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世魘
作者:
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50
言潯似是醒了,眼睫微顫卻並未睜開。
“皇上,是我呀。”沈楣遙向前走了一步,大聲喊,“我是沈楣遙,您睜開眼睛看一看啊。”
“喂,誰讓你們在這兒大喊大叫的?”衛兵立刻走上前來呼喝。
沈楣遙和墨兒到底是兩個女子,被兵士厲聲訓斥,不免有些害怕,拉著手雙雙向後退了一步。
“哪來的姑娘?你們是什麽人?”衛兵扶刀再問。
“……”沈楣遙垂著頭不說話。
“說話!”衛兵警覺,當即抽刀,一擁而上。
沈楣遙和墨兒又向後退了兩步。
“住手!”就在此時,身後一陣男聲高響。
眾人尋聲望去,隻見風啟幕疾步走上前來。
一見風啟幕,衛兵張狂的行經立刻有所收斂。抱拳行禮,齊聲喚,“風上卿。”
言潯撐開眼皮,看著城樓下,風啟幕跑到沈楣遙身前,對衛兵道:“這是我夫人。”
“原來是風上卿的夫人啊。”衛兵知道沈楣遙的身份後,緊忙賠笑說,“小的們不認識,還請風上卿莫怪,莫怪。”
風啟幕抿了抿唇,沒再多言。隨後抬眼望向城樓之頂,言潯也看著他。
一瞬對視,風啟幕移開目去,倉皇躲閃。
他轉身看向沈楣遙。
沈楣遙麵容冷淡,垂著頭不看他。
“我們回去吧。”風啟幕低聲說。
頓了頓,沈楣遙忽然提步向前衝去,對著言潯說,“皇上,我知道,你是個好皇帝。我……”
“遙兒。”風啟幕當即拉住沈楣遙,沉聲製止。
一把揮開他的手,沈楣遙厭棄的嚷,“別碰我。”
“小姐。”墨兒急忙上前去扶沈楣遙。
二人僵持在原地,風啟幕眸間一點哀淒,看著沈楣遙說,“先回去吧。”
他的聲音低啞無力,更像是在哀求。
沈楣遙冷冷的看著他,渾身顫抖。
“小姐,聽老爺的話吧,咱們先回去。”墨兒也在一旁求。
沈楣遙什麽也沒說,停了良久,再次回眸望向城樓之頂。
言潯睜開了眼睛,卻一動不動,她靜靜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幕。
“皇上。”沈楣遙聲音漸顫,一開口,聲淚俱下,“遙兒知道,您不是妖女,您是個好皇帝,北祁江山……”
衛兵聞言,麵色一沉,已然有所動。
“別說了!”風啟幕見勢不妙,立刻上前將沈楣遙拉走。
“別碰我!風啟幕,你這個混蛋,放開我!”
沈楣遙拚命掙紮,連推帶打,奈何這一次風啟幕卻怎麽也不肯鬆手,不由分說的將人拉上車。
“風啟幕!滾蛋!”沈楣遙還在罵。
風啟幕不為所動,唯獨臨走前,又回身看向言潯,他眸間哀淒仍在,如今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馬車離去,言潯重新闔上雙目……
――
第三日,皇城,紫宸宮。
“請皇上息怒,下官等人一連審訊了近三日,日夜無休,用盡所有酷刑,可那十幾個護衛就是不肯鬆口。”彼時,見一個南越侍衛正跪在殿前回話。
坐上,軒轅傲一拍桌案,怒斥道:“廢物。”
“皇上息怒。”侍衛登時將身子伏的更低,噤若寒蟬。
歎了口氣,軒轅傲又說,“也罷,殺了吧,以絕後患。”
“是。”侍衛領命退下。
不多時,詹戎走入殿中,俯身行禮喚,“皇上。”
“詹上卿。”軒轅傲扶額,揉著太陽穴,“你來了。”
詹戎走上前去,“這麽快就殺,皇上也不再審審。”
“不是朕不想審。”軒轅傲坐正了身,“昨日他們剛一被關入牢房,就飛鴿傳信不知去了哪裏。那鴿子也沒抓到,必定是個禍亂。這些人嘴巴又太硬,若再這樣拖下去,隻會浪費時間。”
詹戎聞言點頭,目意方深,“這些人的確不簡單。十幾人與咱們的暗衛對敵,殺了咱們一百多人,他們竟能毫發無傷。若不是最後靠著軍士重壓,當真拿不下他們。”
“唉。”軒轅傲歎了口氣,“難不成那丫頭還有兵馬?”
