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崩潰1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90
  兩日後。

  “不,不要,不要,啊――”言潯又自噩夢中驚醒,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她呆呆的望著殿頂,停頓良久,才有了反應,將臉轉向一側,額上便有一塊帕子滑落,正好蓋住了眼睛。

  言潯沒力氣抬手去掀帕子,但她卻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換了身幹淨的麻衣,躺在被子裏,還枕了枕頭。

  不多時,聽見殿外有腳步聲傳來,有人蹲在身前。

  下一瞬,眼前的帕子被人拿開。

  定睛一看,來人竟是瘦高個。那人臉上淤青未退,神色也很是冷淡,靜靜的看著自己。

  言潯害怕,下意識的縮了縮身。

  瘦高個撇撇嘴,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來,放在言潯身旁就轉身出去了。

  小人兒側目看去,原來是自己藏在袖間的玉佩。

  ……

  傍晚時分,老婦人過來送飯。

  言潯緩緩坐起身,拿著窩頭的手有些打顫。她見老婦人要走,緊忙說,“婆婆,謝謝你們。”

  老婦人聞言,腳步一頓,不過並未轉身,還是走了。

  第三日一早,言潯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見殿外有人聲呼喝。後來她才知道,是南越侍衛前來,押走了那群男子。

  入夜,殿外又有火光閃現。

  聽到有人聲高響,言潯醒神,不刻便聽見慘叫聲連連。

  那聲音太過淒厲,這一次言潯算是徹底醒了。小人兒舔舔唇,艱難起身,一步一挪的朝殿外走。

  推開門,隻見享殿一旁的側殿內燈火通明,有兩道人影投射在窗戶紙上。其中一人挺背正坐,對麵那人手上似是拿了針線。

  “啊!”又是一聲慘叫,隻見窗戶紙上的影,拿著針線的人分明是在對麵人身上穿針引線。

  言潯心中納罕,又拖著沉重的步伐,朝側殿走去。

  推開門的瞬間,小皇帝怔愣。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幕,此刻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群躺倒在地的男子,他們身上皆是傷痕累累,有的甚至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眼下老婦人坐在位上,對麵的男子胳膊上有一條很長的傷口,老婦人手執針線在為其“縫肉”。

  眾人看向自己,皆是一驚。

  言潯立在門前,“你,你們……”

  ……

  言潯幫著老婦人將所有人的傷口包紮好後,一群人圍坐在地上。

  如今已是入秋時節,天涼的厲害,那些人身上卻隻穿了單薄的麻衣,個個瑟瑟發抖。

  “為什麽會受傷?”言潯問。

  “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你……”其中一人正想開口卻被瘦高個給攔下了。

  瘦高個臉上舊傷未退,又添新傷。他比起前幾日冷靜了不少,沉了口氣說,“我們都是留下守城的風家軍,如今被軒轅傲抓了起來,當罪奴,幹苦力。”

  一聽這話,言潯恍然大悟,登時激動不已,撲上前去,一把抓住瘦高個問,“你們都是風家軍?!還有多少人?”

  瘦高個看著她,眸色沉沉,如一潭死水,“就剩下我們這些了,其他的,都死了。”

  話音落下,言潯鼻尖一酸,她鬆開手,止不住的向後退,把自己蜷縮起來,低頭說,“對不起,對不起……”

  無人應答。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絕望,傷口在身,也在心。

  “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老婦人開口,撫地起身,對言潯道:“走,我送你回去。”

  言潯抬眸,看著老婦人,眸間多了些疑惑,“婆婆,那您是?”

  老婦人身形一頓。

  “她是風家軍副都統,薑省的母親。”瘦高個回答。

  “薑省?!”言潯聞言震驚,登時轉目看向瘦高個。

  瘦高個也看著她,眸間忽閃水光,繼續說,“薑省是我父親。”

  一夕之間,腦海中回憶洶湧。南疆戰場上,那個寧作忠義烈士,也不做亡國奴的鐵血將軍,那個奮勇殺敵,不留退路的薑副都統。

  眾人隻見過他凶悍的一麵,卻鮮少有人知道他的柔情。薑省是個出了名的孝子,父早亡,家中有六旬老母,榮氏。

  坊間傳言,薑副都統年四十,侍奉母上。在家中時,每日晨昏定省,奉衣洗腳,一件不差。其子薑定安耳濡目染,父親不在家中時,孫兒便依此理,侍奉祖母。

  ……

  回到享殿中。

  老婦人要走,言潯忽然喚,“榮婆婆。”

