,吳成書卻忽然打斷道:“若鄢,為我彈一曲琵琶吧,好久沒聽了。”

  文若鄢一頓,其實結局已然明了,吳成書殺了軒轅傲麵前的大紅人,馮百萬的獨子。馮百萬怎麽可能善罷甘休,吳疏狂就算再狂,今夜也是難逃一死。

  如果是這樣,與其倉皇失措的逃,倒不如坦坦蕩蕩的死,至少他還救了自己心愛的人。

  眸間氳起水霧,文若鄢垂下眼睫,應了聲,“好。”

  整理好衣衫,擦幹眼淚,取下琵琶。

  “來一曲‘霸王卸甲’[1]。”吳成書笑著說。

  文若鄢點頭,坐在床上,一手按住琴頭,五指撥弦連音,驚聲乍起。

  嘈嘈切切之音,似層雲般疊起,又似海浪般翻湧。自營鼓一路,開帳、點將、出陣、接戰,彈到“垓下酣戰”時,文若鄢指尖一顫,亂了曲調。她停下動作,頷首垂淚。

  吳成書坐在對麵,輕聲開口,說,“若鄢,對不起。”

  文若鄢抬眸,見吳成書看著自己,那人又道:“我是真心喜歡你。但我沒本事,沒法給你贖身。”

  歎了口氣,瞥開目去,吳成書接著說,“錢攢了小半年,就算是變賣了祖業,把銀子加在一塊兒,也還是不夠。”

  聲音戛然而止,他沒再說了。

  沉了口氣,文若鄢繼續撥弦。

  四麵楚歌起,霸王別虞姬。

  樓下呼喝聲高響,看來,人已經到了。

  吳成書提劍起身,一滴血濺在地上。

  琴聲又停,文若鄢淚流不止。她看著吳成書緩步來至自己麵前,俯身輕撫自己的臉頰。疏狂狂氣不負,此刻盡是溫柔。

  吳成書撫過文若鄢的臉頰,看著她,輕聲語,“這一生太過荒唐,我想認真一次。”

  話音落下,轉身出門。

  吳成書在房門前止步,回頭又是一笑,說,“若鄢,若有來世,別再遇我。”

  提劍下樓,一群南越侍衛已經候在樓下。

  人心赴死,長劍殺敵,可奈何……

  吳成書不是霸王,沒有出圍,沒有追兵,也沒有逐騎。

  南越侍衛將人綁了,帶入宮去。

  ……

  隻是,吳成書在宮裏被關了一夜,也沒見人來取他首級。

  軒轅傲沒殺他。

  ――

  翌日。

  侍衛將吳成書押至和曦宮。

  宣政殿中。

  軒轅傲端坐於龍椅之上,台下立著詹戎。放眼望去,立了滿宮殿的臣下。

  吳成書眯著眼,一個又一個的看過那些人的臉,是風啟幕,是沈乾爅,是吳蠡,是方霧鶴……

  都是背棄北祁,對軒轅傲俯首稱臣,才得以存活下來的臣子。

  想想趙捷,趙常奉。雖然之前在朝中總是倚老賣老,但他再不濟,在南越侵兵麵前,也是一身傲骨,視死如歸,再看看如今。

  龍椅之上,軒轅傲睨著人問,“你就是吳成書?”

  吳成書立在原地,仰頭冷哼一聲,沒答話。

  軒轅傲卻也不惱,自上而下的打量著他。

  與此同時。

  “早聞北祁有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才高八鬥,與眾不同,從不與世俗同流合汙。”一旁,詹戎開口盛讚,“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少他媽放屁。”吳成書冷冷道:“要殺要剮,隨便來。皺一下眉,你爺爺不姓吳。”

  “嗬。”軒轅傲勾唇一笑,問,“你不怕死?”

  翻了個白眼,吳成書口中蹦出兩個字來。

  眾人聞之皆是一怔,軒轅傲麵色已有不豫。

  詹戎咳了兩聲,說,“吳少卿,看清楚。現在坐在你麵前的可是我南越國君,不是你們任人欺淩的小皇帝了。說話注意些,否則,你知道後果。”

  他這話語調平平,卻滿含威脅。

  吳成書看著他笑,向前走了兩步。

  侍衛已然警覺拔刀。

  眾人不覺向後縮了縮身,吳成書又看向侍衛,輕嗤一聲,“說吧,你們把我帶來這兒,到底要做什麽?”