“這倒不會,那些人不是風家軍。不過,”話鋒一轉,詹戎眯了眯眼,“看著到像是西堯的宮廷護衛。”
“西堯?!”一聽這話,軒轅傲神色微凜,不覺間擰緊了眉。
……
第四日時,軒轅傲下令將言潯鎖在囚車裏遊街示眾一日,然後關入太廟。
那天,日頭很大,陽光刺眼。
言潯發絲繚亂的坐在囚車裏,行過了帝京城的大街小巷。她的臣民們一一從她眼前略過,卻再也沒有一個人肯上前來。大家冷眼旁觀,視若無睹。
一條條街,一個個人。
言潯緩緩抬眸,在人群中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皇帝驚愕,登時傾身向前,一把握住木欄。言潯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道身影,她唇瓣翕動,卻沒開口說話。
目光中倒映出那抹身影,隻見人群中,宋忱的身後,竟立著秉柊。
……
言潯遊街整一日,晚上直接被丟進了太廟的享殿裏。
享殿也稱祭殿,是供奉言氏先祖靈牌,祭祀亡靈的大殿。
往日的桂殿蘭宮,氣派恢宏不在,如今僅剩殘破不堪。台上的靈牌被人推翻,散落一地。
殿內殿外空無一人,一片死寂之中,言潯趴在地上,眼睫顫了顫。她睜開眼,看見咫尺之外,躺著的竟是言帝的靈牌。
她的父皇。
小人兒一動不動的趴在原地,她已經沒有力氣伸手去扶起自己父親的靈牌了。
與此同時,皇城,紫宸宮。
永安殿中,軒轅傲負手靜立。
如今南越大軍都已經入主北祁皇城,萬事俱備,隻差一枚玉璽,軒轅傲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坐擁北祁江山。
言潯一日不說出玉璽的下落,軒轅傲便要她一日生不如死。他會盡各種辦法羞辱言潯,他要折磨她,讓她崩潰。
“不著急。”冷目望向殿外,軒轅傲語調薄涼陰狠,緩緩道:“言潯,朕有的是時間陪你玩兒。”
――
再睜開眼時,言潯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宣政殿中。隻是一眾南越人不在,自己身上也沒了捆繩。
她緩緩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宮人的屍體也不見了。但地上的鮮血仍在,血水蜿蜒流淌,已經沒過腳踝,染上衣袍。
倏忽,一大群人自殿外湧了進來,帶血的手抓住自己,嘶聲狂喊,“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們?”
言潯驚慌失措,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臉,隻能聽見聲音。
有人大叫,“你就是個騙子!”
“言氏要女子稱帝,蒙騙百姓,到底意欲何為?”
“沒,沒有!不是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言潯驚恐萬狀,她用手蓋住耳朵,閉緊雙眼,拚命搖頭。
有人掐住她的脖子,“你不配做皇帝!你一個妖女,有什麽資格做皇帝?你就該去死!”
言潯嚇瘋了,用盡全力推開對方,轉身便要逃跑。
不想卻被一把拉住了腿,血手拍在背上,留下道道血痕,有人抓住她的衣袍,狂喊,“你是妖女!”
“你為什麽不死?”
“你為什麽不去死?”
“救……救命……救命啊……”言潯拚命的向前爬,身後的血手卻抓著她不放。
血手把她拖了回去,言潯回身,她終於看清了那些人的臉,是她的臣民,她的百姓。
他們個個麵目猙獰,凶神惡煞,好像索命的陰魂。
“言潯,你不配做皇帝,你就該去死!”
“去死吧!”
