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前塵2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522
  言潯於馬上側目,隻見穆解韞勒住馬韁,神色未動,靜靜的看著前方。

  “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呀!”與此同時,穆彴自馬車中探出頭來,嚷聲驟起,很是輕蔑。

  身下駿馬前後錯步,馬上穆解韞麵無表情,並未接話。

  穆彴也不在乎,喊完人後又急忙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闊袖一揮,疾步朝穆解韞走來,身後一眾宮人緊隨。

  瞧那急切的模樣,好像生怕自己來晚了一步,穆解韞就會跑似的。

  待那人走近,言潯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穆彴是鬥雞眼。

  恍然間,回想起了之前,在北祁的時候,聶太傅曾給自己講過一件趣事。

  西堯有個梁貴妃,誕下龍子後聽信謠言,說在剛出世的孩子鼻梁上掛根紅繩,可以給孩子聚福氣,延壽命。

  梁貴妃信以為真,還依言照做,在兒子的鼻梁上也掛了一根。長此以往,福氣聚沒聚成不知道,但孩子的眼睛倒是聚到一起去了。

  隻因孩子太小,見自己鼻子上有個東西,覺得新奇,便日日看,夜夜看,結果生生把自己給看成了個鬥雞眼。

  從那以後,西堯出了個鬥雞眼的皇子,也出了個缺心眼的貴妃。這對母子也因此事一戰成名,淪為了西堯國中的笑柄。

  至於那缺心眼的梁貴妃,正是穆彴的生母,此刻“鬥雞眼皇子”就站在自己麵前。

  言潯看著他,再想想那些故事,忍不住偷笑。

  穆彴站在幾步之外,雙手環抱於胸,仰著鼻孔說,“見了本殿下,還不下馬相迎。”

  這人,果然是個鬥雞眼,竟然目中無人到這種地步。

  言潯還當他急匆匆的跑過來是要做什麽,原來是來耀武揚威的呀。

  不覺握緊馬韁,小人兒沉下臉去,原本正想聽聽穆解韞是怎麽懟他的,豈料身側少年什麽都沒說,竟還聽話的依言下馬。

  嚇了一跳,言潯緊跟著翻身下馬,追著少年的身影向前走去。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來,穆解韞登時停步,回身對言潯道:“你別跟來。”

  “我不。”言潯不聽他的,始終寸步不離。

  遠處,穆彴眯眼聚光看向言潯,冷笑一聲,當即搖著袖子走上前來。

  何曆曆與喬方方早已下馬,如今見穆彴走近不得已側身讓路。

  “聽說你這次去了罭域呀?”穆彴一邊走,一邊問。

  轉眼間,人已來至身前。

  穆解韞看著他,麵無表情的答,“不錯。”

  “沒再往東走走?”穆彴挑眉問。

  沉了口氣,穆解韞說,“沒。”

  話音方落,隻見穆彴肩頭一抖,緊接著皮笑肉不笑的開口說,“怎麽不走了?我還以為你是趕著去見親爹呢。”

  穆解韞聞言,桃目間厲色一閃,隱約能見火光,他不再答了。

  言潯站在一旁,聽得卻是雲裏霧裏。

  什麽意思?

  為什麽要往東走?

  還有,罭域和穆綬霆又有什麽關係?

  穆解韞不接話,穆彴卻也不惱,隻冷聲笑,高聲嚷,“嗬,你不說話又如何?這天底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穆解韞,根本就不姓穆,你姓軒轅。”

  話一出口,驚的簷頂青鳥扇翅而逃。

  在場眾人聞言,皆是斂聲屏息,默默垂下頭去,誰也不敢再言一語。

  倏忽,晚風蕭然,拂身而過,濺起片片寒涼。

  言潯木訥在了其間,猛然憶起,當初赴荊珥之會前,風啟幕在勤政殿中的所訴所言。

  十八年前,西堯遭逢內亂,七王聯合造反,定都侯孟塱奉命誅殺反賊,與反賊在西堯東域開戰。

  奈何孟軍不敵,死傷慘重。穆綬霆為支援孟塱,無奈隻得以質交的名義向軒轅傲借兵增員。他將自己的皇後與二公主一同留在了南越國做人質。

  誰曾想,待到禍事平息,六載光陰已逝。

  穆綬霆去南越國準備接回自己的妻女之時,不想自己竟又多了個兒子。

  當時西堯皇後解釋說,她在去南越國做人質之前便以懷有身孕。可是,列國之人也盡數知曉,軒轅傲是個出了名的好色君王,加之當年西堯皇後年輕貌美……

  其中的勾連不言而喻。

  當年的皇後是解綰綰。

  那個孩子,是穆解韞。

  西堯九皇子到底是姓穆,還是姓軒轅?