  詹戎見威脅果真奏效,當即捋須大笑,假口讚,“識時務者為俊傑,吳少卿是聰明人。”

  吳成書抄起袖子,側身對著龍椅也不看他們。

  “老朽聽聞,二十五年前,北祁出了位神童,五歲能與人對詩,七歲出口成賦,十三歲登天子朝堂,在大殿之上詠誦一首‘問君賦’,驚為天人。”詹戎徐徐道:“吳少卿少年早慧,可時至今日,卻碌碌無為,這般?是江郎才盡,還是有意藏拙呢?”

  話一出口,眾人將目光齊齊投向吳成書。

  吳成書的確是天縱奇才,當年他十三歲,經老相國舉薦,入和曦宮朝見天子。宣政殿中,言帝要眾人詠賦,比試才學。所有人都詠長賦,篇章華彩,歌功頌德,道盡清明盛世。

  可吳成書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詠了首短賦不說,字字問君,聲聲聞責,道盡民生疾苦。

  一曲終了,引得滿座嘩然。十三歲的孩子,到底是年少輕狂。

  隻是,更加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也正是那一首“問君賦”,一語點醒夢中人。

  言帝幡然醒悟,感念蒼生。

  老皇帝嘉許了孩子,當即拜封少卿。吳成書一戰成名,扶搖直上。

  可沒想到,二十年過去了,他竟然還是個少卿。

  問聲落,吳成書微一挑眉,斜眼瞥向詹戎,嘲了句,“嗬,老東西,你知道的還挺多。”

  詹戎麵不改色,“吳少卿是個人才,隻可惜,”頓了頓,假意稱歎,“北祁國君鼠目寸光,不知識人善用,埋沒了人才。”

  這句,有意引導。

  吳成書轉過身來,眉間冷冷,“聽你這話的意思,我皇不懂,南越皇帝就懂?”

  “當然。”詹戎高聲起調,“我皇惜才,對於像吳少卿這樣的滄海遺珠,更是珍視。吳少卿,不瞞你說,我皇不僅不殺你,昨夜還下了道聖旨,誅殺了馮百萬滿門,挺你解恨。”

  軒轅傲在一旁笑著點頭。

  吳成書“哦?”了一聲,略表驚訝。

  “吳少卿,你這麽聰明的人,應該一早就看出了言氏昏聵無能。”詹戎乘勝追擊,“現如今北祁已入窮途,眾人皆是迷途知返。你又何必固執,倒不如擁護南越。到時,我皇予你拜相封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呐。”

  聞言,吳成書並未答話,轉而回身看向眾人。

  許是感到羞愧,一眾人等紛紛垂下目去。

  “吳少卿,我皇今日請你來,當著眾人麵,給你恩賞。”詹戎向前邁了一步,“正巧,今日也在宣政殿中。依老朽之見,倒不如,你也為我皇作賦一首,以示歸順之心,如何?”

  吳成書聞言頓了頓,眼珠一轉,說,“也好。”

  沒想到他竟答應了。

  “好!”軒轅傲聞言大笑,立刻揚手道:“愛卿請。”

  吳成書卻並未著急吟賦,轉而說,“正巧,昨夜我睡在殿中,夢裏偶遇一位提壺仙人。我與他飲酒,對坐閑談間,仙人吟了首長詩,氣度恢宏,那才叫驚為天人。雖不是賦,但可以詠之。”

  凝眸看向軒轅傲,吳成書接著說,“不如今日,就將此詩,贈給陛下吧。”

  一聽這話,軒轅傲更是笑得開懷,迫不及待的說,“好!好!好!吳愛卿,快快吟來!”

  吳成書輕笑,微一沉吟,仰頭高聲道:“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

  眾人聞言,皆為驚歎,不由得點頭稱讚。

  軒轅傲定神細聽,不覺間也跟著點頭,輕聲說,“好。”

  “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吳成書接著誦,話音未落,向前行步。

  侍衛警覺,立刻拔刀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