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開解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90
  是風澤救了他。

  十九年前,鴻天渡失守,隻因霍慵歸一腔熱血離渡救人。後來征戰多年,風家軍終於從南越手中奪回了鴻天渡。

  這一次換風澤來守。

  又是堯越大戰,但他做了相同的決定,率兵前去救人。

  不外乎其他,霍慵歸離渡救人雖致使北祁損失慘重,但他做的是對的決定。這也是讓後世之人對其奉若神明,頂禮膜拜的緣由。

  北祁與西堯皆與南越有怨,本應同仇敵愾。如今西堯有難,風澤絕不會坐視不理。

  不過,他也吸取了前人的教訓。這一次,鴻天渡交由薑省看管,嚴防死守,不給南越一絲可乘之機,保渡口無憂。

  風澤救下了解三爺,本想送他回西堯。

  但當時的三爺卻拒絕了。

  嚐過戰敗之苦的人都明白辛酸絕望,萬念俱灰是什麽感覺。

  老爺子不能為兒孫報仇,再見亦是心痛。

  十年前的解三爺,身受重傷躺在軍帳中,淚眼婆娑道:“若是這樣,倒不如不見了吧。”

  感念回憶,悵然若失。

  至此,言潯才知道,那個平日裏油嘴滑舌的解老頭,竟會是這般舔犢情深。

  因不能,而不願。怪不得解三爺不肯再回西堯,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三人無言,誰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

  “皇上在皇室裏排行第幾?”霍慵歸問。

  “十七。”言潯回答。

  “對,對,是十七,小十七。人老了就是不行,瞧我這記性,都給忘了。”霍慵歸聞言,拍頭一笑,又感歎說,“對了,我想起來了。老臣在北祁時,皇上剛出生。”

  見到故人,莫名感到親昵。言潯打趣的問,“為何我一說自己是言潯,將軍就信了?將軍就不怕,是我和他聯合起來騙你的?”

  “錯不了。”霍慵歸自信的笑了笑,“不瞞皇上說。皇上的名字,還是老臣給取的呢。”

  “嗯?”言潯聞言微驚。

  霍慵歸解釋說,“當年皇上的母妃誕下皇上時,碰巧老臣去宮中請命。先帝要我為皇上取名,我便取了‘潯’字。”

  一聽這話,好奇不已,言潯緊忙問,“為何要取這個字?”

  目意方深,霍慵歸徐徐道:“潯,本意為水至深處。蛟龍遊於深海,我取潯字,寓意為龍。其實也是希望北祁能河清海晏,山河永固。”

  “嗬。”穆解韞聞言,在一旁嘲笑說,“就她?還龍?老頭,你想多了。”

  如今想來,穆解韞不愧是解三的外孫,他完美的繼承了他外公的優良品德,就一個字,欠。

  “你!”言潯登時怒目圓睜,“穆解韞!你找打啊。”

  俄頃,“哎呀,別打,別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見少年被追著滿屋子打,霍慵歸坐在位上,笑的是前仰後合。指著穆解韞侃,“哈哈,挨打了吧,叫你嘴欠。”

  ……

  翌日,校場。

  遠遠的便看見穆解韞一人走來,穆解軼勒韁調頭,策馬奔向少年。

  穆解韞看著姐姐過來,便止步停在原地。

  穆解軼今日騎了匹玉蘭白龍駒,駿馬玉白,恍若乘雲。

  駿馬於身前止步,女公子從馬上翻身而下,身旁早有侍從跟上。

  穆解軼隨手擲了書,問穆解韞,“欸?小丫頭怎麽又沒來?”

  “眼睛還沒好。”言潯和霍慵歸的事穆解韞不好講,便隨口編了個瞎話。

  “怎麽回事?”穆解軼蹙眉,“都這麽多天了,還沒好?”

  “嗯。”穆解韞敷衍的答。

  姐弟二人去了遮涼台,穆解軼忽然問,“聽說你改主意了,又讓校事府的人去幫她尋相公了。”

  穆解韞點頭,“嗯。”

  將頭一歪,穆解軼:“哼,這可不像你。”

  “怎麽不像?”穆解韞裝傻反問。

  穆解軼眯了眯眼,“你不是想把她留在身邊嗎?若是尋到了人,她還能留在你身邊嗎?”

  “嗬。”穆解韞輕聲笑,挑眉道:“隻有找到了人,我才能讓她永遠留在我身邊。”

  這話聽著頗有深意,穆解軼一頓,“你要做什麽?”