  榮婆婆聞聲止步。

  “可以先不走嗎?我想問婆婆一些事。”

  榮婆婆立在原地,良久,歎了口氣,終是轉過身來,回到言潯身邊坐下。

  小皇帝目意灼灼,問,“能告訴我,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榮婆婆看著她,再歎一聲……

  後來言潯才知道,風家軍離京不久,忽有一夜,有一群殺手化妝成百姓,在東城大開殺戒,燒毀房屋,引發大火。守城的風家軍見火光後,即可防備,風啟辰調兵前去支援。

  不想竟中了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城中有人夥同外敵,打開了西城門。南越大軍湧入城中,風家軍腹背受敵。

  那一夜,風家軍拚死相抗。小風將軍披堅執銳,殺敵萬千,卻終究難逃命數。風啟辰戰到了最後,與南越主將同歸於盡。

  一言終了,言潯不覺間紅了眼眶,低聲喚,“風啟辰。”

  榮婆婆又言,“後來……”

  南越大軍準備攻入皇城,淩振燁在家中得知消息後,老都統古稀之年,仍提槍奔赴,帶領數千將士守在閶闔宮門前,與南越浴血搏殺。

  風澤說的不錯,淩振燁是真英雄。老將軍一生報國,拳拳赤誠。臨到終了,白鬢染霜血,提槍殺外敵,仍是為國戰死。

  言潯闔上目去,再喚一聲,“淩都統。”

  北祁好男兒萬千,卻終究抵不過人心險惡,世事無常,他們飲恨而終。軒轅傲還是開城破土,攻占了皇城。

  “是細作。”榮婆婆斬釘截鐵道:“城中有細作同南越裏應外合,開了城門。風家軍毫無防備,中了賊人奸計,這才……”

  她沒把話說完,聲音戛然而止的瞬間,人也變得落寞。

  “細作。”言潯一頓。

  榮婆婆沒注意到小人兒麵上的變化,仍自顧自的說,“南越歹人狡猾奸詐,為破城入國,無所不用其極。攻占帝京不說,還殘害城中百姓。至於風家軍的家室就更不用提,所有人都是罪奴。”

  “城中百姓被欺壓許久,卻依舊不屈不撓。”榮婆婆繼續說,“是因為我們堅信,我們的皇上一定會回來,他會驅除外敵,重整河山。天不會塌,北祁也不會亡。”

  恍然抬頭,眸間赤紅一片,言潯看著榮婆婆,全身顫抖,她說不出話來。

  “皇上。”榮婆婆終是喚了言潯一聲,“您知道嗎?絕望不可怕,看不見希望才可怕。”

  言潯垂下頭去,淚水接連滾落,迸濺在地上。顫聲中,唯有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對不起……”

  榮婆婆沒再多言,拍了拍言潯的肩膀,徑自起身離去。

  老婦人的身影行到殿門前,身後言潯忽然開口道:“婆婆,薑副都統是為國戰死,他是北祁的英雄。”

  那一聲落下,見老婦人周身一顫,忙抬手扶住門框。一夕之間,仿佛所有藏匿在心中的悲痛悉數湧上心頭。

  昏暗的光線中,見榮婆婆背影滄頹,老婦人什麽都沒說,扶著門框朝殿外走去。

  ……

  又是一夜未眠,言潯坐在奉桌前,呆呆的等天明。

  第二日一早,秋風早早的來,吹得門扇呼呼作響。有人推門而入,不是榮婆婆竟是薑定安。

  他放下了窩頭和水碗,蹲在一旁說,“托你的福,我們最近不用做苦力了。”

  “嗯?”言潯不解,皺了下眉。

  薑定安笑了笑,笑容間盡是無奈和嘲諷,“軒轅傲下令,將我們同你一起關在太廟,不給飯吃。”

  “那……”小人兒有些遲疑,舉著窩頭問,“怎麽還有窩窩頭吃?”

  “這是軒轅傲給你特供的。”薑定安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開口,“你知道他要做什麽。”

  言潯一聽便懂了,軒轅傲怎麽可能會讓她心安理得住在太廟裏,他要想盡各種辦法折磨她。其中最窮凶極惡一件,便是“自相殘殺”。

  把言潯和她之前最信任的人關在一起,除了言潯之外的其他人不給食物,將人生生熬死。

  這裏的人每天餓肚子的時候,看著言潯有飯吃心裏會怎麽想?

