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悔恨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96
  臨出門前,穆解韞給了言潯一把涅鋒刀。

  “給我刀做什麽?”小人兒問。

  “少廢話,背上。”穆解韞不由分說給言潯背上刀。

  今日並未乘車,一行人騎馬來至靖都西邊的一處院舍。

  這裏偏僻荒涼,也沒幾戶人家。

  站在門前,抬頭看著高高的匾額。

  “無字匾。”言潯側目問,“這是哪戶人家?”

  身側,穆解韞笑了笑,抬臂扣肩,引著小人兒說,“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二人朝前走,來到門前,言潯忽然感覺有點兒不對勁。眸間一閃警覺,腳步一頓,轉頭看穆解韞,“欸?你是不是又憋著什麽壞要整我呢?”

  與之對視,見少年眉眼彎彎,麵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笑,開口所言卻是,“哈哈,被你猜著了。”

  話音落下,臂上發力,一把將言潯朝門內推去。

  “啊!”言潯大叫,向前一倒,直接撞開門撲了進去。

  小人兒踉蹌站穩,怒聲高嚷,“穆解韞!”

  隻是還未等回身,耳畔風聲驟起。

  額角碎發輕擺,言潯看向前方,瞬間怔愣。隻因,此刻眼前正有一柄長刀朝自己直直衝來。

  身後穆解韞提醒,“拔刀。”

  言潯回神,當即抬手拔刀,揮臂作砍與來人對抗。

  兩柄長刀在日色下相遇,銀光交錯,隻聽“砰!”的一聲巨響。

  虎口被震的生麻,言潯不敵,一個趔趄,後退時手中長刀脫手,飛了出去,小人兒更是穩不身直接栽坐在了地上。

  僅僅一招,言潯便落了敗。

  不想,對方卻未有收手之意,轉而疾步跟近,抬臂揮刀。

  麵前銀光再閃,見刀鋒凜厲,下落時若卷狂風,似掀巨浪,直逼少女眉心。

  言潯震驚到木訥,眼睜睜的看著長刀落下卻毫無反應。

  刀尖堪堪點麵,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涅鋒刀自身側閃現,橫在言潯麵前,刀背生生截住了那柄下砍的長刀。

  交鋒近在咫尺,明眸驟縮,借著鐵器交錯的縫隙,言潯終於看清了來人。

  是一花鬢老者,看模樣應該也有五六十歲,闊目挺鼻,威武不凡。最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老者右臂空空蕩蕩,竟是左手持刀。

  左手刀很是難練,但他方才出手之快,力道之強,當真是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想必刀法也已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極。

  此人是一絕頂高手。

  “一招都接不住啊,笨蛋。”震驚之餘,耳畔穆解韞的笑罵聲響起。

  言潯應聲側目,隻見身側穆解韞手握涅鋒刀談笑自若。

  老者也看向他,下一瞬手腕一轉,刀鋒左斜順著涅鋒刀的刀背滑向穆解韞。

  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小心!”言潯驚聲尖叫。

  穆解韞麵不改色,轉腕抽刀,閃身躲避。

  那一刀終究劈了空。

  言潯本以為雙方會就此停手,誰曾想老者二話不說,當即轉身揮刀再砍。

  少年不懼分毫,直接迎上前去與之搏殺。

  這與他之前和孟塱比試時全然不同,穆解韞周身斂起肅殺戾氣,一招一式,凶狠絕厲。轉瞬之間,竟能與長者過招十餘。

  言潯抵地起身,看著前方互搏的兩人,不覺訝然一驚。禁不住暗歎:這還是平日裏自己認識的那個穆解韞嗎?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厲害了?

  隻是,看了須臾,言潯忽然皺起眉來。

  什麽情況?眼下對敵雙方用的竟然都是風家刀法。

  小人兒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驚詫之餘趕緊抬手揉了揉眼,再睜開時,正巧看見遠處老者左手持刀,一擊猛力下砍,寒光乍現。