  穆綬霆雖未深究,但是從那以後,西堯與南越的戰事頻發,似乎又在說明著什麽。

  “軒轅解韞,你還回來做什麽?”穆彴的冷言冷語還在繼續。

  言潯轉目看向穆解韞,少年的側臉在這一刻變得冷峻非常,但他依舊無話。

  譏諷,嘲笑,謾罵,侮辱,穆解韞不動聲色,照單全收。

  言潯從未見過穆解韞悲傷難過,就像方才在校場時看到的那樣,少年麵上永遠帶著笑。他像太陽,溫暖且強大,可以揮散一切的陰霾。

  可他真的不會難過嗎?

  ……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不是皇子?”

  在一片死寂中,少女的聲音驟閃響起。隻見言潯快步上前,一臉緊張的發問。

  聲音甚為突兀,驚的眾人一愣。

  穆解韞站在一旁,側目看向言潯,神色微變。

  “嗯?”看著小人兒靠近,穆彴更覺意外。

  言潯又問,“他是假皇子?”

  自上而下的將言潯打量了一番,穆彴:“對,對呀!”

  小人兒登時轉過身去,沉麵怒目對穆解韞嚷,“你騙我!”

  與之對視,桃目一閃慌亂。向來處變不驚的少年此刻竟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緊忙解釋說,“不是的,我……”

  “嗯?”言潯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回過身去問穆彴,“那你又是誰?”

  “嗬。”穆彴不屑一笑,“你竟不認得我。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乃三皇子,魏王殿下。”

  “魏王殿下。”言潯沒多大反應,自顧自的說,“那你是真皇子嘍!”

  “當然。”穆彴揚起下巴,得意間又眯起眼來笑,“被他給騙了吧。我才是正統皇族,他就是個假的,狗雜種。”

  穆彴這話說的太難聽,穆解韞聽著,登時麵色一沉。

  一旁,何曆曆和喬方方也不覺握緊了手中的長刀。

  明眸一閃,言潯頓了頓,開口笑讚,“正統皇族,聽著真正派。”

  “氣派吧!”穆彴被捧的有些飄飄然,一下子便原形畢露,傾身湊近,調笑說,“怎麽樣?小美人,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要不你來跟了我,總比呆在這雜種身邊強。”

  言潯未動,抬眸反問,“你喜歡我?”

  “喜歡呀。”穆彴不假思索的說。

  “可你都沒問過人家的名字呢。”

  小人兒突如其來的嬌嗔,還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穆解韞看著言潯與穆彴說笑,眸間忽生哀怯。就像穆解軼說的那樣,他在意了。

  眼下所有人都冷目瞪著言潯,唯獨穆彴一人看著她笑,沾沾自喜,還學著她的語調問,“那你叫什麽名字呀?”

  少女亦笑著回答,“我叫綠豆。”

  “啊?!綠豆?”穆彴錯愕。

  其實不僅是他,在場眾人聞言皆是一愣。

  穆解韞自悲傷中醒過神來,擰眉看向言潯。

  此刻見小人兒將頭一歪,笑吟吟的問穆彴,“你看著我幹嘛?”

  “啊?”穆彴更懵了。

  “怎麽還對眼了。”言潯接著說。

  一瞬靜默,穆解韞率先反應過來,“撲哧!”一聲,忍不住笑了。

  緊隨其後,一眾人等如夢初醒,忙垂下頭去極力忍笑。

  穆彴呆頭呆腦,好半天才醒過神來,麵色一僵,古怪的難看。那人氣急敗壞,抬手指著言潯吼,“你!你他媽的……”

  穆解韞眼疾手快,搶先一步走上前去,擋在言潯身前,口中笑嚷,“欸,三哥,這麽久沒見了,最近身體怎麽樣?還好吧?”

  言潯收了笑向後退去,眸間盡是輕蔑。

  “好個屁呀好!她……”

  “哎呀!我怎麽覺得你瘦了!”穆彴還想罵,穆解韞卻笑著說個不停,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去,去,一邊去。”穆彴怒極,揮著袖子推開穆解韞,轉身衝宮人撒氣,破口大罵,“狗奴才,笑什麽?誰讓你們笑了。”

  “……”

  沒人抬頭,亦沒人回話,如今隻有笑著要與其“攀談”的穆解韞。

  穆彴一臉厭惡,看看他,再看看言潯,氣的說不出話來,最後索性直接轉身上了馬車。

  眼看著三皇子的隊伍離去,穆解韞恭恭敬敬的送人,對著馬車高聲嚷,“三哥慢走!”