  北祁因她而亡,她有什麽資格活著?

  又或者說,人在絕望的盡頭,沒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想到這兒,小人兒驚慌失措,一下丟開窩頭,整個人縮成一團。

  “放心。”薑定安語調平平,“這才剛開始,不會這麽快有人動手的。不過,你要做好準備了。”

  他交代了所有事情後便轉身出殿。

  仍舊縮在那兒,言潯被嚇得麵上血色全無,她呆呆的看著地上的窩頭,良久,又抬眸看向奉桌上的靈牌。

  ……

  傍晚時分,薑定安又來了。

  言潯坐在殿中等他,一看見人便將手中的碗遞了上去。

  看著碗中的窩頭,薑定安頓時一怔,“怎麽沒吃?”

  “我不吃了。”言潯將碗推到薑定安身前,說,“以後我每日的飯食都分給大家吃。”

  薑定安聞言,挑眉看向言潯,“你不餓嗎?”

  下意識的舔唇,小人兒搖了搖頭。

  薑定安有些不忍,落下碗,別過頭去,忽然說,“如果你是男兒該有多好。”

  言潯看著他,莫名又紅了眼眶,聽她顫聲說,“我不是男子,也可以做好皇帝。”

  薑定安轉過目來,“你明知道,沒人會承認女子皇帝。”

  “……”言潯無言,默默垂下頭去。一夕之間,淚水洶湧,奪眶而出。

  “算了,吃吧。”薑定安將窩頭推了回去,“反正早晚都是一死。”

  或許他說的沒錯,但言潯還是沒吃窩頭。她靠在奉桌前,一日一日的熬。但,終究阻止不了苦難的發生。

  第五日。

  言潯餓到神誌不清,整個人虛脫無力的靠在奉桌前。她聽見殿外有人聲呼喝,是極盡崩潰的聲音,緊接著有人破門闖入殿中。

  還不等看清來人的臉,言潯隻覺頰上一陣劇痛,直接被那人一拳打到在地。

  倒地的瞬間,小人兒已經沒有了知覺,她忘卻了痛意,隻剩絕望。

  那人又撲上前來,一把提起言潯的衣領,發了瘋似的搖著她,大吼,“為什麽要騙我們?你一個女子為什麽要做皇帝?你們言家為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置萬民於不顧,現在還要讓我們陪著你受苦,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言潯被搖被晃,被打被罵,自始至終麵無表情,淚水卻止不住的從眼角滑落。

  那人看著她,雙眼充血,咬著牙說,“我要把你的心挖出來,我要看看它到底是黑是紅!”

  好在這時,薑定安跑了進來,一把按住那人,“廉季!別這樣。”

  “你放開我!”廉季嘶聲大吼,“我要殺了她。”

  “廉季!廉季!”薑定安一聲聲的喊著人,將言潯的衣領自那人手中抽剝出來,又拉起人走。

  廉季在臨走前扒著門框,仍哀聲嚷,“你害的我們好苦,好苦……”

  言潯躺在地上,如秋日枯葉一般,仿佛下一瞬就會碎掉。眼角淚水不止,她自問自己為什麽要做皇帝,她又何曾不想像自己的十六個姐姐一樣,童年在宮裏追逐快樂,長大之後或和親,或籠絡下臣,去尋找自己的歸屬。

  她今年十八歲,喜歡的裙子不能穿,喜歡的人不敢愛。她要擔負北祁,她有家國要守。

  自七歲登基以來,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十年如一日的堅守,為的是什麽?

  不就是為了能成為父皇口中所說的好皇帝。

  可到頭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南疆軍營中,她問過林將與一句話,“若我的女子身份被識破,我會不會死的比她慘?”

  會嗎?

  言潯看著殿頂,享殿內陷入死寂。

  ……

  傍晚時分,薑定安來了。

  他將窩頭和清水放下,言潯二話不說,拿起窩頭整個塞進嘴裏。

  薑定安在一旁看著,被嚇得目瞪口呆,眼看著小人兒腮邊鼓鼓,被噎得喘不過氣來。

  急忙端起碗送到言潯麵前,薑定安一臉緊張的說,“快!喝點兒水,順順氣。”

  言潯接了碗,咕嘟嘟的一口氣全都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