  “找到那個人。”穆解韞平聲答。

  穆解軼蹙眉,“然後呢?”

  “殺了他。”桃目雖斂笑,所言之詞卻令人不寒而栗。

  穆解軼聞言大笑,指著弟弟便歎,“哈哈,我就說嘛!這才是你。”

  ――

  與此同時,城西。

  院落中,言潯把鴻天渡戰敗的經過給霍慵歸講述了一遍。

  “原來如此。”老將軍聽後,長歎一聲,“淩家世代忠良,淩都統為北祁立下了不世戰功。沒想到最後,竟毀在一個隨軍家奴手中。唉,枉我北祁幾十萬鐵血將士,白白送命。”

  “其實錯都在我。”言潯在一旁,垂頭低語,“是我害了他們。”

  “別這麽說,皇上。勝敗乃兵家常事,風家軍若是貪生怕死之輩,也不會扛槍上戰場了。他們既然選擇了奔赴,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沒有人會怪你。”

  “可是那五萬人,”言潯抬起頭來,眼眶微紅,“他們都是因我而死。”

  “不,”眸間一斂鄭重,霍慵歸正色道:“他們不是因你而死,他們是為救國而死。皇上是北祁國君,若皇上死了,北祁便要亡國。這看似是在救人,其實是在救北祁。他們為皇上而死,雖死猶榮。皇上不必自責。”

  霍慵歸話一出口,猛然間,言潯又回想起那個夜晚。身下追風狂奔,遠處五萬將士提槍搏殺,薑省高聲嚷,“皇上,我等寧作忠義烈士,也不做亡國奴。隻有您活下去,今日我等就算戰死,也是榮光。”

  一夕之間,言潯麵上悲色更重。她不能回憶過往,那是泥沼,她以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越回憶,越心痛。越心痛,便陷的越深。

  “將軍。”不知不覺間,小皇帝顫聲又哭。

  霍慵歸懂她的難過,但不想看她難過。

  老將軍抿了抿唇,又說,“皇上,當年先帝在位多年,卻膝下無子。眼看著大限將至,八方列國虎視眈眈,朝廷內外各懷鬼胎,眼看著山河將傾啊,您是救萬民於水火的那個人。”

  聽著將軍所言,言潯漸漸止住了哭。抬起頭來,見霍慵歸靜靜的看著她,“皇上,別怪先帝啊,先帝也是沒有辦法了。隻有皇上在,才能保北祁山河無憂。當年先帝要皇上以男兒身份示人,是因為先帝相信,皇上雖為女兒身,但當的起男兒事。”

  言潯搖了搖頭,音色低落,“我當不起的。”

  “怎麽會呢。”將軍輕撫小人兒的頭,安慰說,“如今皇上都敢禦駕親征,上戰場殺敵了,可見先帝的決定是對的。”

  “都是風太尉護朕……”言潯淚眼朦朧,斷斷續續的說,“那幾十萬將士的性命……朕心中有愧……”

  霍慵歸看著她,目光變得堅毅,“所以,隻有一個辦法,才能免去心中的愧疚。”

  “是什麽?”

  “傾滅南越,為死去的將士報仇。”老將軍一字一句的說。話音落下,又回身拔刀出鞘,奉刀於言潯麵前,說,“皇上請看,這是臣在北祁時的佩刀。”

  抬手擦了把眼淚,言潯垂眸看刀,見刀身寒光冷徹,不由得回想起上一次霍慵歸提著這把刀,將涅鋒刀震碎的場景。

  “此刀乃是風老太尉,也就是風澤的父親,為臣打造的。”霍慵歸徐徐道:“當年臣為風家軍創立刀術,風老太尉說,既然習刀,總該有個趁手的家夥。於是便尋名匠為臣打造了這柄長刀。此刀曆經千錘百煉,刀身堅不可摧,削鐵如泥。”

  “它跟了我有三十年,為北祁斬殺奸邪無數,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祭忠。寓以奸邪之血,祭我忠魂。”頓了頓,霍慵歸奉刀於前,“今日臣將此刀奉於皇上。”

  聞言震驚,言潯連忙說,“這,這是將軍的刀,奉於我做什麽?”