  回過身來,見言潯與一眾青衣衛靜立。

  喬方方扶著刀,轉頭對何曆曆說,“王八看綠豆,還對眼,真他媽絕了。”

  話一出口,一眾人等捧腹大笑。

  於笑聲中,穆解韞走到言潯麵前。眼下天色已暗,少年的臉上卻是別樣的爽朗明快。

  與之對視,見身前小人兒明眸善睞,丹唇笑挽。言潯向前一步,直接抬手勾住穆解韞的肩,得意的問,“怎麽樣?姐姐今兒給你出了口惡氣,爽不爽?”

  穆解韞被勾著躬身而立,麵上笑意不改,高聲回,“爽!”

  緊接著又說,“走吧,綠豆姑娘。”

  言潯看著他笑,忽然問,“你看著我幹嘛?”

  穆解韞當即回駁,“我又沒對眼。”

  “哈哈――”一時間,笑聲又起。

  ……

  是夜,玲瓏宮。

  言潯和穆解韞回到無為宮時,燼杳等在門前。

  她看著自己和穆解韞,仍舊是那副冷漠神情,淡淡道:“回來了。”

  “嗯。”穆解韞溫聲答。

  燼杳不與他對視,隻點了點頭,隨後對言潯說,“走吧。”

  小人兒應聲,轉頭跟穆解韞說,“明天見。”

  如今為了避嫌,穆解韞把言潯托付給燼杳照顧。

  最近穆解韞很少回宮留宿,言潯便一直跟著燼杳。盡管相處了多日,但那姑娘對自己依舊是冰冰冷冷,她像一塊永遠都融不化的寒冰。

  起初言潯隻當她是高冷,但今日同穆解軼聊過之後,言潯才知道,原來,那是苦楚。

  跟在燼杳身後,月色清冷打在纖影之上,言潯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喚,“杳杳。”

  燼杳聞言停步,回身看向自己,問,“怎麽了?”

  其實燼杳並非待自己冷漠,恰恰相反,她對自己無微不至,照顧有佳。甚至在那日打架時,戚若薇想要傷害自己,她也會挺身而出。

  一想到這兒,見言潯明眸一彎,笑著說,“你真好。”

  話一出口,燼杳微怔。頓了頓,見那張清冷淡漠的顏於月下挽起一抹淺淺的笑,冰山美人融化了。

  ……

  翌日,校場。

  穆解韞把言潯送來。

  彼時,女公子正坐在觀台上選馬策。

  “二姐姐!”言潯隔著老遠就開始揮手叫人,蹦蹦跳跳的,開心的不得了。

  一旁,穆解韞:“哼!你什麽時候一見到我能有這麽開心就好了?”

  言潯:“嘁,那你等吧,下輩子。”

  穆解韞:“……”

  “你們來了。”聽見聲音,穆解軼置策於案。

  穆解韞與言潯一道上了觀台,對穆解軼道:“二姐,人送來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老規矩。”

  說話就要走。

  結果被穆解軼給攔了,“要去哪兒?”

  穆解韞有些急,“左晨陽邀我打馬球。”

  原來是急著去玩兒呀。

  穆解軼聞言,一臉嫌棄的揮手,“去吧,去吧。”

  “好嘞!晚上見。”穆解韞倒是麻利,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那人一走,言潯便轉身對穆解軼道:“二姐姐,昨天我們回去的時候遇見魏王了。”

  原本穆解軼正在案前選書,一聽這話,手中動作一頓。

  “他又羞辱老九了?”

  撇撇嘴,言潯:“嗯。”

  穆解軼歎了口氣,又將書放了回去。

  言潯躊躇半晌,小心翼翼的問,“皇後娘娘和穆解韞不住在宮裏,就是因為那件事嗎?”

  側目看向言潯,穆解軼抿了抿唇,她沒回答。隨後轉身走下高台,女公子戎裝豔豔,迎上日光後更顯英姿颯爽。

  “走,隨我一同進山狩獵。”

  穆解軼的突然相邀,弄得言潯一愣,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小人兒遲鈍的說,“好,好啊。”

  穆解軼不要隨行侍候,二人騎馬入山林。

  待行至林深處,頭頂枝椏交錯,日光斑駁而下。

  身下的盧馬緩步前行,穆解軼忽然問,“想聽聽我們在南越時的故事嗎?”

  言潯聞言轉目,認真的點頭說,“想。”