  涅鋒刀處在下方,刀刃對敵,刀鋒獵獵。桃目一卷霜寒,少年眸亦是冷冽。穆解韞不做遲疑,直接提刀與之對砍。

  兵戈相見,鋒芒逼人,老者與少年持刀對抗。

  隻一瞬間,又是“砰!”的一聲巨響。眾目睽睽之下,隻見老者手中的長刀竟然生生將涅鋒刀砍斷。

  涅鋒刀刀身炸裂。

  “穆解韞!”言潯心口一緊,立刻飛奔上前。

  鐵片碎了一地,穆解韞反應敏捷,立刻握刀後退。

  這一次,老者並未上前再攻。

  言潯跑上前時,二人各退一步,已經停下了動作。

  來至穆解韞身後,言潯見老者與少年皆是沉麵不語,她也不敢說話。畢竟這個一見麵就砍人的老頭實在太厲害,言潯怕挨劈。

  老者收刀,靜靜的看著少年。倏然,放聲大笑,開口讚,“好小子,多日不見,又長進了不少。”

  言潯一見,當場怔愣。

  這老頭,什麽情況?方才還喊打喊殺,恨不能將人劈成兩半,現在怎麽忽然又誇起人來了?

  豈料穆解韞登時也笑,還不忘佯怒著埋怨說,“老頭,你下死手。”

  “不這樣,怎能試得出真功夫。”老者笑眯眯的開口,周身戾氣褪了不少,說話時轉目看向言潯,又問,“欸?哪來的小丫頭?”

  許是對方才的打鬥還心有餘悸,言潯聽見老者問自己,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先別管她是誰。”穆解韞說,“老頭,我就問你一句,我倆誰厲害?”

  “你!”言潯登時抬眸怒瞪穆解韞,他這分明是要借老者之口貶低自己。

  “哼,你一個大男人,跟小丫頭比什麽?”誰曾想老者機敏,根本不上他的套。

  “哈哈――”話一出口,言潯倒是樂開了花。

  穆解韞吃癟,立在原地,“嘁。”了一聲。

  老者笑了笑,提刀轉身,徑自朝屋內走。

  言潯收笑,立刻上前去扯穆解韞的衣角,問,“他是何人?”

  回眸看向小人兒,少年微頓,眸間一閃玩味,勾唇淺笑,“你猜。”

  “又猜,猜你個頭。”言潯生氣,抬手就是一拳。

  穆解韞挨了打,仍是笑,抬手摟住小人兒的肩,擁著她向前走,開口道:“進去說。”

  二人走近房中,見老者放下刀坐在主位上喝茶。

  言潯環顧一周,見整間房空空蕩蕩,看來他是獨自一人住在此處。小人兒走上前去問,“老先生,晚輩想請問,您方才所用的招數可是風家刀法?”

  喝茶的動作一頓,老者抬頭,眸間盡顯精銳,他看向言潯,“小丫頭,你是什麽人?怎麽會識風家刀?”

  “嗬。”言潯還未開口,穆解韞倒是先笑了起來。少年走上前來,一把扣住小人兒的肩,高聲嚷,“老頭,見了北祁國君還不下跪請安?”

  話一出口,驚的四方無音。

  老者震驚,言潯木訥,雙雙失聲。

  “……”嘴角抽了抽,言潯氣的說不出話來,心中大罵:死穆解韞,前幾日才答應,不把自己北祁國君的身份告訴給其他人,怎麽轉頭就給忘了。

  隻是還不等她開口狡辯,對麵老者忽然起身,疾步朝穆解韞走去。“你說什麽?你說她是誰?”

  “北祁國君。”穆解韞一字一句的說。

  老者轉身,目不轉睛的看著言潯,高大的身影竟會莫名顫抖。

  “北祁國君!”他不敢相信的問,“你是北祁國君?你叫什麽名字?”

  言潯抿唇,心尖思忖,此人既然會使風家刀法,必定也是風家軍中人。

  是祁人,告知身份應該無妨。

  頓了頓,小人兒開口,“言潯。”

  “言、潯……皇上。”話一出口,老者當即俯身跪地。

  言潯嚇了一跳,緊忙彎腰扶人,問,“老先生,你為何要跪我呀?”

  老者並未起身,隻抬眸看向言潯,聲音滄然微啞,道:“皇上,臣乃前鎮南將統領,霍慵歸。”

  最後三個字落下,手中動作僵滯,言潯看著老者,啞然失聲。

  小人兒隻覺不可思議。不禁向後退了一步,“你,你是……霍慵歸。”

  霍慵歸還活著!

  那個傳說中,像神明一般的人物,此刻就跪在自己麵前。

  言潯脫口而出一句,“將軍。”

  ……

  扶人起來,言潯立刻問,“將軍不是已經戰亡了嗎?為何又會在西堯國中?”