“不,不,啊――”
周身一抖,霍然睜眼,額間冷汗淋漓,言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三更過半,眼下仍是無邊黑夜。四野靜寂,小皇帝疲憊的眨了眨眼,卻什麽都看不到。她處在黑暗中,又似墮入了無盡深淵。
那一夜,她趴在享殿中,迷迷糊糊的睡去又自噩夢中驚醒,一次又一次。
……
第二日清晨,殿門被人推開。
初晨的日光自縫隙間射入大殿,一縷暖陽打在身上。
羽睫低垂,言潯嘴角半張,唇瓣幹澀起皮,被咬破的地方已然凝結成血痂。透過散亂的發絲,看見一雙布鞋入眼。
有人蹲下身來,放了隻木碗在自己身前,過後又放了一個窩窩頭。
看見有食物,言潯禁不住咽了下口水。下一瞬,見小人兒連滾帶爬的起身,抓起窩頭便開始狼吞虎咽。
她太久沒吃東西了,餓到發瘋。
窩頭塞了滿嘴,噎的咽不下去,木碗中盛有清水,言潯忙不迭的拿起碗,咕嘟咕嘟的喝了起來。
“咳,咳咳……”水喝的太急,又嗆得止不住咳。
言潯勉強咽下窩頭,終於有力氣抬頭去看來人。
此刻眼前站著的是一個年邁的老婦人,體態臃腫,麻衣裹身,頭頂裹了條素色頭巾。她看著自己,神色淡漠。
眨了眨眼,言潯垂著頭怯生生的說,“謝謝。”
老婦人無言,並未答話,轉身便走。
……
傍晚時分,老婦人又來了。放下的還是一碗清水,一個窩頭。
言潯說謝謝,她依舊不理會,依舊是放下東西轉身便走,也從未跟言潯講過一句話。
言潯拾起了先祖的靈牌,將它們一個個重新擺放在供桌上,然後靠坐在供桌旁。
眸間淒惶,小人兒抬頭,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所見之景盡是蕭然破敗。
如今太廟荒頹,殿庭冷落,這裏除了自己與那老婦之外,好像再沒了其他人。
言潯覺得身上發熱,許是被雨澆的著涼發燒。她靠在供桌旁,意誌昏沉,奈何剛一睡下,便又是無盡的夢魘。
“啊!”再一次驚醒。額間燙的厲害,言潯覺得自己像是被火燒。
朦朧的視線中看見殿外有火光閃現,聽到有人聲高響。言潯撐著神,想努力看清些,不想下一瞬,整個人便躺倒在地。
言潯昏迷時,沒有聽到殿外的聲響。她不知道,那一夜,享殿外慘叫聲連連。
……
翌日清晨。
老婦人按時按點的來,將清水和窩頭放在地上。她看了言潯一眼,見小人兒背對著自己躺,似是還沒睡醒。
腳步驟停,老婦人看著她,抿唇頓了頓,猶豫片刻後還是走了。
不多時,殿外忽然傳來了嘈雜的叫嚷聲。
隻見一群男子手上拿著木條棍棒朝享殿這邊衝來,氣勢洶洶。
領頭的是一瘦高個,臉上淤青片片,神色卻是怒不可遏,舉著棒子就喊,“若不是這個妖女為一己私欲,蒙騙眾人,北祁不會淪落至此,咱們也不會淪落至此。她就是個禍害。走!咱們一起進去,屠了那妖女。”
“好,殺了她!為風家軍,為北祁報仇。”身後有人隨聲附和。
“殺了她!殺了她!”一時間響應雲集。
來到殿門前,瘦高個一腳踹開了殿門,眾人魚貫而入,看見言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哼。”瘦高個冷哼一聲,“妖女,居然還有心情睡覺。”
那人當即提步上前,一把薅起言潯,抬手就是……
“住手。”就在這時,身後高聲驟響。
瘦高個的動作停在原地,眾人尋聲回目,隻見方才離去的老婦人立在殿門前。
瘦高個看見老婦人,眸色一驚,開口喚,“奶奶。”
老婦人麵色陰沉,快步朝殿中走來,眾人一見,立刻後退讓路。
來至瘦高個麵前,老婦人沉聲道:“放開她。”
瘦高個錯愕,登時皺起眉來,急聲嚷,“奶奶!”
“放開!”老婦人再喝一聲。
瘦高個雖不服氣,不過仍是鬆開手。小人兒如同棄物一般被丟在地上,打了個滾,趴在原地。
不知是怎麽了,如今殿內已是人聲鼎沸,一群人圍在身邊,哪怕被人提起又被人丟開,言潯自始至終也毫無反應。
老婦人走上前去,蹲在言潯身旁將人扶起。一邊看人,一邊質問瘦高個,“你要做什麽?”
“殺了她,為爹報仇!”瘦高個開口,正氣凜然。
“混賬!”老婦人當即便罵,“殺你爹的人在外麵,是那群陰狠歹毒的南越人,又不是她,你找她報什麽仇?”
“我……”瘦高個被問得啞口無言。
其他人也紛紛垂下頭去,默不作聲。
老婦人抬手摸了摸言潯的額,歎了口氣說,“唉,發了高燒,病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