  “皇上,老臣如今右臂以斷,苟延殘喘,恐再難為北祁浴血搏殺,但報效之心不死。我想,將此刀奉給皇上,他日若能尋得忠臣良將。要他配此刀,上沙場,也替我再戰一回。”老將軍眼漸紅,聲漸顫。

  言潯看著他,忽然明白了霍慵歸的良苦用心。二十五萬將士雖已死,但忠魂猶在。他將祭忠刀奉上,是要幫言潯殺敵報仇,雪恥還恨。

  小皇帝收起眼淚,她沒再哭了。

  “朕不能要,”但是她拒絕了,言潯說,“將軍還是先把寶刀收好吧。待來日,若真能遇上配的起寶刀的人,將軍再親手贈刀,不是更好。”

  霍慵歸聞言,抬眸一笑,說,“如此,也好。”

  神明到底是神明,霍慵歸三言兩語便解開了言潯的心結。

  沉重的氣氛一夕散去。

  小人兒忽然說,“其實,若說起能接寶刀的人,我到還真認識一個。”

  “是何人?”霍慵歸問。

  “將軍有所不知,之前在軍營裏,有個叫蒙素的將士。此人力大無窮,能扛鼎過肩,最善用刀。打起架來,連薑副都統都不是對手。依我看,他若能接寶刀,定能替將軍大殺四方。隻可惜,他死了。”

  話一出口,霍慵歸又歎了一聲,“唉,可惜了人才。”

  頓了頓,言潯又說,“早聞西堯將士悍勇,將軍在西堯這麽多年,可曾見過能配得起寶刀的人?”

  “嗯……見過的。”霍慵歸點頭。

  “肯定是有的,西堯人才濟濟,”言潯接話,隨後垂頭喃喃道:“若我能識得一二就好了。”

  一聽這話,霍慵歸淺笑,反問,“怎麽不識?你如今認識的,便是西堯最厲害的人物。”

  “嗯?”言潯不解其意,蹙眉說,“我認識的?最厲害的人物?是誰呀?”

  眉眼輕提,霍慵歸道:“九殿下。”

  “穆解韞?!”言潯更覺震驚,一臉不可思議的問,“他?!最厲害?”

  “不錯。”

  “怎麽可能?”當場失聲而笑,言潯不屑道:“他一個小屁孩兒,雖說會功夫,但絕對當不起那個‘最’字。”

  “非也。”霍慵歸搖了搖頭,“他就是那個‘最’。”

  見將軍麵色認真,沒有說笑之意。言潯凝神,立刻問,“此話怎講?”

  “皇上有所不知,九殿下是個練武奇才。”霍慵歸指著院牆說,“他七歲那年,趴在牆頭從我這兒偷學風家刀法,被我給抓住了。我試過他的身手,這小子靈的很,看之十學之十,分毫不差。”

  “原來他的風家刀法是從將軍這兒偷學來的。”

  不覺間又回憶起穆解韞與霍慵歸的那場對戰,言潯想了想說,“可是,我總覺得他的刀法雖有風家刀的形意,卻又不盡相同,好像千變萬化。”

  “皇上說到點兒上了。”霍慵歸點頭一笑,“這便是臣要說的重點。”

  言潯眨眼,將頭一歪,似是在等後話。

  老將軍也不賣關子,直接說,“九殿下並非臣的徒弟,他師承伯佴,就是那個聞名列國的伯上卿,其實就是個愛吐酸水的臭老頭。”

  說到這兒,霍慵歸忽然撅嘴冷哼一聲,又湊近對言潯道:“你是不知道,那個臭老頭,吝嗇又小氣,心眼就跟針鼻兒一般大。他說九殿下是他的徒弟,不讓九殿下跟我習武。”

  不知怎的,一提到伯佴,霍慵歸忽然就變得幼稚起來,孩子似的,抓著言潯絮絮叨叨的說了那人不少壞話。

  後來言潯才得知,伯佴和霍慵歸不對付,誰也看不上誰。更沒想到的是,鼎鼎大名的伯上卿竟然也會為了搶徒弟的事,跑上門來同霍慵歸吵架。

  小皇帝聽後不免有些發笑。這才明白,世間不僅有英雄惜英雄的意氣相合,還有既生瑜何生亮的看不順眼。

  如今這麽看,霍慵歸和伯佴是後者,兩個舉國聞名的大人物,竟會為了搶徒弟的事掐架,還在院子裏對罵,吵破了天。

  最後還要當時年僅七歲的穆解韞出麵,過來調解,想想真有趣。

  “九殿下後來過來拉架。”霍慵歸憤憤不平,“他跟那個臭老頭保證,不會拜我為師,那個臭老頭方才作罷。”

  “不過後來,有趣的來了。”誰曾想下一句,話鋒一轉,霍慵歸揚眉說,“這小子還照舊,天天往我這兒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