  “唉,”歎了口氣,霍慵歸說,“此事說來話長,十九年前,臣擅離職守,前往西堯東域救下孟將軍。回去的路上,又遇南越賊人設伏。當時臣帶了一隻萬人軍。將士們同賊人殊死搏鬥,奈何敵眾我寡,幾次交鋒便敗下陣來。”

  “我軍死傷慘重,賊人削了我一條胳膊。”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右臂,霍慵歸無奈輕歎,“我本是應該死的。隻因將士們齊心護我,擋在我身前與賊人殊死搏鬥……”

  言潯聞言,心中驚起片片寒涼。恍然間,又回想起鴻天渡軍營的那一夜,五萬大軍護在自己身前,成牆成防……

  耳畔霍慵歸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斷了一臂,昏迷不醒,再睜眼時人已在西堯國中。”

  “後來我才知道,我軍最後僅剩十餘人,他們帶著我躲避追殺,一路將我送至孟軍大營。我被一個西堯軍醫救起,而他們……”說到此處,見霍慵歸眼眶一紅,“都殉逝了。”

  他強撐著把話說完,霍然間又跪身在地,“皇上,臣有罪。臣為一己私欲,害得北祁幾萬將士白白流血犧牲,臣……罪該萬死。”

  卻不想下一瞬,言潯立身不穩,竟也跟著跪倒在地,顫聲說,“將軍為救人而去,何罪之有?錯的是朕,是朕害了將士們……”

  “皇上。”霍慵歸一驚,急忙抬手扶住小人兒。

  言潯撐不住了,趴在將軍肩頭放聲大哭。

  任誰人都知道她在哭什麽,風家軍二十五萬將士枉死,隻因一個淩荃。不!是因為言潯,是她治軍不嚴,縱容淩荃飛鴿傳信,對林將與的提醒充耳不聞。她明明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是她親手葬送了將士們的性命。

  整整四個月,一百二十個日夜,言潯沒有一刻不在懺悔。

  來到西堯後,她喬裝改扮,佯裝鎮定,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她企圖讓自己變得強大,忘卻悲傷。

  結果到頭來,還是被霍慵歸的一句話擊的潰不成軍。

  “皇上。”撫了撫孩子的頭,將軍眼眶濕潤,淚水充盈。

  他們是一樣的人,有著同病相憐的苦。

  言潯一直哭,怎麽也停不下來,霍慵歸勸了好久也不管用。想扶她起來,她也不肯起。

  穆解韞看不過眼去,麵色一沉,當即提步上前,一把托住言潯,將人提起,口中罵,“哭哭,哭,人都死了,哭有個屁用。”

  小人兒抽噎的上氣不接下氣。

  與之對視,一瞬心軟。穆解韞發現,自己對她狠不起來了。抬手幫言潯拭淚,少年把語調放溫柔,“好啦,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別想了。”

  過後兩個大男人,一老一少圍在言潯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像兩個“知心姐姐”似的,苦口婆心的勸了半晌,小人兒方才止住哭。

  坐在位上,擦了把眼淚,言潯抽抽搭搭的問,“那,那後來呢?將軍又為何會來靖都。”

  “嗯,是這樣的,”霍慵歸答,“我在孟軍大營醒來後,方才提到的那個救我的軍醫,他是西堯國丈,是他將我帶回靖都休養。”

  “國丈?!”聞言一驚,言潯轉目去看穆解韞。

  少年點了點頭,“不錯,救他的,正是我外公。”

  霍慵歸接著說,“那人名喚解三。”

  “解三爺?!”言潯又是一驚。

  聞言,穆解韞微一皺眉,問,“你認識我外公?”

  “認識。”止不住的點頭,言潯連忙說,“他人就在北祁,在帝京城中。”

  “什麽?!”這次換穆解韞驚訝,“我外公他還活著?”

  “活著?!難不成你們都以為他死了?”

  西堯與南越因穆解韞反目成仇。解三是解綰綰的父親,老爺子見兒孫受辱,心疼不已。

  國丈本是軍醫出身,隻因年老,褪去肩甲,原本是要在靖都頤養天年的。

  誰曾想自那事之後,老國丈近乎花甲之齡,竟還要隨軍征戰,他一心隻想殺掉軒轅氏,傾滅南越,誓死要為兒孫雪恨。

  十年前,一次堯越大戰中,西堯戰敗,數十萬將士慘死沙場,國丈也在其中。後來雖未曾找到國丈屍首,卻也是杳無音訊。

  國中人都以為解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